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娘娘不如先让人叫个太医来。”方星晢走到太后身边，眼神飘向苏霁玥。

        后者穿着短一截的衣服，这番挨打，衣服早就乱了，露出底下大片被擦破的皮肤。

        这一头，薛嬷嬷要来扶苏霁玥，才一碰到她的胳膊，就听她倒吸一口凉气。

        狐疑地掀开袖子一看，裸露在短亵衣之外的皮肤，通红一片，还遍布着或横或竖的擦伤。

        手里粗糙的布料，瞬间给出了答案。

        是了，便是这旧日的素服，也逃不过内务府的刁难。

        “想不到皇子穿的料子竟是这般……啧，节省。”方星晢这一声挑拨得太后更加头疼。

        薛嬷嬷为难地看向太后，不等她开口，一只小手搭在她腕上：“嬷嬷能准奉珠，替我去拿一套衣服来吗？毕竟有客人，我实在没有颜面……”

        薛嬷嬷却想，既然穿着这样一身糙料子，想必新的拿来也是一样，六殿下这一身伤如何再穿同样料子的？

        太后一敲手中拐杖，怒道：“去内务府拿套新的，若拿不出来，叫他们管事的趁早滚出宫去！”

        计划得逞，苏霁玥给了奉珠一个眼神，后者略一颔首，快步离去。

        众人刚进了寿安宫，又有宫人慌张前来通报——

        “太后娘娘！贵妃来了——”

        “她倒是消息灵，打人的时候不见来，现在知道来了。”太后语气阴鸷，对贵妃的不喜再明显不过。

        九公主跪在殿下，听说自己母妃来了，腰杆子瞬间挺直，神情得意，摇头晃脑，一双眼珠子已然朝天，拿大白眼对着众人。

        这模样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

        见状，太后冷笑一声：“叫她滚！哀家这里向来清净，容不得狂徒放肆！”

        九公主虽然蠢笨，但在骂人与被骂之事上，格外敏感，当即脸色有变，恶狠狠地瞪向太后。

        “简直无法无天！”太后气极，不顾自己身子，举着拐杖，狠狠敲到她身上。

        久病的老人能有几分力气，九公主也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总之叫得格外大声，恨不能整个皇宫都听了去。

        “打人啦！打人啦！父皇——母妃——快救我！”

        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去扶太后、拦公主，殿上一时间好不热闹。

        传信的宫人呆愣原地，被薛嬷嬷催了一声，赶紧拔腿离去。

        然而，不过片刻又匆匆折返，面有凝色：“太后，下人们拦不住，贵妃带着陛下的手谕，说是奉命前来看望……”

        “母后怎能不顾凤体，与一个黄毛丫头计较？”来人娇俏绝貌，明艳无双，千金一支的螺子黛描眉，百花酿作的胭脂晕染，与天比高望仙髻当头，富贵华丽的金玉歪戴。

        一听到贵妃的声音，九公主再不顾忌太后，未经允许，自己就跳起来，直奔贵妃而去。

        太后正在气头上，看她还有她女儿通身华贵，对比还在里间，因为没有合适的衣服可穿，而无颜见人的小六，心下更加不喜。

        她既恨自己病弱无力，又恨滥宠无度的皇帝无情！

        虎毒不食子，他却任由自己的女人去欺压自己的孩子。

        “你来做甚？哀家说了，这里容不得吵闹！”

        贵妃顺势搂住女儿，一边打量女儿有没有伤着，一边盈盈浅笑，一派温婉纯善模样。

        “臣妾自从听闻愉妃妹妹仙逝，就替六皇子担心，那样小一个孩子，如何能照顾好自己？”

        九公主听母妃不是来找茬的，一时不开心，鼓着腮帮子，同母妃撒娇：“他哪里照顾不好自己了？他还敢欺负我呢！”

        一只手落在九公主头上，九公主顺势抬眸，正对贵妃责问的眼神，当即噤声。

        “臣妾如今膝下无子，便向陛下求了，将小六接过去抚养，也省得他天天跑寿安宫来，叨扰母后静养。”

        “怎样？”

        奉珠匆匆赶回寿安宫偏殿，刚一推门进去，就被主子急切地询问。

        “果然不出主子所料！”她端着一盘衣服，走到苏霁玥跟前：“奴婢去的时候，姓李的推了个刚进宫的小太监出来顶罪！还说是他之前得罪了您，故意报复。”

        “呸！”

        “得亏有太后的手谕，不然人也带不走，只怕就死那儿了！”

        苏霁玥听了不忍，只道是自己害了个无辜的人。

        “主子快别这样说，宫里被推出去挡罪的宫人……比这地上的灰尘还多。”

        苏霁玥垂眸低声自嘲：“在宫里……谁又不是一颗灰？”

