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乱起

一早，李宝珠打开门，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小雪儿领着二十多个孩童站在门口，大的有已经七八岁的二丫，小的则看上去只有四五岁。

        他们皆有一个共同特点，哪怕是二丫也大字不识一个。

        李宝珠却犯了难，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纸笔、凳子，什么都不够。

        咬牙想，古有名将在地上学写字，今就有她李宝珠效仿古人！

        但字可以在地上写，人却不能直接坐在地上。

        过了八月十五，天气就开始转凉，孩童们坐在地上终归不好。

        她略一思索，想到了那日曾打算铺在地上的毯子，嫁妆箱子中还有好几块，一股脑儿的都拿了出来，叫孩子们铺在地上，几人分坐一张。

        《三字经》和《千字文》都是最简单的启蒙读物，但孩子们终归大字未识，她还是决定先从《千字文》教起。

        李宝珠用捡来的木棒在地上写下了《千字文》的第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虽是木棍和土地，但李宝珠自幼受名家大儒教导，写出的字独具风骨。

        见到有孩子随着她笔画，手指微动，在腿上跟着她一笔一画的模仿着，那求知若渴的眼神，叫李宝珠有些无地自容。

        想她在尚书房学习时，夏日有冰鉴果饮，还有宫女在身后轻轻地打着扇。冬日皆用着上好的银丝碳，不紧暖和，连一丝呛人的烟味也没有。

        那时的她还经常被几个姐姐带着逃学，气的太傅胡子吹的老高。

        可惜，如今几个姐姐要么客死异乡，要么命运多舛，只有她算得上一句幸运。

        想这么多做什么？李宝珠摇了摇头，继续认真的教孩子们写字认字。

        魏凛从外面回来就看到一群孩子围坐在李宝珠身边，而李宝珠不知在地上写着什么，面色柔和，神情却极为专注。

        他没有走进去，而是纵身跃上了房顶。这里视野最好，能轻易的看到李宝珠正在写的字。

        “日月”他都认识，可后两个字，他却犯了难。

        “来跟着我念，日月盈昃。”李宝珠柔声说。

        底下的孩子们立刻摇着头念了起来，魏凛在房顶上也赶紧跟着默念，试图把那两个记在心里。

        上午很快就在朗朗读书声过去了。李宝珠跟孩子们约定，以后每日上午都来学习。

        因为穷人家的孩子学习只是锦上添花。下午他们还要去地里农作或是帮家里干活。

        送走了孩子们，李宝珠暗暗呼了一口气，心下感叹当夫子可真不是个简单的活。

        用手帕简单的抹了下脸，她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地毯和小木棍。

        魏凛见状，悄悄的跃下房顶，从正门走了进来。

        “你回来啦。”李宝珠抱着毯子莞尔一笑。

        “嗯，怎么样今天？”魏凛明知故问。

        “特别好！就是孩子们没有书也没有桌椅和笔，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教孩们读书是好事，下午我就让齐修然去临朐县里买。”

        可怜的齐修然，因为认字最多，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委以了重任。

        等到齐修然回来，却带给了魏凛一个大消息，外面的物价飞涨，买上几本《千字文》都要二十两银子，以前就是买上一百本也不会超过这个价。穷人的孩子，更难读书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商户们走南闯北，最会闻风而动。书不是百姓们的必需品，哪怕是各种天灾的年份，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连书的物价都涨的如此离谱，粮食只会涨价更多。

        定是哪里乱了，还必定是大乱。魏凛心头一沉。

        事不宜迟，他立刻叫了几人出青州去往冀州探消息。冀州暴雨多流民，涨价如此之快，最有可能就是受到了冀州发生了什么大事的影响。

        六天后，派出去的人才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寨中。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跟魏凛想的大差不差，却还是让魏凛吃了一惊。冀州刺史被杀，流民聚在一起，反了。

        齐修然、小虎还有一众人听了都紧紧拧着眉，神色凝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道理连憨傻的王猛都懂。

        青州恐怕要乱了

        那流民首名叫朱茂，据说曾经只是个杀猪的，有几分蛮力，想着反正也活不下去了，不如造反，没想到冀州城中的百姓们一呼百应，竟是成功了。当夜冀州刺史的脑袋就挂在了城墙上。

        真不知道是该说大晋的兵都是酒囊饭袋，还是该说时势造英雄。

        但冀州反了，真是对青州一点好处都没有。两州如此近，青州很难不被影响，甚至会有一场恶战，轻则身死守城，重则人城两亡。

        “大哥，这可怎么办？”王猛性子急，最先沉不住气。

        “这几日带着弟兄们勤加练习，谁也不许偷懒。”魏凛沉声说，“对了，小虎你带着人清点下各家都还有多少存粮。”

        “那大哥你的婚礼？”小虎犹豫着说。

        这本来是早就定好的，魏凛也已经告诉了李宝珠，就在八月二十六，为数不多的良辰吉日。他还答应她有了户籍就带她去青州城里玩上几天。他不想食言，何况目前一切都是未雨绸缪，情况还没有那么遭。

        “想什么呢！就算是狗皇帝明个被打下台了，老子这婚也照办不误！”

