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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法庭风波(下)


爱斯梅拉达由一队送葬似的警士押送,走在白天还需照明的黑暗走廊里,上上下下经过几道台阶,终于被司法宫的警官推进一个阴森可怖的房间。房间呈圆形,是一座大塔楼的底层。这类大塔楼,刺破了新巴黎用以覆盖旧巴黎的现代建筑层,如今还高高屹立着。这间地下室没有窗户,只有矮门这一个进口,还由一扇巨大的铁门封闭起来。不过,室内并不缺少光亮,厚厚的墙壁里砌了一个炉子,炉火燃得正旺,照得全室红彤彤的,衬得角落里的一枝蜡烛反而黯淡无光了。用来遮挡炉口的铁箅子这时已经拉上去,从黑乎乎的墙壁的火红炉口,只能看见铁条的下端,就像一排间缝很宽的黑色利齿,显得整个炉膛好似传说中火龙的巨口。借着炉火的亮光,这名女犯看见房间四周摆列了许多骇人的器具,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房间中央有一张皮垫床,几乎贴着地面。上空一条带环扣的皮带吊下来,上端系在拱顶石雕的塌鼻子怪物咬着的铜环上。铁钳、烙铁、宽大的犁铲,乱七八糟塞满了炉膛,已经烧得通红。炉火放射出血红的光,照亮室内杂乱的物什,令人毛骨悚然。

        这个野蛮的场所,就是所谓的“刑讯室”。

        凶神恶煞的行刑吏皮埃拉·托特吕,懒洋洋地坐在皮垫床上。他的两名打手就像是方脸夜叉,都扎着皮围裙,穿着粗布裤子,正在翻动炉火上那些铁器。

        可怜的姑娘鼓起勇气也是枉然,她一走进屋就魂不附体了。

        司法宫的警官排在一侧,宗教法庭的教士们排在另一侧,一名录事则到角落去,那里有桌子和笔墨纸张。雅各·沙莫吕先生笑呵呵地走到埃及姑娘面前,和颜悦色地说道:

        “亲爱的孩子,你还拒不招供吗?”

        “嗯。”她回答的声音极其微弱了。

        “既然如此,”沙莫吕又说道,“我们只好忍痛,对你更加严厉地审问了,我们本来并不愿意这么做。——劳驾,请坐到这张床上来。——皮埃拉先生,给这位小姐让座,请把门关上。”

        皮埃拉气哼哼地站起来,咕哝道:“关上门的话,这炉火就会熄灭。”

        “好吧,亲爱的,那就敞着门吧。”沙莫吕又说道。

        这工夫,爱斯梅拉达仍然站着不动。有多少不幸者,在这张皮床上惨遭酷刑。她看着这张床惊恐万状,骨髓都冻结了,呆立在原地,一副怔愣惶怖的样子。沙莫吕一挥手,两名打手就上前揪住她,把她按在床上。这两个人并没有把她弄疼,可是他们的手一碰到她,她的身子一接触皮床,她便立刻感到周身血液倒流,涌进心房。她仓皇四顾,恍若看见那些奇形怪状的刑具都蠢蠢而动,从四面八方向她逼来,顺着她的身体爬行,又啃又咬。这些刑具在她见过的所有器具中,可以说是鸟雀虫豸中的蝙蝠、蜈蚣和蜘蛛。

        “大夫在哪儿?”沙莫吕问道。

        “在这儿。”一个声音回答,那是她还没有瞧见的一个穿黑袍的人。

        她不寒而栗。

        “小姐,”宗教法庭检察官又柔声细语地问了一次,“第三次问您,您还矢口否认您犯罪的事实吗?”

        这回她只能点点头,已经发不出声来了。

        “您还坚持吗?”雅各·沙莫吕说道,“好吧,我十分遗憾,我不得不履行我的职责了。”

        “检察官先生,”皮埃拉突然问道,“我们从哪一样开始?”

        沙莫吕犹豫半晌,蹙眉斜眼,仿佛诗人在推敲韵脚一般,终于说道:

        “先上脚枷吧。”

        不幸的姑娘深深感到自己被人和神都抛弃了,脑袋耷拉在胸前,如同一件自身没有力量的物体。

        行刑吏和医生一同走到她面前。与此同时,那两名打手也开始翻捡骇人的武库。

        听到那些可怕的铁器叮当作响,可怜的少女浑身颤抖,就像一只通了电的死青蛙。她缄默而静止不动,活像大理石雕像。除了法官之外,任何人见此情景,都会痛断肝肠的。这颗犯了罪的可怜灵魂,到了地狱的猩红色入口,要受撒旦的拷问。这个可怜的躯体,这个温柔、洁白而柔弱的姑娘,落入一堆可怕的大锯、转轮、拷问架中间,要受刽子手和刑具的残忍魔掌摆布。多么可怜的谷粒,要由人间司法放进酷刑的巨磨中碾成齑粉!

