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林煦一惊，明白步提衣是要出手留住自己，等泑山来人了再交给他们。他本就是逃出来的，心下抗拒，闪身便跑。

        云湖生只觉得林煦突然从眼前消失，他惊讶地向四周看了看，还没反应过来，步提衣又笑道：“好身手，不愧是泑山黑刀首席！”

        林煦不想打，只想逃。他怎么可能打得过这只据说活了好几千年的老妖精？

        步提衣抚掌笑道：“哎呀，看来你的刀也不在身上。那你可真的跑不了了。”

        话毕，他右手猛然挥袖，广袖中伸出许多不断变长的黑色枝条来，冲向方才那道廊柱。

        一道黑影突然从廊柱后闪出来，云湖生只来得及看清那黑影似乎是向上飞去的，目光追随而至时，却已经看不到林煦所在。

        步提衣微微“啧”了一声，将那些枝条收回袖中，左手又朝旁边花园虚虚一抓，巨响与振动霎时迸发，数不清的粗壮树根从花园里破土而出，向着长廊包拢。

        这次，黑影是从长廊顶上一道梁柱上出现，向着另一端闪去，及至一道树根尚未完全合拢的缝隙时，缝隙之中，陡然一条更为粗壮的树根破开地板冲出，拦住了黑影的去路。

        黑影站定，正是林煦。

        云湖生目瞪口呆：“好快……”

        步提衣缓步走过去：“不错不错，黑刀行事隐蔽，更别说神出鬼没的‘雪下掠影’。以前没见过黑刀动手，确实令人惊叹。和白刀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令人惊叹。”

        林煦转过身，放松下来，似乎已经放弃：“步掌门言重了，晚辈只是想离开，怎么敢称得上和您动手。”

        步提衣便笑：“不必紧张，我只是想帮你暂时维持住体内妖丹的情况，十日内，你既消化不了它，它也不会再反噬你，更不会虚弱下去自己消散掉，就这样等你们掌门来好了。”

        林煦淡淡道：“步掌门修为高深，晚辈不敌，自然任凭处置。”

        步提衣看他一脸不服又不得不认命的样子，偏偏长得还漂亮灵气，不禁生出些长辈心态的爱怜，道：“唉，我记得你都二十了吧，按照凡人的年纪，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但毕竟你是泑山弟子，非是我门弟子，也不是什么无门无派的人物。我自然还是要等你师父来了，交与他处置。”

        林煦依旧是一脸漠然：“合理。”

        步提衣朝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白色槐花，发出清甜的香气：“不过，你毕竟是闻名江湖的‘雪下掠影’，一不留神就能不见了。我不好时时刻刻看着你，别人估计也看不住，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林煦平静地拿起那枚槐花放进嘴里，然后看向步提衣。

        步提衣则看向云湖生，朝他抬抬下巴，示意他干活：“人我已经救下来了，我会去通知泑山来接他。在那之前，你先照顾他吧。”

        云湖生“哦”了一声，连忙把画轴挂在胸前，小跑到林煦身边，想要伸手，顿了一下，想到林煦的身份，还是问了一下他道：“林……呃，我背你回去？”

        林煦收回目光，道：“辛苦。”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那枚槐花在口中化开，四肢随之一软，就要歪到地上去。云湖生忙抱住他，然后把人放到自己背上，背了起来。

        比看起来重一些，云湖生这么想着，颠了颠背，让自己背的更稳当些。

        他弓着身子，朝步掌门道：“那掌门前辈，我先去给丽姨送化相了。”

        步掌门点点头：“去吧，等泑山人来了，我叫人去通知你，你再把他背回来。”

        “好。”

        他们所说的丽姨，本名叫做丽娘，就住在两人上山时看到的那些小院子里。云湖生跑惯了山路，背着个人也健步如飞，一边朝山下走一边向林煦解释：

        “不过丽姨她们住在这里不是为了修炼，就单纯是找个靠山。虽然现在人和妖还算和谐，但毕竟大家出身不同，很多地方无法理解。招摇山这里常年人妖混居，她们会自在些。很多附近的妖也都喜欢招摇山。妖也有不擅长的事，人也会有不擅长的事，大家就会在上面那个妖市里交易。所以妖市里也不全是招摇山的，哪里的都有。”

        林煦没有说话，云湖生不免有些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林……呃，林……林……”

        “我不叫‘林林’。”林煦出声道。

        “哦，好，呃……”云湖生想着，应该叫他“林煦”，但对于这样一个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直呼其名似乎有些冒犯。

        正犹豫着，林煦道：“就叫林煦吧，你还想叫什么？”

        “呃，好，林煦……”，云湖生忍不住想问林煦和步提衣谈了什么，又担心林煦此时心情不好，脑筋转了转，干脆问道，“你……生气了吗？”

        林煦依旧是语气淡淡：“有什么好生气的。”

        没生气就好，云湖生放心下来，便问：“你和掌门前辈聊了什么？”

        林煦道：“没什么。”