        这些事情魏凛知道，李宝珠却无从得知。她这几日的夫子当的愈发熟练，从前那些观望着的人家也纷纷带了孩子上门。她每天忙的不亦乐乎。

        “小宝！”小雪儿坐的离门口最近，最先看见站在门口的小宝。她惊喜的叫出声。

        李宝珠停下手中的笔也向门口望去。

        曾经和她有过争执的小宝娘正领着小宝局促不安的站在门外。

        想必是担心那日的争执会牵累小宝。但她根本不曾记仇，也没有资格去因此记仇。

        见了人，李宝珠立刻主动迎上去：“您是送小宝来上课吗？”

        小宝娘神情尴尬，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说：“魏娘子，那日是我对不住你。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让小宝在这里跟着认几个字。”

        李宝珠和魏凛成婚的消息传出去，现在遇上人都称她一句魏娘子。她已经习惯了，所以听了小宝娘的话没有一丝惊讶，只是说：“您放心吧，谁还没有红过脸的时候？小宝您就给我放在这就行。”

        “好好好。”

        小宝娘得了准信，提起手中的鸡蛋，非要叫李宝珠收下。李宝珠推脱不得，只好放在了边上，等课结束再拿进去放好。

        因为魏凛把练拳的院子贡献出来，现如今那些刀剑都搬去了后院。前院里有了大片空地，放了一排排木桌木椅。木桌木椅上则是简单的纸笔和书，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却已经极为难得。

        李宝珠找到空位领小宝坐下，才继续开始讲课。

        今日已经讲到了“始制文字，乃服衣裳”。她有意放慢进度，叫小宝跟上。

        小宝也争气，一上午下来，终于努力跟上了众人的节奏，大字虽然写的歪扭，但这只是时日的问题。

        李宝珠上完了课，看着孩子们三五成群的走远了，才放心的回去收拾。

        往日孩子们一走，魏凛就会回来了，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今日却左等右等也不见人。

        李宝珠想着自己这几天下来虽然没有真正的烧火做饭，但是步骤什么的已经会了。不如就由她来做饭好了！

        收拾完，她就往厨房走去。

        厨房是一个家中最充满烟火气息的地方。一尘不染的灶台，边上整理的罗列着调味品。角落里堆放的青菜，篮子里刚送来的新鲜鸡蛋，还有挂在梁上让人闻着口齿生津的腊肉。无不令人心生眷恋。

        最近她当夫子，好多孩子都会带着家中的吃食作为感谢。

        小雪儿今个带来了馒头，就如她名字一般雪白。没有掺杂其他粮食，换做农家一年也舍不得蒸上几次，如今却个个饱满的摆在厨房的架子上。

        她打算午饭就吃个，再炒上一个菜。

        炒什么呢？她左顾右盼。想起魏凛那日做的西红柿炒蛋，只要两步，最简单，她决定就做这个了。

        李宝珠拿起鸡蛋，磕碎在碗里。一连磕了四个，没有任何意外。她不禁放下心，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做饭天赋的。

        那边的议事厅里，一行人还在争论不休。

        “要老子说，咱们干脆也反了算了！”

        “就这几个兵你反谁？”

        “那你说咋办？青州要是乱了咱们咋办？”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商量不出个章程。

        “好了，”魏凛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挂在正中了，“先按照我说的办。过几日咱们去一趟青州城，探探消息。”

        魏凛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脚底一阵风，出门骑马就往家中赶。

        走到半路，就见远处冒出屡屡黑烟。

        天气开始干燥，身处在山中，魏凛每日都得派人四处观望，以免有火星造成山火。

        他以为是着火了，一打马，行的更快了。

        越到近处，越发现黑烟好似是他家里冒出来的，再顾不得许多，魏凛狠狠的用刀刺进马的屁股，骏马吃痛，跑的飞快。

        来不及勒马，魏凛立刻跃下去，向院中跑去。

        “咳咳咳”，李宝珠一身炭黑，脸上也都是锅灰，手里抱着几个白馒头，正往厨房外跑。

        魏凛见人没事，狠狠松了一口气，紧紧的抱住慌乱的李宝珠，语气焦急下不自觉的带了严厉：“怎么了！”

        “我我想给你做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宝珠根本无暇顾及魏凛把她拥在怀里，带着哭腔的说。

        “没事，你等会我，马上就好。”魏凛使劲的抱了一下李宝珠，舀起一盆水，往厨房里冲。

        魏凛一扫厨房里的情境，还不算太糟。他回的及时，没被烧起来。只是锅底糊了，火又旺盛，才冒出滚滚黑烟。

        他一盆水浇在上面，激起“刺啦刺啦”的声响。火苗不甘的灭了下来。

        火被灭了，厨房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没被殃及。

        但他心里一阵后怕，不是为了这个厨房，而是为了李宝珠。

        他出了厨房，难得带上了没被刻意伪装的语气对李宝珠说：“就算是这房子没了，老子也不怕。但是你，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什么都别要，什么都不用管，给老子保护好自己。明白了吗！”

        李宝珠还呆愣着，鹿儿眼中都是湿气，手里傻傻的抱着白馒头。闻言抬起头来看着魏凛。

        魏凛的心立刻软了，暗骂自己没原则，嘴上却柔了语气：“我是叫你保护好自己，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嗯，”李宝珠使劲的点点头，“可是午饭怎么办？”

        “不是还有这几个馒头吗？”魏凛挪揄的指了指李宝珠怀中的馒头，又进凌乱的厨房中翻出了腐乳。

        红红的腐乳夹着馒头，有些干，李宝珠连脸上的锅灰都没有擦，就接过魏凛手里的馒头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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