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千年 （ 十 ）

凌双隽像被罚站似的一直紧贴着墙，见她去得远了，这才呼出提着的一口气，赶紧上前去把倒在地上的医生给扶起来。

        “……她，她刚做完手术，赶紧找回来。”这五十多岁的德国医生还很敬业，一边说一边摇晃着摔得有些晕的头。

        凌双隽看了眼病房内一脸惊容的护士，又看了眼摔在地上的警察，后者哼了声，一时有点爬不起来：“……到底什么情况，不是说受伤很重，还昏迷不醒吗……这怎么还袭警了……”

        受了惊吓的曹冉这会儿也进来了，凌双隽看了眼她的脸色，又瞥见墙上那个杯口大小的窟窿，有点无语的道：

        “……先申明啊，真不关我的事。”

        肖安龇牙咧嘴的进来，见警察还躺地上，他上前查看了下，脸色有些凝重：“别乱动，你肋骨可能断了，叫人帮忙。”

        好在旁边医生护士都有，一会儿就有护工抬着担架过来，又调集医院安保去找人，那民警临被抬走前还交待凌双隽他们几个先别走，等着闻讯正要赶过来的警察问话。

        “……肖哥，没事儿吧。”

        肖安摇摇头，揉着酸痛的手臂，凌双隽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忽然笑道：“肖哥，我突然对你退伍侦察兵的身份起了怀疑。”

        肖安瞥了眼站在门外打电话的曹冉，低声对凌双隽道：“这姑娘绝不简单，扫地风，肩劈靠，这是心意拳的路子，现在已经很少人会使了，还使得这么霸道，我要不是从小练拳，刚才那一照面我都架不住，立马被撂倒。”

        凌双隽摸着下巴：“这年头还真有功夫高手？还这么年轻漂亮？……嗳，和我哥比怎么样？”

        “如果是分生死的话不好说，不过我感觉连长也够呛打得过。”肖安黑着脸，回想起刚才的交手，“很凌厉，速度也很快，而且别忘了，她身上还有伤。”

        凌双隽笑容玩味，眼神里放着光。

        曹冉走进来，说道：“律师一会儿就到，等警察来走完流程应该就没事了，刚才张导还打电话来问你明天能不能正常拍。”

        她拍拍胸口：“吓人，那几下，真和演电影似的。”

        “那也得等警察能把她拦下来才行，”凌双隽想起什么，问曹冉道：“冉姐，你说她的话是客家话？我还以为你能听懂。”

        “听着确实是客家话。”曹冉答道：“你忘了？公司里的蔡卉，她是台海省的，我经常听她说客家话。”

        “要不你把她叫来帮个忙？”

        曹冉瞪了他一眼，“你当别人都和你一样闲呢？上通告还要挑三捡四的？我告诉你，你再给我闹这些乱七糟八的事出来，你就转到王胖子那一组去，反正他都要了好几次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曹冉是色厉内荏的，凌双隽的前景早已被资本牢牢盯住，他现在就是内娱圈里一支排名很高的绩优股，就等着谁能把他变现。

        “王胖子有狐臭，我肯定不去。”凌双隽嬉笑道：“以后我肯定紧跟冉姐你的步伐，绝不行差踏错，一定不负您的栽培。”

        “不过话说回来，”他语气一转，“客家话嘛，我好像能找着一个懂的……”

        “喂，这是警察的事，咱们不用掺和。”曹冉提醒道，她只希望这一天赶紧过去。

        “那不行，既然我都来了，就要有始有终。”凌双隽掏出手机，一旁的曹冉认命的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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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实和人交完货，正要上自己的小货车，裤兜里电话就响了。

        “喂，双双啊，怎么了？”

        “你在哪儿呢？在家吗？”

        “没啊，送货呢，”苏实坐上驾驶室，顺手关上车门，“就在上沪区，你那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小麦呢？和你在一块儿吗？”

        “嗯，正打算送完这单带她去吃饭。”苏实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玩着ipad的小女孩，问道：“怎么了？”

        “……你老家在梅州是吧？客家话会说嘛？”

        苏实听见凌双隽在电话那头的语气有点兴奋，答道：“会啊，从小听着客家话长大的。你问这干嘛？”

        凌双隽挥了下拳，道：“你别送货了，赶紧来附二院，知道地方吗？”

        苏实停下打火的动作，“超医附二院吗？整个新海州谁不知道，不是，我去那干嘛？你不是出啥事了吧。”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过来要多久？”

        苏实看看周围认了认路标，回道：“不远，不堵车的话十多分钟吧。”

        “那你赶紧来，我在住院部二号楼门口等你！”

        还没等苏实再问什么，电话里已经是忙音了，他拿着手机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旁边的小女孩头也不抬，随口问了句：“老苏，晚上咱们吃什么？”

        苏实系上安全带，道：“不吃了，带你去见一个大帅哥。”

        “管吃么？”

        苏实一脑门子黑线，发动车子往附二院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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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绡跑过了不知几条走廊，左冲右突，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

        这个地方到处都像是一个模样，明明是室内却亮如白昼，人也很多，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坐着的，躺着的，站着的，有汉人，有胡人，黑发的，金发的，棕发的，有人大声说话，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笑，有人在哭……红绡迷惘了，她紧抿着双唇，捏着拳头，她想打，可她不知道和谁去打，想拼死杀出去，哪怕是战死当场呢，可想象中的士兵并没有冲出来，只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人说着奇奇怪怪的话，用奇奇怪怪的目光看着她。

        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全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事，陌生得让她完全无法理解，陌生得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孩童。

