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东风

天色还蒙蒙亮，时玉便已站在了江边处。

        仲冬已来，气温骤降，江边更是浸骨的湿冷。南屏山上大风吹过，刮起一片风沙，模糊了视线。

        今日已是十一月二十日，东风将起。

        时玉也穿着道士服，跟着诸葛亮走上了七星坛。

        他身披八卦袍，跣足散发，缓步登坛。手持一口宝剑，诸葛亮微闭着双眼，按剑在手，神情郑重，银光剑起，利刃破风，在坛中开始作法。

        大风吹乱了他的道袍和长发，而他依然身形不乱，优游自若。

        时玉抬头，天色清明一片，她却心生忧虑。

        不知怎得，她忽然想起了有人曾言，赤壁借的东风要用上方谷的雨来还，亦曾有人言借东风之术乃是折寿之举…

        她知道自己不该迷信的，这东风不过是天象地理罢了。

        但是，时玉闭上双眼，暗自想着：

        如果一定要还，便要她来吧。

        一整天过去了，这东南风依旧没有起来。

        时玉心下也有了些许焦躁，却压在心底，面色不改。她抬头去望兄长，后者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也让她安心了些。

        天色渐暗，夜幕即将到来。

        这时，诸葛亮悄悄地收起了剑，走过来低声道：

        “东南风不时将起，阿玉可准备好了？”

        时玉微微点头，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别着的短剑。

        说罢，只听风声呼呼作响，忽地旗幡转动，霎时间东南风大起。

        时玉大喜，笑道：“兄长果真厉害。”

        诸葛亮也轻笑一声，但眼中仍不失警惕，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当速去岸边。否则必为公瑾所害。”

        时玉点头，却又忽地拉住他，为难地问道：“那元直呢？难道他真的归降江东不成？”

        诸葛亮抚须，垂眸言道：“阿玉与元直也算相识已久了，元直之虑，阿玉竟看不出来吗？”

        “莫非他”时玉停住，忽地想明白了，但依旧心感不愉。

        “留在江东还是太险了。”她如此说道。

        诸葛亮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似有安慰之意：“万般皆是为了复兴汉室，既如此，当万险不辞。”

        时玉这才闷闷地点下头。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七星坛，去往离南屏山不远处的江岸边。

        只见岸边停着一不起眼的船只，时玉探头望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现。

        ——“赵将军！”时玉心中欣喜，跑了过去。

        赵云瞧见她，也喜出望外，连忙作揖道：“姑娘平安无事，实乃大幸啊。”

        时玉笑笑，不说话。

        赵云想起了长坂坡之事，脸上浮现几分愧疚之色，他低下头去说道：“那日长坂坡将姑娘一人抛下，实为云之罪过。”

        “赵将军勿复此言，”时玉不在意地摆摆手，“当日是我自己的选择罢了，无论生死，皆非将军之过。”

        见赵云依然面带愧色，时玉只好侧头望向诸葛亮寻求帮助。

        诸葛亮这才抬手，宽慰道：“子龙不必愧疚，我这妹妹自小便胸怀大义，长坂坡之时也是为了少主的安全才自甘被俘。子龙既将少主救出，也算没有辜负阿玉的期望。”

        提及“少主”，时玉忽地想起来阿斗这小子，连忙问道：“少主可还好？”她眨眨眼，“没，没被摔到吧？”

        可别把脑袋摔着了。

        “姑娘放心，少主安然无恙。”

        时玉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还好。

        三人上船后，子龙便命人起帆。待行至江中，就见丁奉率军追到江边处。可惜，船已走远，难以追赶。

        丁奉立刻下马，大声喊道：“孔明先生！孔明先生！大都督有请！快停下——”

        诸葛亮从船厢中走出，笑着摇扇道：

        “回去告诉你家都督，教他好生用兵！不必追赶了。”

        赵子龙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箭弓，正欲威慑一番，却感觉到一束强烈的目光。

        他一转头，就瞧见旁边的时玉眼巴巴地盯着弓箭，满脸写着“我想玩”。他便试探性地问道：“时姑娘是想…？”他抬起弓示意了一下。

        时玉连连点头。

        于是，她从赵云手中接过弓和箭，站定位置，用力拉开弓，两指夹住箭尾，双目不瞬，瞄准了岸上的旌旗。

        “嗖”的一声，羽箭飞出，直中旌幡，旗子落地，砸中一片人马。

        “时姑娘果真武艺不凡！”赵云夸赞道，眼中透着几分惊奇之色。

        倒是一旁的诸葛亮，看到“威风凛凛”的妹妹，忍不住笑了下。

        ——“起帆！”赵云喊道。

        待船行到江夏，远远地便望见刘备、关羽、张飞等人已在渡口处等候。

        时玉本来躲在后面，却偏偏被诸葛亮拉到前边第一个下船。这船边围了一堆人，她不敢磨蹭，准备自行跳下船。

        这船还未停稳，随着江涛晃悠，离地面也尚有些高度。

        刘备和关羽各站一边，伸手去扶她。时玉还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有些局促，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只能一手拉住一个，身后又有赵云扶着，三人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把她架到地面上来。

