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火火

三月初春，暖阳之下，风还是略带些寒意。梨花树叶片浓荫，随风扑簌簌响动。

        米粒大的花苞挂满枝头，正积蓄一场盛大的雪浪。

        陆离走在去往酒肆的路上。只觉得街上小商贩的物件十分新奇，不由驻足看了几眼。

        这是一支缀玉簪子，乳白的花，鹅黄的蕊。簪身细窄，通体乌黑。

        黑白配色，衬得黑色更漆黑，白色更洁白。

        蓦地，小腿上一阵轻微的撞击，心里咯噔一下。她低头向下看去，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正流着口水，趴在她的腿上。

        这是谁家的孩子？

        她将簪子放回，弯腰向这孩子看去。

        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嘴角脏兮兮一片。眼睛大而圆，不哭不闹，一点都不怕生。

        陆离问：“你家人呢？”走丢了吗？她左右两边看去，去寻找她的家人。并未找到脸色焦急的大人。

        她一把抱起小孩，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道：“你叫什么？”

        女孩道：“火火。”

        陆离心道：看起来挺乖的啊。捏了捏她的小脸，朝她嘻嘻地笑了几声。

        一转身，活见鬼。这张脸上写了不高兴的面孔，又出现了。

        陆离笑道：“你，也出来逛街啊。”

        宋坎点点头问：“谁家孩子？”

        陆离嘴上没把门，脱口而出：“我生的，可爱吗？”

        宋坎脸都黑了，噎了噎，道：“不可爱。”

        陆离见逗他不起来，心道：此人真是无趣。

        火火奶声奶气地道：“姐姐，我走丢了，要回家，我家在。”她指了指城外。

        陆离朝宋坎挥挥手，道：“那我走了。”

        宋坎不语，一手持剑，抱手跟在后面，道：“我刚好也要去城外。”

        陆离“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一炷香时间，二人走到城外。火火又朝着更远处指了指。

        宋坎不悦道：“你这人，怎么总是多管闲事。”

        陆离“哈”了一声，乐道：“这叫乐于助人。”

        宋坎不语，伸手接过孩子，道：“我来。”

        陆离心里一笑，到底是谁爱多管闲事？

        宋坎道：“那狗说‘人和人之间很难理解’。但是我觉得，重要的不是理解，是被人施以援手吧。”

        一阵风刮过，陆离没听清后半句话，问：“不理解什么？”

        宋坎觉得自己说的也有些矫情，转过头去，当作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

        陆离觉得晚上越来越冷，将手拢在衣袖里，朝着火火，疑惑道：“火火，你确定，你家住那边，我怎么记得，前面没有村庄，要过十里地才有别的村庄。你这一来要半天，确定？”又强调了下。

        火火重重地点点头，水口又留下来，滴落在宋坎黑衣上，黑色料子折射出黏腻液体的反光。

        宋坎面色一黑，嘴角都垂下来了，却还是老老实实抱着她，像将要赴死的一脸悲壮。

        又走了一会儿，天色转黑，风更冷了，刮在脸上像刀子。

        宋坎也怀疑道：“你有没有记错，这路越来越难走了。”

        是该怀疑三四岁小孩的记忆，她们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总是记错事情。

        陡然，一阵阴风吹过，宋坎将手迅速按在剑上，道：“不好。”

        陆离从怀里掏出黄符，道：“我也感觉到了。”

        很多东西，踏着枯枝败叶，向前移动，来者不善。

        宋坎将火火塞回到陆离手中，右手从剑鞘中拔出银光流动的秋水剑。举到胸前，蓄势待发。

        黑暗中，闪着红光的骷髅，越来越近。

        宋坎将灵力注入剑身，挺剑迎击，一挥而下，骷髅们纷纷散架，落在地上。

        但，一霎间，分散的骨头又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

        陆离和一只骷髅只有三尺距离，白骨指节弯曲，咯咯作响，像一朵枯花。

        她迅速散出一张黄符，白骨嘶嘶冒出黑色的烟雾，这才慢慢退去。

        但是，数量太多，根本没有那么多黄符。

        宋坎也被到处攻击，这该死的骷髅，只能将他们化成齑粉，才能让他们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不然的话，他们还是能反复重生。

        宋坎喝道：“你先走！”

        陆离也正有此意，她自知战斗力不行，强行留下来只会添乱，拔腿就跑。

        将手里的黄符一散，天女散花一般贴在骷髅的脑袋上，制住了前方几只骷髅。

        回头道：“前面等你！”一溜烟，小短腿跑得飞快。

        宋坎见她已经安全离开，手掐了几个剑诀，心里默念。

        一把银光流转的剑瞬时变成了无数把，在暗夜里闪着寒光，在空气中悲鸣。

        找死，这就是给你们送葬的。

        这一头，陆离早已跑得很远了。她将火火放在地上，弓着腰，手支着膝盖，大口喘气。嘴里蔓延出一股浓烈的恶心感。

        她扶着火火的脑袋，揉了揉，心道：是不是跑得太快了，宋坎是不是会怪她。

        心中一阵不安，想想应该不会怪她的。危险时刻，还是保命最要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脱身。

