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病里闻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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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德回到街上,看着店铺门前灯光中来来往往的行人,总觉得是幽魂来来往往,始终不离他的左右。奇特的嘈杂声始终在耳中鸣响。光怪陆离的幻觉也扰乱他的神志。他既看不见房屋、街道、车辆,也看不见男女行人,眼前一片模糊,景物都相互嵌接融合起来,难以辨认了。小桶厂街拐角有一家杂货铺,按照古老的习俗,门前的披檐周边镶有白铁环,吊着一圈木制蜡烛,在风中相互撞击,如响板一般啪啪山响。克洛德仿佛听见鹰山上那一串串骷髅,在黑暗中相互撞击。
“噢!”他喃喃自语,“晚风吹着他们的尸骨相互碰撞,铁链和骨头的声响混杂!也许她就在那里,在那中间!”
他晕头转向,不知去哪里,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来到了圣米歇尔桥上,只见一栋房子的底层窗口透出灯光,便走上前去。隔着破裂的窗玻璃,他瞧见里面是一间肮脏的屋子,心中不觉浮起一丝影影绰绰的记忆…
忽然,在偶然间路过圣日耳曼·欧塞鲁瓦皇家教堂附近时,克洛德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且说比埃尔·格兰古瓦,他目睹了整个案件如何顿起波澜,断定会有绳索、绞架和其他刑罚等待这出闹剧的主要人物,也就不想再惹麻烦了。而乞丐们则继续关心埃及姑娘的命运,因为对克洛班的无限恐惧,他始终不敢回圣迹宫,在某处的街角找了块半发霉的面包与奶酪便囫囵地吞进去填肚子。
不幸中的万幸,在爱斯梅拉达被关进监狱的途中,那条拴着小山羊嘉莉脖子的绳索意外松脱了。于是,灵敏的嘉莉挣脱卫兵的束缚,一直绕路逃回到了格兰古瓦身边躲藏,又被他送回了奇迹宫交与克洛班和他的属下们保管。
昨日早晨,在旁听审判的途中,所有平民都不幸被庭长驱逐了,可怜的格兰古瓦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根据小山羊嘉莉的举动与爱斯梅拉达仍然不明的下落,内心也能猜到七八分了。
然而,眼下格兰古瓦只找回了嘉莉,爱斯梅拉达仍旧生死未卜;他仍然不敢回奇迹宫,毕竟克洛班要他寻找的重点可不是那只羊。不过,身为哲学家兼诗人,格兰古瓦爱小山羊嘉莉要远胜过爱一个美人,因此,找寻爱斯梅拉达这件事在他心中的地位此刻竟不那么急迫了。
他走到圣日耳曼·欧塞鲁瓦皇家教堂附近,停在人称“主教讲坛”的一座建筑的拐角。这座建筑正对着所谓的“国王讲坛”,里面有一个秀美的十四世纪小礼拜堂,其唱诗圆室正好临街。他虔诚地观赏圆室外部的雕刻,一时陶醉,独享着专一而无上的乐趣,在这种时刻,艺术家在世界上只看到艺术,并且在艺术中看世界。突然,他觉感到一只手郑重地放在了他肩头。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老朋友,自己的老师——堂·克洛德·弗罗洛副主教。
格兰古瓦不禁愣住了。好久没有见面,而克洛德这种人既庄严又热情,一位怀疑派哲人见了总会失去心理平衡。
副主教半晌不做声,格兰古瓦正好可以从容地端详他:他因憔悴以至面目全非,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如同冬日的清晨。
教士终于打破沉默,他声调平静,但冷冰冰地问道:“近来无恙吧,比埃尔先生?”
“问我的身体吗?”格兰古瓦回答,“嘿!可以说凑凑合合吧,不过,总的来看还成。什么我都不贪求。您也知道吧,老师,身体健康的秘诀,据希波克拉底说,就是‘饮食、睡眠和行乐都要节制’。”
“这么说,你毫无忧烦吗,比埃尔先生?”主教代理又问道,眼睛盯着格兰古瓦。
“的确没有。”
“现在你做什么呢?”
“您这不是看到了么,老师,我在观察这些石雕,观察这一浮雕的刻法。”
教士微微一笑,仅仅翘起一边嘴角——显见是一种苦笑。他说道:“您看着开心吗?”
“就跟上了天堂似的!”格兰古瓦高声说道。他探身细观那些雕刻,那神采奕奕的样子,真像在解说生命现象。他又接着说道:“就拿浅浮雕的这种变形来说吧,您不觉得刻工十分灵巧,十分精美而细腻吗?再看这小圆柱,在哪个斗拱上,您能找到刀法如此柔和圆熟的叶饰图案呢?…”
“这还用问!”教士回答。
“您若是进小教堂去看看,就更开眼界啦!”诗人兴致大发,饶起舌来,“到处都是雕刻,像菜心一样丛集!半圆拱后殿更是圣洁肃穆,非常奇特,我在别处从未见过。”
堂·克洛德打断他的话:“这么说,你很幸福?”