        红绡慢慢停下脚步，她赤足踩在医院走廊平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双手握拳护在胸前，一股从未曾有过的情绪在心底升起，揪住她的心脏，揪得她的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她紧紧咬住唇，急促的喘着气，像一只困在笼中的小兽，毛发乍起，利齿亮出，却末路穷途。

        赶过来的凌双隽隔着住院大楼的圆弧状天井，望着对面那站在场中不知所措的女孩，他感觉到她在害怕。

        前后都有医院的安保堵过来，警察也已经赶到，再加上围拢过来不明所以的人群，一层围着一层。

        他想上前，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心底有一股强烈的冲动，驱动着他想向前去，曹冉使劲把他拉住。

        红绡面对着一步步靠过来的人群，左侧是一整面一整面透明的琉璃墙，她不知道如此之大的琉璃是如何制作出来的，她只看得见墙外的夜色中点缀着靓丽的灯火。

        墙外是什么地方？异族的城市么？我到底有没有被擒？为什么那珠子还在我手里？

        不论是哪里，这里……绝不是天国，因为我还活着！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于是，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凌双隽就见那女孩先是一肘砸在住院楼外墙的落地玻璃窗上，那双层加厚的、可挡五级强风的钢化玻璃第一下没砸破，然后就见她左足前踩，沉腰下肩，腰部往右扭动了一下——

        “这是……龙调膀……！”肖安脱口出声。

        凌双隽不明所以，没等肖安的话落音，一身病号服的女孩动若脱兔，右足猛地前踏，以手护脸，看起来和普通女孩一般削瘦的右肩此刻就如枪刃一般迅速前突，直撞在玻璃窗上，玻璃应声碎裂——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窗外。

        “……这好像是三楼？”旁边的曹冉咽了口唾沫。

        凌双隽骂了句什么，赶紧上前，围观人群里有举着手机的，都在纷纷往前涌，安保和警察手忙脚乱的维持着秩序，他不管不顾的挤到破了个大洞的落地窗前，向下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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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实开着车进了医院，一路找着二号楼的位置，边和旁边的苏小麦说着话：“……刚聊什么呢，聊那么起劲？”

        “……贴吧上在说隽哥来新海州拍戏了，还有照片，说是片场出事了，不过拍得很模糊，”苏小麦嚼着口香糖，显得有些兴致勃勃的：“群里有人约着去探班呢。”

        苏实瞅了她一眼，“喂，小学生就追星真的好么？你不应该是对魔法少女团之类的动画片感兴趣的年纪么？”

        苏小麦东看看西瞅瞅，漫不经心的道：“我要真喜欢芭比娃娃之类的，你不更应该担心我会被人骗吗？呆萌萝莉可抢手了。”

        “……骗不了，比起担心你来说，我更担心和你在一起的人，”苏实不无忧虑，“我还正要问你呢，林老师说你今天怂恿你班上的男同学去抓青蛙玩，结果你当着他们的面用美工刀把青蛙解剖了，还把舌头拉出来当橡皮筋，把他们都给吓哭了……”

        “啊，你知道啦，”苏小麦笑的挺开心，“那就是个试验，那几个小屁孩太没胆子了，哎老苏，原来你说的是真的，青蛙的舌头真的可以拉开到好几米长，就是黏黏的有点恶心。”

        前边就是二号楼，苏实打个弯拐过去，表情有点无奈：“苏小麦同学，这是值得开心的事吗？别人家长还投诉了，你们林老师让我好好教育教育你，以后少干点这么不着调的事儿。”

        “哦，生物课可以解剖小白兔，我解剖青蛙就不行，哎老苏，”苏小麦吹了个泡泡出来，思路却跳跃得很快，：“我们林老师是不是喜欢你啊，我看今天在校长那儿还总是替我说好话，要不你就从了吧，林老师也挺漂亮的，又刚从大学毕业，你不亏。”

        苏实差点儿没一头栽到方向盘上，掉头冲她说道：“从什么从，我从什么从？啊？这是重点嘛！哎不是，你说你哪儿来这么多乱七八糟——”

        没等他说完，苏小麦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尖着嗓子喊了声：“爸！！”

        苏实下意识的猛踩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尖利的响起——

        车还没完全停稳，就见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嘭的一下两脚正踩在引擎盖上！整个引擎盖肉眼可见的瘪了下去，车体猛地一晃，苏实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坐过山车一样、瞬间撞了一下车顶，然后屁股才落回座位上，没等他回过神，又是碰的一声，轮胎爆了，车前盖烟气弥漫，前雨刮不受控制的动起来。

        “卜嚓——卜嚓——”

        烟雾渐渐散去，住院楼前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灯火通明。

        苏实呆呆的下了车，看着车前盖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由蹲姿慢慢站起。一身白色蓝条纹的病号服，赤着双足，裸着一小段藕节似的小腿，她的上衣不知何故有些损毁，晚春的凉风吹起她如墨色般的长发，吹起她左臂的断袖、和掉了几颗纽扣的上衣下摆，左侧腰间敷着绷带，灯光的掩映下，裸露出的一截儿腰腹如油画般光洁而瓷实，胸前峰峦的下缘玲珑，若隐若现。

        红绡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晚风送来新鲜的、混杂着桃花香味的气息，她静静的俯视着周遭依然陌生的一切，远山般的卧眉带着一股英气，有星辉在她的双瞳中寂灭不定。

        这正是三楼的凌双隽在落地窗前看到的一幕画面。

        苏小麦慢慢跨下车。

        “哇塞……姐姐……你走光了额……”

        望着腰细腿长、姿容绝丽的女子，她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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