        这工夫,皮埃拉·托特吕的打手伸出结满老茧的手,粗暴地扒下姑娘的长袜,使她那美丽的双腿和纤足裸露出来,曾有多少回在巴黎街头,她那双腿和纤足因其曼妙秀丽令行人赞叹不已。

        “真可惜!”行刑吏端详着如此光润纤美的肢体,低声咕哝道。

        不幸的姑娘透过面前弥漫的迷雾,眼看着刑枷逼近,眼看着自己的脚被铁板夹住,消失在可怖的刑具中。她一阵恐惧,又有了力量,于是狂叫起来:“卸下来吧!饶命啊!”

        她披头散发,立起身子,跳下床,扑到检察官的脚下,然而双腿却被沉重的橡木和铁板刑枷紧紧夹住,她颓然瘫在脚枷上,比翅膀灌了铅的蜜蜂还要疲竭无力。

        沙莫吕一摆手,打手又把她拉到皮床上,两只粗大的手用棚顶吊下来的皮带系住她纤细的腰身。

        “最后再问一次,您招认您所犯的罪行吗?”沙莫吕问道,而且始终和颜悦色。

        “我是无辜的。”

        “既然这样,小姐,您又如何解释指控您的罪证呢?”

        “唉,大人!我也不知道。”

        “您否认吗?”

        “全部否认!”

        “动手吧!”沙莫吕吩咐彼埃拉。

        皮埃拉转动起重杆,脚枷就越上越紧,可怜的姑娘连声惨叫。这是人类任何语言都表达不出来的。

        然而,没有人听见,在一个隐秘的角落传来了匕首刺进身体的血肉模糊声。

        “住手!”沙莫吕对皮埃拉说,随即又问埃及姑娘,“您招不招?”

        “全招!”可怜的姑娘嚷道,“我招!我招!饶命啊!”

        她面对刑讯,没有估计一下自己的力量。这个可怜的孩子,有生以来,日子过得多么快活,多么甜美,这次刚一尝到受刑的疼痛滋味,她就垮掉了。

        “出于人道,我必须告诉您,”检察官指出,“一招供,您就只好等死了。”

        “死了才好。”姑娘说道,仰身倒在皮床上,已经奄奄一息,任凭皮带吊着腰身,躯体折成两段。

        “站起来,我的美人儿,稍微坚持一下!”皮埃拉先生将她扶起来,说道,“看您这样子,真像勃艮第公爵脖子上吊的金绵羊。”

        雅各·沙莫吕高声说:“录事,记录下来。——吉卜赛姑娘,您经常跟恶鬼、假面鬼和吸血鬼一起,参加地狱的宴会和群魔会,并且兴妖作怪,您招认吗?回答。”

        “是。”她回答的声音低得就像喘气。

        “您承认见过只有巫师才能看到的、别西卜为召集群魔而显示在云端的那只山羊?”

        “是。”

        “您承认崇拜过圣殿骑士的可憎的偶像博佛迈的脑袋?”

        “是。”

        “您承认经常同魔鬼打交道,那魔鬼化身为与本案有关的一只家养的山羊?”

        “是。”

        “最后,您也供认不讳,在昨日夜晚,您借助于恶魔和通常称为幽灵的那个鬼魂,谋害并刺杀了名叫孚比斯·德·夏多佩的队长吗?”

        姑娘抬起一双大眼睛,直瞪瞪地注视司法官,既不冲动,也不颤抖,只是机械地回答:“是。”

        显然,她的意志完全崩溃了。

        “记录下来,录事。”沙莫吕说道。回头又对打手们说:“将犯人放下来,押回法庭去。”

        等人给犯人脱掉“刑靴”,检察官看了看她那双疼得还发僵的脚,说道:“好啦!没怎么伤着。您叫喊得挺及时,美人儿,以后还能跳舞!”