        云湖生的八卦心不禁有些失望：“啊，好吧……那你家为什么是苏州的？泑山离苏州不是很远吗？”

        林煦心想：是啊，太远了，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他道：“我出生在苏州，被我师父带回泑山的。”

        云湖生便道：“哦，我有听说过，你是小时候遇到泑山掌门的独子姬薄寒外出，被他亲自选中的。”

        林煦没有接话。

        云湖生眨眨眼，侧了侧头，想看看林煦此时的反应。

        林煦此时浑身无力，全身也就脖子以上能动，正软绵绵的趴在他背上，云湖生一侧头，脖子便擦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云湖生不禁浑身一麻，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连忙把脖子转了回去。

        他慌乱道：“那什么！啊！对了！你……呃……”

        想了半天，云湖生终于找到一个问题，问道：“所以你的病到底怎么样了？是没事了吗？”

        林煦仿佛并无察觉不对，道：“我其实没病。即使不看步提衣，我体内的妖丹也会被自然消化掉的。”

        云湖生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又想扭头去看林煦，想到那要命的触感，只好梗住脖子：“嗯……那你之前说什么‘不治之症’……”

        林煦道：“骗你的。”

        云湖生：“……哦。”

        顿了顿，他又道：“好吧，没事就好。”

        林煦的脸贴着云湖生的脖子，就近看着云湖生真诚地松了口气的表情，没有说话。

        云湖生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道：“不过也不奇怪，丽姨经常说，长得漂亮的人都喜欢骗人。啊，我不是说你那什么！丽姨说，这种事男女都一样的。”

        林煦不禁弯了眉眼，他故意道：“那你还让我进屋，不怕我骗你？哦，对，我已经骗了。”

        他心想，步提衣顾忌的那些门派间的麻烦，放到云湖生身上其实也是一样的。步提衣都怕惹祸上身，这只小小犬妖竟不知道担忧一下自己的处境吗？

        他用一副“我骗了你，你待怎地”的语气，看云湖生有什么反应。

        云湖生老实道：“你受伤了嘛，不能见死不救。”

        林煦一愣，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步提衣有一点说的很对，你确实是个大傻子。”

        也许真的是招摇山这里风气好，不然也不知道怎么活这么大的，竟然还没被坑死。

        云湖生抗议道：“掌门前辈说的是傻小子，不是大傻子。”

        林煦莫名其妙：“有什么区别吗？”

        云湖生便认真解释：“大傻子是骂人的，小傻子那算是昵称，掌门前辈是我的长辈，我又没做错事，怎么会骂我？”

        林煦不禁埋脸笑起来，身体却使不上力气，笑得十分辛苦：“好吧，傻小子。那你也叫我前辈？”

        云湖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道：“黑刀前辈？掠影前辈？还是林前辈？”

        “嗯~”林煦琢磨了一下被叫“前辈”的感觉，“好的，就林前辈吧，傻小子晚辈。”

        云湖生喜滋滋的听着，根本不觉得自己矮了一头，反而认为自己占了便宜——如果不是这样，他何时能认一个像林煦这样鼎鼎大名的厉害前辈呢？

        云湖生背着动弹不得的林煦，一边东扯西扯，一边来到一座小院子前。还没到门前，里面便传来一阵阵女子的欢笑，很是热闹。

        云湖生上前敞开嗓门喊：“姨！开门！掌门前辈把你的新化相画好了！”

        屋子里欢笑不停，完全没听见。

        云湖生把林煦往上背了背，腾出一只手，用力地开始拍门：“姨！丽姨！！”

        里面的欢笑这才微微弱了些，不多时，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下半身拖着蛇尾的女子探出头来，脸上还覆着一些细细的鳞片。

        林煦立刻意识到，这是只准备蜕皮的蛇妖，不方便保持人形。

        蛇妖女子开门刚想招呼云湖生，却看见有外人也在，“啊呀”了一声，往里一缩，“哐”的把门又关上了。

        林煦：“……”

        他回想自己虽然捉过很多妖，算得上恶名远扬，但这张脸应当不至于人人认识，甚至传到招摇山来。

        难道这位蛇妖女子犯过事，做贼心虚，所以怕他？

        正想着，那门又打开了，只见蛇妖女子已经化作完全的人形，脸上的鳞片也消失不见，露出娇嫩的皮肤来。

        她羞涩又娇俏地屈了屈膝，望着林煦送出阵阵秋波：“这位小官人，找妾身可有什么事吗？”

        林煦：“……”

        要不您还是怕我吧。

        云湖生毫不顾及他姨的形象，直接道：“姨，你的新皮画好了，掌门前辈叫我带给你。”

        这蛇妖便是丽娘。

        丽娘脸上的娇俏与羞涩僵硬了一瞬，缓缓看向云湖生，隐晦地瞪了他一眼，让开身子：“进来吧。”

        林煦这才看见，这房子里审美奇特地挂满了彩幔，脂粉气扑鼻，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盘丝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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