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中秋

李宝珠一夜好眠，根本不知道魏凛在院中站了整宿，一直看着那幅画。

        等到东方既白，雄鸡报晓。

        魏凛卷好干透的画，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头。这才转身精神抖擞的去给李宝珠做早饭。

        这日已是中秋，不仅是玄鹰寨的大节日，也是李宝珠在外过的第一个节日。

        她忍不住托着腮想，宫中现在是什么样了？父皇知道她逃婚了吗？没了她，幽州还会派人镇压流民吗？

        只可惜她现在人微言轻，又身处山中，什么都做不了。

        她放下手，颓然的趴在桌子上。

        转念又想到魏凛肯定已经在做早饭了，她不想在哪里都是个无用的人，打起精神往厨房走去。

        “怎么今日起的这么早？”魏凛听见脚步声，没有回头。熟练的和着手里的面。

        “我来帮你打下手。”

        “去把那边的菜洗了吧。”魏凛想了想，腾出一只手向里面指了指。

        李宝珠顺着魏凛手指的方向看到角落里的白菜，走过去拿了起来，到院子中的水缸里舀水，洗菜。

        魏凛揉面的间隙看过去，李宝珠正蹲在地上洗着菜叶，那副认真的神情仿佛手里拿到是什么珍宝。

        晨光照在她的脸上笼起淡淡的晕影，明明是很不雅的姿势，看着也叫人赏心悦目。

        他心里起了一股岁月静好之感，觉得要是能这样过一辈子也好。

        魏凛不自觉舔了下虎牙，挂着笑继续低头摔打面团。

        “这是做什么？”李宝珠端着洗好的菜，有点好奇的看着和面的魏凛。

        “饺子。一会我教你包。”

        “我们能多包些给王大娘还有齐大夫送去吗？”李宝珠想着昨天二人都帮了她，此时看着饺子就起了心思。又担心魏凛不愿，带着讨好的问。

        “嗯，中午叫他们都过来吃。”魏凛半是享受的听着这软糯似撒娇的语调，应声道。

        因着没有李宝珠能帮忙的地方，她就一直双手抱着膝，坐在台阶上看着魏凛忙碌的身影。

        魏凛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偷偷的挺直了背，手中的动作愈发流利，颇具行云流水之感。

        看着魏凛从未弯下的背，李宝珠在心底感叹，“这人体力真好啊，腰都不弯一下”。

        等到魏凛揉好面，又开始切菜、搅拌馅料，一切准备就绪，李宝珠才有了用武之地。

        “看了吗，就这样，先擀出一个圆皮，然后放一小勺馅，再从两边捏上。”魏凛给李宝珠演示饺子的包法。

        李宝珠见了，心里觉得不难。

        她信心满满的拿起另一个擀面杖，才两下，面团就紧紧的黏在了擀面杖上。

        “太粘你就撒点面。”

        “哦哦好。”她说着不经意用余光看到面团在魏凛手下听话的转着圈，三两下就成了圆皮，暗暗佩服。

        勉强擀出了一个扭曲的饺子皮，李宝珠学着魏凛在上面放了一勺馅料，捏了起来。

        结果馅料太多被挤到了外面，见魏凛没注意，她赶紧用食指擦掉。

        一个歪歪扭扭的饺子就算包好了。她亲手包的第一个饺子！

        只是，她看着自己的饺子和魏凛并排放在一起，心里的喜意就淡了。魏凛的就像是一个个元宝，而她的，她的不提也罢！

        “第一次包成这样很好了。”魏凛绝口不提这样的饺子放在锅中很容易破开。

        万事开头难，她受了到鼓励，干劲满满，连脸上何时沾了面都不知，神情仔细的捏着手中的饺子。

        “你脸上有面。”魏凛抬头看见一只“小花猫”，忍不住笑起来。

        “啊？”李宝珠赧颜，赶紧用手往脸上抹，却忘了自己这样简直是越抹越多。

        “别动。”魏凛看着她呆呆傻傻的样子，倾身向前，用干净的衣袖替她抹掉面渍。

        接触只一瞬，看着笼在自己头顶的阴影退开了，李宝珠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大哥，嫂子。”小虎最先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看了满满一桌的菜，小虎暗自咂舌，心里想大哥这次下血本了。估计所有拿手的菜都在这了，有的连跟了魏凛十几年的他都没吃过。

        李宝珠见了来人，自然的招呼小虎坐下，和他一起等着其他人。现在她慢慢接受了这个称呼，听了脸不红心不跳。

        因为有时候比起接受，解释起来更加麻烦。

        约莫一盏茶，王猛和王大娘，还有齐修然也先后到齐了。

        今日中秋，虽不似宫中有歌舞佳肴，金尊玉展。却是她过得最自在的一次节日，大家围坐在一桌，说说笑笑，这才是节日真正的意义。

        等到众人夹菜的速度慢了下来，魏凛起身去厨房煮饺子。

        他盯着在沸水中滚动的一颗颗饺子，其中李宝珠包的果然煮散了不少，变成一个个不成样子的面皮。

        魏凛把已经不能称之为饺子的“饺子”一个个捞起，单独的放进空碗里，端着一同向饭桌走去。

        到了饭桌上，把那碗放到自己身前，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王猛一口气吃了二十个饺子，舒坦的喟叹一声。撇见魏凛只吃没多少馅的面皮，那双牛眼里闪过不解，“大哥，你怎么光吃这个？”

