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千年 （ 十一 ）

“拍电影吧这是，我都看到威亚了。”

        “高手，看这个破窗的姿势，绝对是高手。”

        “直播跳楼嘛这是！”

        “合成视频，鉴定完毕。博主这五毛特效，差评！”

        “不明真相的退下！这是我一同学的哥哥，得了癌症想不开跳楼了！”

        “楼上是不是瞎？手机分辨率100100吗？看不见她的长头发？”

        “谁跳楼会去撞钢化玻璃跳？你去撞一个看看？天台不香么？”

        “跳楼前的医院室内高清视频！快来看！下附链接。”

        “千万别点！xxx，你懂的！流氓广告死全家！”

        “是个美女！以下链接。绝对真实，比珍珠还真！”

        “真是美女！两下就把钢化玻璃整个干碎了，小姐姐爱了爱了！”

        “本条要火，站位。要带广告请站内私信，量大管饱。”

        ……

        苏小麦啜着根棒棒糖，眉笑眼开的刷着微博，她相当自来熟的把ipad递给身旁的红绡，还在屏幕上指指点点的：“姐姐你快看，点击已经破万了！”

        红绡坐在住院楼前的花坛台阶上，身上裹着件男式的夹克外套，那是身边的小女孩拿给她的，她也没推辞。跳下来的时候因为在楼旁的杏树上借力，枝杈把她的上衣刮破了不少，肌肤多有裸露在外，所以有件遮挡的衣物在身，让她也有些许心安，虽然这件胡服上有着男人的气味儿。

        看着小女孩递过来的东西，她现在的脑子里完全是乱的。

        视频画面的正当中是一片盛开的桃花，还能听到一个女人赞叹的声音，然后就是几声惊叫，画面急速上抬，就见她的身影破窗而出，消失在画面背景的树木阴影里。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个薄薄一层的盒子里面……这是什么法术么……？

        她现在已经隐隐的感觉到自己的境遇和一开始的判断并不相符，她应该不是失手被擒，也没有等到那个僧人和一众黑衣武士出现，周边来来往往的也大多都是汉人，并没有人对她造成威胁，可是此地处处透着玄机，她穷尽思索、也依然找不到任何的解释。

        “姐姐，你真飒！你是学功夫的吧，你可比那些电影里的厉害多了，他们都是假的，你可是我亲眼见着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的，哎对了，你给我签个名儿吧，哇！你看这个，转发已经过千了！姐姐，你要成了网红那绝对是王者级别的！把那些蛇精脸秒到渣渣都不剩啊！”

        苏小麦越说越兴奋，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一个绘图本，连着笔一同递了过去。

        “啊，忘了你不会说普通话，”苏小麦自顾自的又把绘图本拿回来，边比划边在本上写着，“姐姐你是不是没有上过学？你会写字吗？我叫苏小麦，麦苗的麦，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红绡这次懂了，虽然小女孩写的字她只看明白了一个小字，但她意识到这是名字，她接过小女孩递过来的笔，摩挲了几下，端端正正的写下自己的名字，生怕弄坏了那叠白白净净的纸。

        “越紅綃。”

        细细直直的一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也不用蘸墨，下笔显硬，不如毛笔顺滑。

        “越……这个字是红吧，第三个是什么字，我认不出来，”苏小麦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认真上课，竟然连她喜欢的这个漂亮姐姐的名字都看不懂，她叫道：“姐姐你等下，我去问我爸爸。”

        红绡抬起头，看着她一蹦一跳的向最先开始和她搭话的那个年青人跑过去，一直紧绷着的心莫名的放下了不少。夜色四合，灯光敞亮，人们在离她并不远的地方三三两两的来去，极高极高的楼宇错落有致，星子在夜幕上闪着光。

        苏实站在一辆警车旁，他现在已经成了协助警方调查的热心市民，正和分局的两个办案警员一问一答，认真做着笔录。

        “……我问到的就这些了。”

        警员对望了一眼，“所以，除了知道她的伤和凌先生无关，其他的一无所知是吗。”

        “嗯，她不认识凌先生，刚才你们也看到她的反应了，”苏实把凌双隽的相片递还，皱眉道：“至于别的什么，她说的很少……而且她的口音很特别，我也只是听懂大概的意思，客家话十里不同音，交流上还有些别的什么问题也说不定。”

        “好的，非常感谢。车的事情我们已经转给交巡警平台，很快会有同事来处理。”

        苏实想多问一些，犹豫了下没有开口，两名警员转去和医院的相关人等做了解，他回过身，苏小麦到了身边，一脸兴奋的把绘图本递给他：“老苏，快帮我看看这个字怎么念？”

