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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生日


第一堂异能训练课结束后,芥川龙之介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最开始是这天晚上太宰月照例询问他们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时他放弃了一贯“跟银一样”的回答,思索良久后有些别扭地要求了年糕小豆汤;然后是外出时他对橱窗里的东西产生了兴趣,虽然骨子里的矜持让他的动作仅限于轻扯一下太宰月的手,但几个礼拜之后他就有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来装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这种变化达到顶峰是在一个雨天,芥川龙之介从外面抱了一只被淋透的脏猫回来。太宰月催着芥川把滴水的衣服换下来,芥川银则拿了毛巾拎着湿漉漉的猫咪进了浴室洗好擦干。过程中猫咪极其配合地任女孩完成了手上的动作,让太宰月感叹了好一会儿此猫洗澡时的乖顺,期间目光不停地往芥川龙之介身上瞟,其明褒暗贬的对象不言而喻。

        “公的三花猫?”太宰月挑剔地打量了一番这只安静得不同寻常的猫,“没有名牌……你想养它的话我们明天去宠物店给它买个航空箱,不然带不上飞机。”

        芥川龙之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必了,在下只是顺手……”

        另外两个人直勾勾的视线让芥川龙之介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小心翼翼地发问:“怎么了?”

        太宰月没有立刻回答,她扭头问一旁的芥川银:“银,我们在这里停留多久了?”

        “刚好一百天。”芥川银迅速心算了一下,给出回答。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太宰月一边伸懒腰一边神神叨叨,“明天是三月一号,不介意的话给你们过个生日?”

        尽管对自己的年龄有着清晰的认知,但是和贫民窟的大部分孩子一样,芥川兄妹并不清楚自己的生日在什么时候,这个节日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

        在太宰月“突发奇想”之前芥川龙之介以为她是把捡到他们的那天记作了生日,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简单。

        三月一号。不知为何,他的灵魂为这个日期而欢欣鼓舞,仿佛缺失的碎片一角回归了整体。为什么?他看向太宰月,等她给出一个回答。因为那是春季的第一天吗,还是因为什么其他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因为今天来不及准备了而已。”太宰月爱怜地摸了摸芥川龙之介的脸,“别想太多,生日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庆祝你们来到这个世界。”

        就像婴儿呱呱坠地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一样,等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而欢欣的那一天你也就成为了一个家长。

        生日的那天是不该有任何课业的,太宰月在一众航空公司里挑挑拣拣,把离开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三天。

        “至于这只猫……”太宰月撇了撇嘴,哪怕是价值高昂的品种也不能抵消她的嫌弃,“龙之介不想养的话银呢?”

        芥川银闻言摇了摇头:“不想。”她才不要跟其他小孩子分享哥哥,哥哥就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小女孩气鼓鼓地挽住哥哥的手臂,哪怕是猫也不行!

        上手检查了一下猫的健康情况,太宰月露出了一个奇妙的笑容:“你们不用管它了,野猫的话明天早上应该就会自己跳窗走了。”

        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芥川龙之介歪了歪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的问题。

        “笃笃,滴笃滴,滴笃滴笃滴笃,笃滴,滴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滴笃笃笃笃笃。”太宰月哄小孩入睡的方法别具一格,韵律奇特的敲击声每天一换,无一例外都是悠长的调子,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即使梦中也有隐约的声音回荡。

        敲完最后一个音节,太宰月对目光炯炯的三花猫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抱臂似笑非笑地盯着它。

        三花猫抖了抖耳朵,没有犹豫多久就点了点头,那肃穆的神情竟让人看出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来。

        “居然还真是。”太宰月无声地比出口型,也没在意对方能不能看懂。反正作为一只成熟的大猫,他应该知道学会自己翻窗走人,不对走猫了。

        关灯、上床、睡觉的动作一气呵成,只留下床脚边一只目瞪口呆的三花猫。

        抬起前腿挠了挠耳朵,就那天被单方面痛骂一顿的经历推断自己不是会被严加审问就是会被直接扔出门的三花猫先生不觉感到迷茫。

        在芥川龙之介的问题上太宰月并未掩饰自己的偏执,她就是一只杞人忧天的刺猬,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竖着尖刺把小猫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放心让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待一晚上?不过,老夫原本也只是想来看看那个要被带走的小家伙而已,应当没什么问题。

        想通的猫咪把自己缩成一团沉沉睡去,也就错过了黑暗中蓦然睁开的那双眼。

        生日的到来显然让两个小孩很是兴奋,天光还没大亮就挨个主动睁开了眼。只可惜太宰月永远都比他们早一步醒来,如果不是她脸上没有任何熬夜的痕迹的话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不需要睡觉。当然,昨天芥川龙之介带回来的那只猫已经乖觉地消失了。

        桌上摆着一个七寸的黑巧克力蛋糕,周身用偏橘红色的无花果酱画了几道波浪线作为点缀。蛋糕中央是一片被七根小蜡烛围起来的船形白巧克力,上面站着一对手拉手的小人,小人做得很精致,一眼就能认出来谁是谁,还有一只黑色的小兽睁着双圆圆的红眼睛从男孩背后探出头,褪去攻击性显出了几分软萌。

        “怎么样,喜欢吗?”对两人的震惊十分满意,太宰月掩嘴打了个哈欠,“不错,看来我没白早起。”

        “喜欢!好厉害!”芥川银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太宰月,话毕又有些犹疑,“为什么姐姐不在上面呢?”