格兰古瓦十分激动地回答:
“老实说,是很幸福!我先是爱女人,后来爱动物,现在就爱石头了。比起动物和女人来说,石头同样好玩,还不那么负情弃义。”
教士一只手捂住额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真的!”
“喏!”格兰古瓦又说道,“乐在其中嘛!”他挽上任他拉扯的教士的胳膊,带他走进“主教讲坛”的楼梯角楼,说道,“这儿有楼梯!我每次见到就感到愉快,梯级结构,是全巴黎最朴实、最罕见的,每一级下面都抹成圆角…”
“你没有什么渴望了吗?”
“没有了。”
“也没有什么缺憾吗?”
“既无缺憾也无渴求。我的生活已安排妥当。”
“人安排妥当,事情又会来打乱。”克洛德说道。
“我信奉皮朗哲学,”格兰古瓦回答,“凡事我都要保持平衡。”
“你是怎么维持生计的?”
“有时给人作点诗,编点剧。不过,进项最多的,老师,还是您所知道的把戏——用牙齿叼着叠椅子。”
“一位哲学家干这种行当,未免太粗鄙了。”
“这还是平衡问题。”格兰古瓦说道,“人一旦有了一种思想,在任何事物中都能发现这种思想。”
“这我知道。”副主教回答。
教士沉吟一下,又说道:“其实,你相当穷困潦倒吧?”
“穷困不假,潦倒未必。”
突然,克洛德神色一凛。
“跟我来,”教士说道,“我要对你说点事。”
主教代理冷冰冰的神态中透出一点激动的情绪,他说罢举步先行,格兰古瓦也就跟了上去。他对克洛德一向惟命是从,换了谁一接触有如此巨大影响的人,都会这样顺从的。两人走到相当僻静的圣贝尔纳会修士街,堂·克洛德便停下了。
“您要同我谈什么事啊,老师?”格兰古瓦问道。
“比埃尔·格兰古瓦,”副主教问道,“你是怎么对待那个跳舞的埃及姑娘的?”
“是说爱斯梅拉达吗?您这话题转得也太突然了。”
“她不是做过你妻子吗?”
“是啊,是摔瓦罐结成的姻缘,要做四年的夫妻。——哦,对了,”格兰古瓦半开玩笑似的看着主教代理,又问了一句,“您怎么还一直惦念她呢?”
“你就不惦念了吗?”
“不大惦念了。——我的事儿太多!…上帝啊,那只小山羊多漂亮啊!”
“那个吉卜赛姑娘,不是救过你一命吗?”
“这事儿不假。”
“那好,她怎么样啦?你又为她做了什么呢?”
“说不好,想必她将要给人绞死了吧。”
“你真的这样认为?”
“说不准。看见他们要宣判,我就赶紧离开了现场。”
“你就知道这点情况?”
“等一等,”格兰古瓦补充道,脸上露出一抹喜滋滋的神色,“那只聪明的小羊嘉莉成功逃脱了,现在很安全。这就是我了解的全部情况。”
“让我再告诉你一些吧。”堂·克洛德高声说,本来他的嗓门一直压得很低,说话缓慢,几乎听不见,现在突然吼声如雷,“明日黎明,法庭就会要把她从地牢里抓出来,押到河滩广场去绞死。”
“那可就糟啦。”格兰古瓦说道。
眨眼之间,教士又变得冷淡而平静了。
“真见鬼,”诗人又说道,“一个可怜的姑娘这么快就要被绞死…!”
“世上就是有撒旦。”主教代理回答。
“这情况简直糟透了。”格兰古瓦指出。
副主教沉吟一下,又说道:“总之,她救过你一命吧?”
“那是在我的好朋友乞丐王国那里。差一点点我就要给吊死了。若真吊死,今天他们会后悔的。”
“你就一点也不打算救她吗?”
“我巴不得能救她,克洛德老师!…可是,万一把我也搭进去呢?”
“那有什么关系!”
“哼!有什么关系!您就会做好人,我的老师!我有两部巨著,才刚刚动笔。”
教士拍了拍额头,他尽管故作镇静,仍然时有激烈的举动,泄露他内心的烦乱。
“怎么救她呢?”
格兰古瓦对他说:“老师,我要用土耳其的一句话回答您——上帝就是我们的希望。”
“怎么救她呢?”克洛德沉思着重复道。
格兰古瓦也拍拍脑门儿。
“请听我说,老师。我有想象力,给您出些计谋。——对了,恳请国王恩赦怎么样?”
“恳请路易十一赦免吗?”
“有何不可呢?”
“无异于与虎谋皮!”
格兰古瓦又考虑别的办法。
“哦!有啦!——我请稳婆帮忙,就说姑娘怀孕了,您说怎么样?”
教士一听,深陷的眼睛射出凶光。
“怀孕!?混账!你是不是知情人?”
见那副凶样子,格兰古瓦吓了一跳,就赶紧解释:“嗳!不是我干的!我们的婚姻,是一桩名副其实‘外婚姻’,我始终在门外。可是说她怀孕,毕竟能争取缓刑。”
“荒谬!无耻!住口!”
