一眼千年 （ 七 ）

房子不大，客厅大概就十来个平方，老式的墙纸和吊灯，阳台倒是敞亮，放着一把摇椅，还有几盆花草绿植。

        凌双隽踏进屋就把自己扔在沙发里，叫唤着：“我说，你就不能找个有电梯的地方吗，7楼啊，7楼！”

        “便宜啊。”苏实笑笑，去旁边餐桌倒了杯水，走到沙发跟前递给他。

        “你来新海州多久了？咱们得有十多年没见了吧。”凌双隽一点不客气，接过杯子喝了口，一边打量屋子一边问道。

        “十四年，你是中二出的国。我来这边也有六七年了。”苏实也在沙发上坐下，语气依然平和，把茶几上面一盘苹果推给他。

        “你也失踪够久的了，我回来后到处打听你，还去过你老家，他们说你回镇上只呆了两三年就走了，然后就断了音讯，要不是老周爱人的葬礼，恐怕我到现在都没法和你联系上。”苹果半红，透着清香味儿，凌双隽拿在手上把玩，貌似不经意的问道：

        “听说你有孩子了？”

        苏实看了他一眼，对面那人脸色还挺认真的，他笑道：“周老师没少和你说啊。”

        “我又不是不记得，上学那会儿他就很照顾你，又把你一直带到高三，我也是问了他才知道你也回了新海，老周在电话里一直说可惜了。”

        苏实沉默了一会儿，从茶几下面拿出来一个相框，递给他。

        “她叫小麦，苏小麦，九岁了。”

        相框上的小女孩站在一所学校门口，旁边还有一块刻着承翰两字的铭石，她穿着一套天蓝色小学制服，扎着马尾辫，带着个遮阳帽，眉眼清秀，小下巴尖尖的，五官轮廓依稀有着苏实的样子。背后的苏实双手扶着她的肩，笑得灿烂，小女孩却表情不耐的双手插在衣兜里，嘴里正吹出一个泡泡。

        相片里只有两个人。凌双隽什么都没问，笑道：“哎呀，小萝莉一枚啊，还有点小大人的样子。啧啧，九岁，那不就是你高考那年有的她？”

        他把相框递还过去，并没有纠结上一个问题：“上学去了？”

        苏实笑笑，也没打算解释什么，心里还有些温暖，有些隐秘处，他只打算藏在心底。

        “……嗯，你要是今天有时间留下来吃个饭，就能见着她。”

        “必须的啊，”凌双隽一点儿不犹豫的，接过话茬道，“封个大红包，顺便把她拐走。”

        “真能留下来？你不是在拍电影吗？”苏实看着他，语气有些狐疑，但脸色是期待的。

        “怎么的？一顿饭怕我把你吃穷了啊？”

        苏实摇摇头，放松了不少，也不和他掐架了，闲谈了几句，问道：“说说你吧，你怎么样了，你不是上的音乐学院吗，怎么拍上电影了？阿姨身体还好吗？和你一起回国了吗？”

        凌双隽瞧了他一眼，随后咬了口苹果，一点不顾及形象的翘起腿，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我妈挺好的，我家那点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去了英国病情好了不少，年前她倒是想来看我，被我拦了。嗯，至于拍电影嘛，像我这种天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拍个电影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嗯，天才不天才我不知道，这欠揍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苏实鄙视了他一下，“我看戛纳那帮人眼睛瞎了，居然把影帝给了你这么个初哥，还不如咱们学校的王大爷眼睛好使。”

        “哪个王大爷？”凌双隽愣住，扬起好看的眉毛，“看门的那王大爷？！总是说我校服不整把我拦在外面的那位？”

        苏实笑着不出声，凌双隽捡起桌上一个苹果就丢了过去。他一手捞住，乐道：“王大爷要是知道他当年把戛纳影帝拦在校门外不让进，不知道得有多少谈资去勾搭老太太。”

        “我去你的吧！”

        两人聊着学校的一些趣事，风吹过阳台上的窗纱，吹过桌上的台历本，仿佛十四年的时光也缩成了一本台历，一句话一句话的翻过。

        “……你出国后我见到过你爸，一次。”苏实削着苹果，轻声道。

        凌双隽翻着旧相册的动作停了停，鼻子里嗯了声。

        “十年前的第二次太平洋防御战，你爸在电视里出现过，还讲了话，战前动员。”

        苏实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后面看电视新闻说是受了伤，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对面那人又嗯了声，忽然，见他放下相册，给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哎你说，晚上咱吃点啥，我拿手的清蒸鲈鱼，我得给我干女儿上一个，保证她吃得鱼骨头都不剩。”

        说完他起身向厨房走去，嘴里还嚷嚷着：“看看你家里都有些啥，不够咱们下楼去买点，额，我好像逛不了超市，那让肖哥给拿上来。”

        苏实看着他在厨房里上翻下找的背影，应和道：“家里就一点西红柿和萝卜，你看你要些什么，我去超市买去，麻烦肖哥干嘛。再说了，影帝到访，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凉拌萝卜丝之类的还是要的。”