        诸葛亮随后下来，说道：“请各位中军帐点兵。”

        众人便一同去了中军帐。

        随后，他各派关平、张飞、赵云等人去把守各个关隘，追截曹操败兵。

        时玉本不该跟来，但她着实好奇，便也跟了过来，倒也没人敢拦她。她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冉冉上升的季汉集团，心下一片欣慰。

        但随即而来的是失落，可惜姜伯约不在此。

        过了一会儿，诸葛亮点完兵后，大家便散帐去准备了。

        时玉也自讨没趣，准备离开。可还未待她转身，就瞧见关羽一个人黯然地走了出来。

        她心生疑惑，连忙跑上前去，作揖行了个礼，问道：“关将军为何闷闷不乐？”

        关羽似有万言想诉，但又咽了回去，叹了口气回道：

        “时姑娘，我随大哥征战多年，此番大战，军师却不用我，是何道理啊？”

        时玉会心一笑，问道：“将军既有疑惑，为何不直言问我兄长呢？”

        关羽好像心有顾忌，捋了捋长髯，不作回答。

        这下换时玉蹙眉，她想了下，说道：“行，那我来唱这个白脸吧！”说罢，她大步流星地往帐中走去。

        关羽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顺便也找诸葛军师问个明白。

        进了帐内，就听见刘备和诸葛亮在说说笑笑。

        他俩一看到时玉闯了进来，也不甚生气，反而笑着问道：

        “阿玉有何事吗？”

        时玉看到孔明一副“无辜”的表情，只好无奈地在心里摇摇头，装出愤懑的样子质问道：

        “关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智勇双全，兄长为何却派出了所有将士，唯独不用他，这真是太不讲理了！”她生气地双手叉腰。

        关羽此时也跟了进来，听到此话，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顺势走上前去，说道：

        “军师，此番大战，我亦愿出战擒贼，望军师成全。”

        刘备肯定地点点头，然后看向了旁边的诸葛亮。

        诸葛亮轻摇羽扇，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说道：“这不是亮不肯用将军，眼下确有一要道需要大将把守，只是”他缓缓停下。

        “只是什么？”关羽追问道。

        诸葛亮瞟了一眼时玉，又继续说道：“曹操败兵逃走，必会路过华容道，只是曹操对云长曾有恩，怕云长念及旧情”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关羽立马拱手发誓：“我当初斩颜良诛文丑已报过恩了，此番在战场上再遇见便是敌人，若军师不放心，我愿立军令状。”

        “既然如此，”诸葛亮摇了摇羽扇，“那便请关将军前往华容道把守，若是擒得曹操，便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如此，亮提前恭贺将军了。”说罢，他拱手行了个礼。

        关羽拿起笔墨，开始写军令状。

        时玉觉得有趣，也想搅个浑水，故意问道：“兄长，若是这曹操不从华容道走，又该当如何呢？”

        此言一出，关羽和刘备都抬头去望诸葛亮。而诸葛亮一脸无语地瞥了眼自家妹妹，挑眉道：“我亦愿立军令状。”

        时玉偷偷笑了。

        事已说完，关羽就退出大帐前去整军待发了。

        时玉也想回去休息一番，刚从江东回来，她亦感身心俱疲。正转身准备离开，却被人叫住了：

        “阿玉留步。”

        她转头，又返了回去。

        “二哥叫我有何事啊？”时玉揉了揉眼睛。

        诸葛亮轻笑：“我亦有一事要交付于阿玉去办。”

        “什么啊？”时玉猜想估计是叫她去打打杂之类的，反正诸葛亮叫她去办的一般都没好事儿。

        诸葛亮与刘备相视一眼，才转过头言道：“明日你且带上一行人马，去那乌林小路接应”

        时玉自觉好笑又荒唐，问道：“乌林小路不是有子龙将军埋伏吗？我？”她轻笑，“我如何去接应子龙啊。”

        “谁说让你去接应子龙了？”诸葛亮垂首，往前走了几步，凑近她说道：

        “我叫你去接应的，是那姜伯约。”

        时玉立马笑不出来了。

        “你，你是说”她愣了一下，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你和他商量过了？”时玉忽然皱眉，“你俩什么时候？”

        这时，刘备跟上前来，好奇地问道：“可是那日宴上的小公子？”他回忆了一番，“我观此人气宇轩昂，绝非凡人。”

        时玉疯狂地点头。

        诸葛亮低头笑着回答：“这姜伯约确是可造之才，若能为主公所用，也不失为一员大将。只是”他敛去几分笑容，“只是觉得这人有时很奇怪。”

        时玉不在意地笑了下：“哪里奇怪啊？”

        诸葛亮转过身去，又转了回来，看了一眼刘备，才沉声回道：

        “他那日，竟然唤了我‘丞相’。谁人不知，如今这天下，唯曹操一人可称之为丞相。”诸葛亮语气重了些，“我真是不知他为何出此言。”

        时玉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你是说他喊了你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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