“您不该发火。”格兰古瓦咕哝道,“争取缓刑,这不损害任何人,还能让稳婆挣上四十德尼埃巴黎币,她们可都是穷苦的女人。”
教士不听他的,而是自言自语:“她无论如何得离开那里!明日黎明,司法院的决定就要付诸实施了。”他提高嗓门说道,“比埃尔先生,我认真考虑过了,只有一个办法能救她。”
“什么办法?我是束手无策了。”
“听我说,比埃尔·格兰古瓦先生,不要忘记,你的性命是她救的。我把想法坦率地告诉你吧。那地牢有人监守,只允许看到进去的人走出来。因此,你可以进去。进了囚室,我带你去找她。你同她换装,她穿你的外套,你穿她的裙子。”
“您的想法到现在还成,”哲学家指出,“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穿着你的衣服出来,你穿着她的衣裙留在里边。你也许会被绞死,但是她就得救了。”
格兰古瓦一本正经地搔搔耳朵,说道:“咦!这主意,我是绝对想不出来!”
听了堂·克洛德这样出乎意料的建议,诗人那张开朗快活的脸骤然阴云密布,就像意大利灿烂的风光,忽然狂风大作,刮得乌云同太阳相撞。
“喂,格兰古瓦!你说这办法怎么样?”
“叫我说嘛,老师,不绞死我也许有可能,绞死我却是绝对肯定的。”
“这与我们就不相干了。”
“真要命!”
“她救过你一命,这笔债你得偿还。”
“但有好多债,我是不还的。”
“彼埃尔先生,非如此不可。”
主教代理说得斩钉截铁。
“您听我说,克洛德老师,”诗人大惊失色,回答说,“您坚持这种想法,恐怕不大对。我弄不明白,干吗要代替别人上绞刑架?”
“生活中还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留恋?”
“哦!多着呢!”
“请问,都有什么?”
“都有什么?有空气呀,天空呀,清晨呀,黄昏呀,月光呀,我那些乞丐朋友,研究研究巴黎的美丽建筑,还有三大部书要写…”
“真是个榆木脑袋!”主教代理咕哝道,“喂!说说看,生活这么美好,是谁给你保全下来的?多亏了谁,你才能呼吸这空气,欣赏这天空,还能够胡言乱语,想入非非,愉悦你这云雀一样的性情呢?没有她,现在你在哪里?你多亏她才活下来,现在却想让她死吗?这个美丽温柔可爱的尤物,她是世上不可缺少的光明,她比天主更加圣洁。你就坐视她死去吗?而你呢,半智半疯,一块粗坯,派不上用场,一株草木,自以为行走,自以为思想,其实却是在苟且偷生,窃夺了她的性命,活着也没用,犹如中午点燃的一根蜡烛!好啦,格兰古瓦,发发善心吧!你也该有点慷慨精神。这也是她率先做到的。”
教士言辞激烈。格兰古瓦洗耳恭听,脸上的表情先是迟疑,接着渐渐动容,最后凄然地做了个鬼脸,好似初生婴儿肚子疼时的样子。
“您的话真感人。”他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好吧!我再考虑考虑。——您这个主意,真是别出心裁。——归根结底,”他沉吟了一下,又说,“谁知道呢?也许他们不会绞死我。订了婚不见得就结婚嘛。我穿上裙子,戴上女帽,打扮得古里古怪,待在那小屋里,他们发现我那样子,也许会哈哈大笑。——再说,真要绞死我,那就认啦!绳索勒死这种死法,跟别种死法一样,更确切地说,跟别种死法不同。这样的死法配得上终生摇摆不定的智者,不伦不类,恰好符合真正怀疑论者的精神,具有皮朗主义和犹豫的色彩,让你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永远垂悬在天地之间。这是哲学家的死法,也许是我命里注定的。走完一生的路,死也非常壮丽。”
教士打断他的话:“就这么说定了?”
“说到底,死又算什么呢?”格兰古瓦仍然兴奋地继续说,“不过是难过的一刻、一道关卡、从微乎其微到虚幻空无的过渡。有人问迈加洛波利斯城的克尔吉达斯,他是否愿意死。他回答说为什么不愿意呢?死了之后我就能见到那些伟人,见到哲学家中的毕达哥拉斯、历史学家中的赫卡泰奥斯、诗人中的荷马、音乐家中的奥林匹斯了。”
主教代理朝他伸出手,说道:“那就一言为定?你跟我来吧。”
这一举动把格兰古瓦拉回到现实中来。
“嗳!这可不行!”他如梦方醒,说道,“让人绞死!那太荒唐了。我可不干。”
“那就再见吧!”主教代理接着又咕哝一句,“我还会找你的!”
格兰古瓦赶紧朝克洛德喊道:“等一下,克洛德老师,别赌气呀!您关心那个姑娘,我是说,关心我那妻子,这很好。我相信凭借您的力量,一定能把她给救出来!…”
毕竟,找回了小山羊嘉莉的格兰古瓦心中也没什么牵挂与忧愁了。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那个愤怒至极的黑衣人就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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