        苏实一眼看去，竟是繁体的楷书，笔画干净，端庄中带着一抹秀逸，虽只寥寥三字，却令人赏心悦目。他望了望独自一个坐在台阶上的女子，摸摸苏小麦的头，轻声道：

        “这个字念xio，是丝绸的意思……这是那个姐姐的名字吗？”

        苏小麦收起本子就走，“老苏你不用再担心我追星了，从现在开始，隽哥正式成为过去式。”

        苏实哭笑不得的想叫住她，电话铃音响了，他看了眼屏幕，却正是已被某个九岁小女孩果断舍弃的凌双隽打来的。

        “……好，我知道了，你和小麦先歇会儿，等会儿我再打给你。”

        凌双隽挂掉电话，给一旁的曹冉道：“那女孩已经确认过不认识我了，冉姐你让律师再过去趟，把剩下的流程走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后者面露喜色，即要下车，却又被凌双隽叫住：“……冉姐，能不能让剧组那边出个情况说明之类的，把事情限制在工伤上？”

        “怎么？”曹冉的反应很快，“你想把那女孩保出来？”

        见他没说话，曹冉面色极认真的对他说道：“隽哥，我再把事情给你捋一遍，第一，那女孩身上多处受伤，她在警察那儿已经挂上号了，而你，刚洗清嫌疑，媒体正等着挖料，第二，咱们和那女孩完全不认识，也没一点儿关系，完全没必要去趟这个浑水，第三，如果要证明是工伤，首先需要确认和那女孩的雇佣关系，而那女孩目前身份存疑，剧组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能辨认出她的人。你想用什么身份去把她保出来？”

        曹冉伸出一个手指：“朋友？人家刚确认过不认识你。老板？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隽哥，要做好事可以，oot好么？（outoftrouble），她在我看来，就是个大麻烦。”

        说完她推门下车，完全不留商量的余地。

        望着曹冉干练的身影，凌双隽手托着下巴，轻声喃道：“……麻烦这种事，不正是因为有趣么……”

        他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视频。

        “还真有……啧啧，看这热度……”

        凌双隽噙着笑意，发了条短信出去。

        “你让我留意的功夫高手出现了，三秒钟被放倒的肖安可以证明。看下面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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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你一定是从小就开始学的功夫吧，就和老苏让我学书法一样，我才上一年级呢，放假每天都要写一张帖子，不写完不给看电视，你说他是不是虐待小朋友，可我还是学不好，寒假没完他就放弃啦。”

        苏小麦絮絮叨叨的，也不管红绡听没听懂，“姐姐你的字写得真漂亮，比林老师的字都要好，你家在哪里啊？你爸妈小时候一定把你管的很严……”

        她想了想，在本上写了一个“家”字，拿给红绡。

        红绡看懂了，心中更为安定，那种惶惑的情绪也彻底消失。虽然她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这里肯定不是异族的城市，她确信自己还在中原，因为哪怕语言不同，但文字却一脉相通。

        红绡在那个“家”字的下面写下两个字，“並州。”

        她把本子递给苏小麦，漾起一抹笑意，摸了摸她的头。

        身边这个一直有些黏她的小女孩，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小妹。九儿如果没有早夭，也正是这个年纪了。一回家就缠着自己要陪她跳竹马的九儿，总是撅着嘴哭的两眼汪汪的九儿，四年前死于胡人围城时爆发的时疫，那时胡人迟迟攻城不下，便在城外水源投入死马，离石城内老弱妇孺多有亡故，她清楚的记得父亲带着自己和红甲骑从边关昼夜兼程回援，打退胡骑后，父亲甲胄未除，水米未进，一个人在九儿停灵的偏房内独自坐了整整一宿……母亲因悲伤过度伤了根本，旬月后病逝于榻上，自此，一直主持一州战事从不曾对敌示过弱的父亲仿佛苍老了十岁，便再也不曾上阵了。

        苏小麦单纯的就很享受，整个人都很自然的挨了上去，她指着那个並字，头倚着红绡的臂膀：“越姐姐，这是哪里，这是并字吗？并州离新海远吗？”

        红绡微笑着摇摇头。她渐渐有些适应了这里的人言语间略显平直的古怪音调。北地都是洛音，这里有可能是南方，可那些高楼，会动的铁盒子，比火烛亮了千百倍的灯光……

        ……远么？……家在什么方向……她不知道……

        远处那几个之前盘问她的人又走了过来，她能感觉到周围还有很多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晚风送来人声隐隐的喧嚷，这里没有风沙，没有狼烟，没有她熟悉的马蹄声、和铁器入手的冰凉，红绡默默挺直了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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