        “老子就爱吃面皮！”魏凛口是心非的说，双手护住碗。

        王猛更疑惑了，还待再问大哥之前不是最爱吃馅吗？小虎赶紧接过话：“大哥果然会吃，这饺子啊，就是面皮最入味！”

        说着，脸上浮起遗憾之色，“可惜这面皮都去了大哥碗里，小弟只有馋的份了。”

        李宝珠看着这极其自然的一唱一和，忍不住疑惑，是这样吗？

        她偷偷的咬一口饺子边，奇怪，这面皮没什么味啊。

        可看着魏凛和小虎脸上神色自然极了，又想或许是每个人口味不一样。

        “对了，晚上的祭月活动嫂子去吗？”小虎怕那莽撞人再问，转移起了话题。

        时下人们讲究在中秋节这日，祭拜月亮，祈求月神保佑即将到来的秋收。越是民间百姓，越是注重这样的节日。尤其是如今世道多艰，庄稼收成不好。

        “祭月？”

        见李宝珠流露出好奇，小虎侃侃而谈：“现在寨子里人越来越多，节日也热闹。有篝火晚会，还有汉子们的摔跤比赛呢！”

        “能有这些啊，都多亏了大哥。”小虎说完还不忘把拍马屁的精神贯彻到底。

        李宝珠心下微动，看向魏凛，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眉眼弯弯的答应。

        睡过午觉，李宝珠没来得及和魏凛碰面，直奔王大娘家中去。

        她午时在饭桌上，答应了要给王大娘帮忙。

        到了她才知，原来是要为寨里人做月饼，等晚上分发给大家。

        李宝珠看向已经忙碌着的一群妇人，不少人都是面黄肌瘦之态，见了她却都释放出善意。

        她心下有愧，知道这份善意是魏凛带给她的。若是大家知道她是这腐朽王朝的公主，只怕会恨不得生啖她的肉。

        带着几分失魂落魄，她被众人热情的招呼进去。

        做月饼不似上午饺子那般难，因为月饼有模具，根本不需要她多做什么。

        一下午的时间，李宝珠已经跟这些妇人都熟络了。

        只是越熟络，心下越是愧疚。手下也越来越认真，只希望这样能弥补什么。

        妇人们边做月饼，边状似轻松的聊起曾经的苦难，甚至还能互相打趣两句。只是提到官府，都换上了愤愤不平的语气。

        在这里，没有什么公主，也没人顾及什么公主。大家说出来的话，是最直白的，也是最刺耳的。但她无法出声反驳，更无法拿出公主的语气像从前一般呵斥。

        没人发现她的闷闷不乐，大家都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中。直到夜幕降临，寨前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照亮一张又一张坚韧的脸。

        很多人上前招呼她，李宝珠强忍下涩意，挂上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怎么了？”

        魏凛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轻易的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我”李宝珠张了口，却难以启齿。

        “想家了？”

        “我已经没有家了。”李宝珠抬头望着代表团圆的月亮，轻声说。

        “这里的很多人都没有家了，但如今，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圆月补新缺，四海歌太平。安知宫墙外，百姓独飘零。”李宝珠对着月亮，沉吟道。

        这是她第一次作诗没去斟酌什么韵律韵脚，而是情之所至，有感而发。

        “姐姐，你说的真好。我也想学。”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把这伤感的气氛轻易打破。

        李宝珠低头一看，是个不知哪里跑来的小女童，手里捧着月饼，显然是想要送给魏凛，却刚好听到了她吟诗。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抚了下耳边碎发。

        魏凛从旁一直看着，看到李宝珠眼中那些他探究不到原因的脆弱因这道童声而缩回坚硬的外壳里。

        他一把抱起女童，朗声道：“小雪儿，你想不想跟着姐姐学认字？学写诗？”

        李宝珠闻言立刻看向魏凛，看到他普通面容下的鼓励之色，心下震动。

        “我想认字。认了字我就能给爹爹写信了！”小雪儿雀跃的说。

        没人询问小雪儿的爹去哪了，那是独属于女童自己的期盼。

        “好，明日你负责把朋友们叫来找姐姐上课，能做到吗？”

        “能！小雪儿能！”女童高兴的挥舞着双手。

        等到女童高兴的走远，李宝珠握着那个改送给她的月饼，对着魏凛粲然一笑。

        她没有同他说谢谢，而是神色郑重的承诺道：“我一定会做个好夫子的。”

        不光是对魏凛说，更是对她自己说。她要尽自己所能，去弥补。为这些孩子启蒙，就是现下最好的方式。

        说完她再次望向头顶的圆月已是另外一种心境。心中忍不住祈求道，美丽的月神娘娘，还有天上的母妃，请保佑魏凛，也保佑这里的每一个人。

        不知何时，远处的篝火边，响起了一声盖过一声的喝彩。是摔跤比赛开始了。

        她和魏凛隐在这处黑暗里，远远的看着，谁都没有轻易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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