        太宰月笑吟吟地戳了戳芥川银的脸:“假话是这是祝福你们的生日蛋糕,我就没必要凑热闹了;真话是蛋糕房没有多余的巧克力让我再弄一个人出来了。”

        正在比对罗生门跟那个小黑头的区别的芥川龙之介听见太宰月的话后冷不丁发问:“所以等下我们是要自己吃自己吗?”

        房间里的气氛凝滞了一瞬。

        短暂的喑哑后太宰月信誓旦旦地表示:“这是仪式感,把过去的自己吃掉,象征着你们从此彻底告别了过去。”

        “在下不想。”没来由的恐慌席卷芥川龙之介,衣角被他捏出了褶皱,“忘记过去的话,在下还是在下吗?”

        “不是忘记,只是告别。”太宰月的语调柔和,“你可以一直记得那个风餐露宿的孩子,但你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我说啊,这可是你们接下来的一年里难得被允许吃那么多甜食的时候欸,真的要放弃吗?”

        低迷的思考不应该出现在节日,太宰月话锋一转,扮出夸张的语气引走了芥川龙之介的注意力。

        永远都不要沉溺于过去,龙之介。你可以让它在灵魂中留下烙印,却不能让它借此控制你的灵魂。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拜托了。

        “唉,应该弄个小王冠的。”等两个小寿星许完愿后太宰月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不满地叹息了一声,但是那家蛋糕店里只卖纸质的,只有以后补上了。

        无花果跟巧克力吃多了都容易腻,太宰月特意在蛋糕上撒了不少可可粉,厚厚一层愣是把香甜变成了苦涩地狱。只是对孩子的胃来说七寸蛋糕还是太大了些,剩余的部分太宰月收拾了一下还可以做明天的早餐。

        “接下来……”太宰月拉长语调,对上两个小孩期待的眼神,拍了拍手道,“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我们去东京逛一圈。”

        东京?短短一个多小时里受到的两次冲击让芥川兄妹有些难以思考。比起虚无缥缈的法国,近在咫尺的东京对他们来说才是难以想象的神圣之地。

        “是啊。跟车行租了车,自驾的话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到,一天内来回不是问题。”太宰月笑嘻嘻地冲他们比了个“耶”的手势,“我们去上野公园看樱花啊。”

        东京前一天晚上下了雪。一团团绯红的轻云安然沉睡在白晶的世界之中,清淡的香味与冷冽缠绵纠缠,吸进肺里也不觉刺痛;道旁的路灯上绘着各式色彩鲜明的风景画,一幅幅竟都是不重样的;掩映在花丛里的神社古迹厚重威严,覆了层白雪反倒显出些许灵动。

        也就难怪公园里已然是游人如织的盛况。芥川龙之介攥着太宰月的左手把路灯一盏盏仔细看过去,罗生门从衣摆处偷偷伸出一根细线搭在右边的芥川银身上,小妮子一路上蹦蹦跳跳东张西望,若非被太宰月牢牢拉住了怕是没一会儿就会淹没在人海里。

        三人走走停停,手上很快拿满了东西。太宰月走一路也买了一路的零食小吃,均是一式多份,精致包装的那些是要寄回去的礼物;芥川银看中了一套憨态可掬的泥娃娃,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芥川龙之介手里拿着一枝怒放的樱花,细砂样的白雪被花瓣拢在花心、缀在花蕊,要不是这枝条是自然脱落的,他都要怀疑太宰月是不是知法犯法了。

        公园占地面积颇大,三人兜兜转转停在不忍池边上时已快过午了。池水中央是辩才天女的祠堂,池畔矗立着高大的水族馆,不远处还有悬垂单轨车向东而去连接着动物园。

        不忍池的主打景观是荷花,初春时节的池面一片空明澄净,间或点着几片翘卷的嫩叶,是以游客往往匆匆一瞥便直奔公园另一头的樱花而去。

        这块清净地倒是便宜了他们。太宰月放下背上的芥川银,从包里拿出厚实的绒毯抖开垫在石椅上,方才买的小吃正好能给两个小孩填填肚子。

        上野本是江户年间德川幕府的家庙及一些诸侯的私邸,太宰月将那些湮于时光的传奇娓娓道来。她讲德川家康如何隐而不发最后夺得天下,讲“妖刀”村正与德川家的孽缘,讲在那些庄严神庙之前发生的勾心斗角……

        太宰月带了些飘渺沙哑的声线轻而易举地把人的魂魄勾去了黑沉沉的雨夜,血水沿着刀身滴落积成混浊的一泊。

        软风掠过池面撩起圈圈涟漪,绵柔的水声不着痕迹地提醒芥川龙之介那一切刀光剑影都已尘埃落定。越来越不对劲了,他迷迷糊糊地想,她怎么知道德川家康的小儿子在捉迷藏时躲到了药师佛像背后,不忍池里曾经开过一只并蒂莲?他想问,思维却在困意的安抚下陷入花与云的馨香之中。

        讲完不忍池名字的三个由来后太宰月低头觑了觑两张安静的睡颜,抿嘴轻笑:“我说怎么不理我了。”

        她伸手掬一捧风:“花香助眠,涛声安魂,连落下来的花枝都是最漂亮的,看来你很喜欢龙之介呢。”

        几片雪花悄悄从枝头落到她发间,像极了一句温和的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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