        “喂，还别说，我还挺怀念你那凉拌萝卜丝的，”凌双隽拿着个西红柿就着凉水洗了两三下，“就凭那口感我觉得吧，你离你米其林三星大厨的梦想，就只差了个，唔，我想想，太平洋了。”

        “……行啦，”苏实神色一黯，他随即起身拿上手机和钥匙，“等着哈，还要什么手机上发给我。”

        “喂，说真的，”凌双隽靠着冰箱柜门，咬了口西红柿，看着在门口换鞋的苏实，随口说了句，“你现在干嘛呢？”

        苏实的动作停了停：“……开车送货啊。”

        他抬头向着凌双隽，微微笑道：“时间自由，带孩子方便，赚的钱不多，不过足够养活。”

        凌双隽咧嘴一笑，冲他伸出个大拇指。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

        “苏先生，隽哥。”

        苏实随手开门，就见肖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他冲苏实点头示意，然后对着凌双隽开口道：“隽哥，曹总的电话。”

        “怎么？不是说晚上才有戏吗？”凌双隽把手里的西红柿吃的汁液四溢，“我在石头这吃完饭再走。”

        肖安不为所动，“曹总在线上。”

        凌双隽看了他一眼，依旧是那副模样，瞧不出什么动静来。他耸了耸肩，把满是汁液的手一摆：“开免提吧，石头不是外人。”

        苏实站在门口略有些尴尬，肖安随即进门，把手机递到凌双隽面前，摁下免提键。

        “冉姐，怎么了？不是说好了放我一下午假的嘛。”

        “抱歉，隽哥，苏先生，打扰你们叙旧了。”曹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隽哥，我给组里打了招呼，晚上你的拍摄临时取消了，你得来一趟上沪区公安分局，我在这儿等你。”

        凌双隽停下嘴里的动作，苏实的目光递过来，他摇了下头，示意对方别担心，冲着手机道：“去那儿干嘛？我来新海州这十多天一直都听你的没出过酒店，能惹什么麻烦？”

        “不是你，是在片场的那个女孩，她身上还有多处刀具导致的伤口，新旧都有，医生说这种情况他们必须上报，我一开始以为没什么，但警察来了做了笔录，说你是第一目击者，必须要来配合下调查，我咨询了律师，但是沟通之后没用，还是得你自己来一趟。”

        曹冉的话听起来依然言简意赅，只是语气略有些上火。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凌双隽面容一敛。

        “别坐保姆车过来，车牌号露出去了，可能会有媒体跟拍你。让肖哥找个人少的地方，换个出租车直接过来，我在分局门口等你，上沪区分局。苏先生再见，改天请你喝茶。”

        等曹冉挂掉电话，他对着苏实笑了笑：“得，清蒸鲈鱼，改天吧。”

        “不急，”苏实等他回身去厨房洗手，笑道，“处理好自己的事，空了打电话给我。”

        “嗯。你别送我了，万一让人看见给你添麻烦。”戴好棒球帽，见先出门的肖安给自己点头示意，凌双隽往门外走去，临到门口，他又转过头来，语气很认真：

        “石头，我这些年就认你这一个兄弟，有什么我帮得上的，一定给我说。”

        苏实看着他比少年时愈发俊逸、且棱角分明的脸，眼睛里有东西在发热，他认真的点点头，回了一个字：

        “好。”

        凌双隽跟着肖安一前一后下了楼梯，苏实在门口见外面没人，追了一句：“小麦挺喜欢你获奖的那部电影，说你很有天赋，好好干。”

        凌双隽抬头，苏实的笑容很干净，一如最初，他翘起嘴角：“呸，我的天赋还用得着一个小学生来说，走了。”

        苏实站在门口，看着他挥挥手走下楼，一直到背影不见。

        上了保姆车，凌双隽靠坐在窗前，望着年代久远的楼房出神，等肖安发动车子的功夫，他突然说了句：“肖哥，你听过承翰学校吗？继承的承，翰林院的翰。”

        “知道，挺有名的私立学校，中小学一体，新海能排到前十吧……嗯，学费大概一年十万左右吧。”

        “……十万，”凌双隽喃喃自语，“石头这小子，以前成绩好得很，而且他的学费一直是他哥供的，他对学业很看重，全年级九个班他从没掉出过前三十……未婚却有了孩子，放弃上大学的机会，难怪老周都说，这完全不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儿，现在自己开车送货却供着女儿上一流的私立学校，况且他家里除了他和他女儿，连一张女主人的照片都没有，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我得找机会好好打听打听……”

        肖安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你俩关系很好。”

        “啊……”凌双隽额头抵着玻璃窗，“石头是三年级那会儿转校来的新海，一来就和我同班，后来升了中学睡上下铺，我上学那会儿经常惹事，看什么事都不顺眼，跟个刺猬一样，我妈身体不好，我爸，呵呵，几年见不着一次面，只有石头一直陪着我，所以我的事他都知道。”

        他戴上太阳镜，遮住眼神里的一丝落寞。

        “……包括我爸。”

        肖安不说话了，安静的开着车。保姆车一路过桥，往上沪区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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