        他又转向他那些宗教法庭的助手:“案件终于水落石出!令人快慰啊,先生们!这位小姐可以作证,我们已经尽量从轻用刑,做到了仁至义尽。”

        ……

        被告脸色苍白,一瘸一拐回到审判大厅,迎接她的是一片欣慰的私议声。听众所表露的是等得不耐烦转而满意的情绪,如同看戏的人终于盼到最后一段幕间休息结束,幕布重又拉开,演出接近尾声了。法官所表露的情绪,则是十分高兴很快就能回去用晚餐了。小山羊也高兴得咩咩直叫,想奔向女主人,但是却被拴在凳子上了。

        天色完全黑了。法庭没有增添蜡烛的数量,烛光极其微弱,都照不见墙壁。黑暗给所有物品蒙上一层迷雾,连法官无精打采的面孔也是若隐若现。只见长长大厅的另一端,在他们对面由黑暗背景衬出一个隐约的白点。那就是被告。

        她已拖着脚步回到位置上。沙莫吕也已端然落座,刚坐定又站起来,他刑讯成功,但并没有过分流露得意之色,只是宣布一声:“被告已经供认不讳。”

        “吉卜赛姑娘,”庭长接口说,“您承认兴妖作怪,引诱并杀害孚比斯·德·夏多佩的全部罪行了吗?”

        姑娘一阵揪心,只听见她在黑暗中啜泣,声音微弱地回答:“你们要我承认什么都行,但是快点杀死我吧!”

        “宗教法庭检察官先生,”庭长又说道,“本庭准备听取您的公诉状。”

        沙莫吕打开吓人的大本子,以控诉的夸张声调,伴以频频的手势,宣读了一大篇拉丁文演说词,其中立案的证据全以西塞罗式的迂回句法罗列出来,并穿插引述他最喜爱的滑稽作家普劳图斯的名言。演说家一开头就念得有声有色,可是引言部分还未念完,他的额头上就冒出汗来,眼眶里也冒出泪珠。他正念到一大段中间,突然顿住,那平常相当温和,甚至相当痴的眼睛,这时射出凶光。

        “先生们,”他高声说,这回讲的倒是法国话,因为大本子上没有,“在这个案件中,撒旦十分嚣张,他就在这里旁听,以怪相嘲笑法庭的尊严。瞧啊!”

        他说着,用手直指小山羊。小山羊见沙莫吕比比画画,还以为让它照样做,于是它后腿坐实,舞动前腿,摇摆长胡子的脑袋,极力模仿宗教法庭检察官的激情表演。想必大家记得,这是它的一样拿手好戏。然而,这个插曲,这个最后的证据,产生了极大的效果。有人上前将山羊的四蹄捆起来,检察官又滔滔不绝地宣读下去。

        公诉状十分冗长,但结尾部分令人绝倒。下面是最后一句话,加上了沙莫吕先生的嘶哑嗓音和气喘吁吁的手势:

        各位大人,妖术一目了然,罪行昭明较著,犯罪意图也已成立,因此,我们以矗立在纯净的老城岛上的、拥有初高级一切司法权的巴黎圣母院这一圣殿的名义,根据本诉状的内容,宣布以下几点要求:第一,判以一定数量的罚款;第二,令其在巴黎圣母院大门前悔罪;第三,判处该女巫及其山羊死刑,或在俗称河滩的广场,或者到塞纳河上这座岛之外,在靠近御花园尖角的地方执刑。

        检察官戴上帽子,重新坐下。

        另一个身穿黑袍的人,从被告旁边站起来。他是被告的辩护律师[1]。法官们饿得慌,开始低声抱怨。

        “律师,请简短些。”庭长说道。

        “庭长先生,”律师答道,“既然被告招认犯了罪,我就只向诸位先生讲一句话。撒利克法典有这样一条:‘一个女巫如果吃掉一个男人,并且供认不讳,她就要付八千德尼埃罚款,合二百金苏。’请法庭判我的当事人付这笔罚金。”

        “该条款已经废除。”王朝大律师反驳道。

        “不对。”辩护律师回敬道。

        “表决吧!”一名评议官发言,“罪行确凿,时间也晚了。”

        于是当庭付于表决。法官都急着要走,就以帽子表示赞成还是反对。庭长低声向法官们提出事关人命的表决问题,昏暗中隐约看见他们一个接一个摘下帽子。可怜的被告好像在注视他们,可是浑浊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

        接着,录事开始登录,然后将一长卷羊皮书呈给庭长。

        这时,不幸的姑娘听见矛戈碰击的声响,人们一阵忙乱,一个冷酷的声音说道:

        “吉卜赛姑娘,由国王陛下指定日子的那天黎明,您要只穿着内衣,赤着双脚,脖子套着绳索,乘大车到圣母院大门前,手执两斤重的大蜡烛进去悔罪,然后被押往河滩广场,在本城绞刑架上处以绞刑,您的这只山羊也同样要吊死。此外,您供认犯了兴妖作怪、杀害孚比斯·德·夏多佩先生等罪行,还必须向教会法庭交纳三枚金狮币赎罪。愿上帝接收您的灵魂!”

        “噢!这真是一场梦!”爱斯梅拉达自言自语,她感到粗暴的手将她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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