        她又向前狂奔一阵，前面村庄的灯火，越来越明亮。

        倏然，不远处传来穿枝拂叶的声音。

        陆离瞬间感觉头皮发麻，浑身发凉，一个激灵，将火火搂得更紧了。对方离自己也就几丈的距离，跑也来不及了。

        怎么办，怎么办？

        “是火火吗？”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我！”火火奶声奶气。

        陆离这才感觉轻松下来，听口气，应该是这个小女孩的家人吧？

        那男子走进，借着月光，依稀能分辨，是一位长者络腮胡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了一眼陆离，躬身感谢道：“我是她大伯，赶集的时候走丢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多谢姑娘将她送回。”

        陆离欠身道：“送到了就好，不必客气，那我也回去了。”

        男子道：“这路这么暗，姑娘可随我回去取一盏灯笼来，路上也好走一些。”

        陆离想想也是，便应了下来。

        男子在前方走，回头道：“姑娘我姓祝，敢问姑娘贵姓？”

        陆离道：“免贵姓陆，名离。”

        “哦，村里人都喊我祝伯，若陆姑娘不嫌弃，也可以这么叫我。”

        陆离颔首。

        “陆姑娘，我对相术有些研究，听你这名字，这‘离’字，可是八卦中的离卦？”

        陆离：“正是。”

        祝伯边走边道：“这火火啊，生下来娘就没了，过几年爹也没了，真是可怜。她看到和她娘像

        的姑娘都不撒手，可能就是这样撞上陆姑娘的吧。”

        陆离笑道：“是这样的吗？”

        她确实和小动物，小孩非常有缘分。路上经常能捡到。

        祝伯指了指前面，也笑道：“到了。”

        晚上的村庄，各家各户灭了灯，漆黑一片。

        直到祝伯将灯笼取来，在她面前照亮，才依稀看清楚。原来是一片石头垒起来的村落。

        普通的村庄多半用木材和茅草搭建，还是头一回见到用石头作为建筑材料。

        不过石头盖的房子应该会更结实。

        陆离想起自己的草舍，不禁感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翻修。

        祝伯将灯笼递了过去，道：“你这一个人回去当心啊。”

        陆离心里还想着，刚才的骷髅，表情稍稍起了些变化。

        不过凭宋坎的实力，不用护着自己，这些小啰嗦，不成什么问题吧。

        陆离手里提着灯笼，向祝伯颔首，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路，心觉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但要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一个长辈担心他的小辈还不回来，四下搜寻，林中恰巧遇见。

        灯笼的火照亮了前方几尺路，将林中的树影拉得斜长无比，仿若巨兽。

        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蓦地，一阵旋风刮过。

        “你跑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宋坎从树头一跃，皂衣下摆宛如一只黑色的蝴蝶，翩跹降落。

        陆离机警地后退半步，看到是他才放下心来，吃惊道：“这么快解决了？”

        宋坎气道：“解决什么，你一走，那些骷髅全跑了。我的剑诀本想将它们都定死在地上。结果，跑得比风还快，就差脚上没长个风火轮了。”

        陆离奇道：“这么怪？”

        宋坎道：“是啊，所以我就怀疑，是不是冲你来的？你送那小孩回去的路上没遇到什么吧？”

        陆离想了想，好像没有，摇了摇头。

        宋坎还是疑问，道：“真的没有？”

        陆离又摇了摇头，不就是她大伯，人也不坏，还给了她一盏灯笼。

        宋坎道：“那小孩送回去了？没粘着你？”

        陆离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比较奇怪的事情了。”

        宋坎紧张道：“什么！？”

        “小孩都会在夜里比较怕生，你看我抱着她一路走，也没有哭闹。是不是说明，我的人缘比较好。”

        “”

        陆离看了一身红衣，在寒风中猎猎舞动，叹气道：“今天又是没赚到钱的一天。”

        宋坎抱着手，揶揄道：“那么爱赚钱？”

        陆离直接道：“是啊。”

        宋坎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回答，一般人不都该推辞下，‘没有没有’，‘也没那么爱钱’，‘就是讨个生活罢了’。

        嘴角一咧，笑出声来。

        陆离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笑，比铁树开花还要稀奇。

        正想着不能被人嘲笑了去，刚要开口。

        一只信鸽从天落下，翩翩翅膀抖动，落到了宋坎手上。

        “师弟，明日我来河清城，有要事相商。落款：章宇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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