        人命是宫中最不值钱的东西。

        主仆二人赶到主殿时，就听里头传来太后与贵妃的争吵。

        她正欲凑上前偷听，九公主忽然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苏霁玥没有错过九公主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这神情她太习惯了，并没有多想，然而下一秒，就听见贵妃说：“都说七□□，狗也嫌，玥儿正值这个年纪，母后哪有精力管他？不如交给臣妾。”

        什么意思？

        苏霁玥心下一惊，脑海中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不会吧，难道因为她与梦中做法不同了，间接导致贵妃决定提前将她带走？

        这段时日太后闭门不见，此中态度，苏霁玥心里很清楚，再联想刚才九公主的神情，她再顾不得礼仪，抬脚就冲进去！

        “求皇祖母！”她跪在殿下，膝盖磕出清晰的声响：“求皇祖母开恩！准玥儿跟随皇祖母……”

        “玥儿，你皇祖母凤体欠安，需要静养，如何能分心照料你？”贵妃说得势在必得。

        苏霁玥寻声对上贵妃的视线，丝毫不惧，落在她手里是个什么下场，两人心里都清楚。

        而且，如今贵妃开了口，其他嫔妃不敢再争。

        唯有太后，还有驳回她的能力。

        苏霁玥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计划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深吸一口气，顶着各方压力，俯身，磕头：“孙儿在心里敬重皇祖母，自知应以您的凤体为先。

        只是，孙儿母妃去了，平日里也见不到父皇，周围只有一群无法交心的宫人，实在孤单得很……孙儿忍不住思念祖母，这才常常来寿安宫，希望能见祖母一面。”

        “玥儿念着皇祖母，这是人之常情，”贵妃声音柔柔弱弱，端的是一派真诚：“可身为晚辈，不能只顾自己的心意，万事当以长辈为先。”

        “贵妃娘娘说的是！”苏霁玥唇角一勾，反客为主：“儿臣正是记着这句话，所以更不能跟娘娘回灵犀宫了！”

        贵妃眉头一拧，不知她是何意。

        “娘娘有两位姐姐要照顾，平素还要伺候父皇，如何还能分出心思照顾儿臣？儿臣身为晚辈，如何能麻烦娘娘？”

        九公主就等着她拒绝，话音未落，她就在那儿附和，生怕母妃坚持要把人讨去。

        太后靠着软垫，此时由薛嬷嬷揉着额角，整个人舒坦了许多。

        尤其，某人当众被添了堵，她看着心里直乐。

        “哼，”贵妃冷笑：“我这里你不肯来，太后那边你就舍得麻烦了？”

        “诶——贵人说的什么话，宫里还有那么多嫔妃，六皇子总是有地方去的。”薛嬷嬷打着圆场，生怕苏霁玥这个包袱到她们寿安宫来。

        太后点头，也说要她不用担心。

        苏霁玥是个什么心思，贵妃能不清楚？只要不去寿安宫，苏霁玥便由着她磋磨，如今不能把人要去，倒正如了她的意。

        因此，贵妃抢在苏霁玥之前开口：“既如此，玥儿可有心仪的去处？”

        奉珠跪在一旁，心里直打鼓，怎么办？事态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早知今日就要做决定，还不如早早劝主子歇了心思，至少还能学五皇子的拖上一拖！

        正当她焦急万分，贵妃等着看好戏时，只听苏霁玥好不无辜地问道：“诶？可是儿臣为何非要有个去处？五哥不也一个人在宫里住着吗？贵妃娘娘如此担心儿臣，儿臣是很高兴没错，可……也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怎么忽然提他？”贵妃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五哥不比儿臣大多少，生母仙逝时，与儿臣如今的年纪也是相差不大的，”说着，苏霁玥直起身来，低头绞手，似乎有些害羞：“儿臣常常来寿安宫，并非求皇祖母费心抚养，只是真心思念皇祖母，想有机会常常看看您罢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红了眼眶。

        “孙儿母妃去了，孙儿真的太过思念亲人，孙儿怕、怕……”后面半句恰到好处地融进哽咽声里，苏霁玥落下两行热泪。

        忍不住在心里暗赞自己灵活的泪腺，真是称职的帮手。

        虽是假哭，可眼泪落下的瞬间，无助、失母的悲痛一一浮现，尽数化在泪水里。

        若是开始有三分假，后头添了七分真。

        七岁失恃的孩子哭起来，多少令人心软，更何况太后上了年纪，被孙儿如此记挂，心里终究是满意的。

        连连说着好孩子，伸手将她招呼到跟前来。

        苏霁玥眨巴着眼，让泪水落得又快又利落，手撑着要爬起，刚刚磕伤的膝盖却难以支撑，因此酿跄着险些摔下去。

        宫人见状，纷纷上前搭手，把人送到太后跟前。

        太后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眼前这一幕祖孙情深，真真是刺眼得很！贵妃紧紧咬着后槽牙，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竟有这样多的心眼？

        苏霁玥埋在太后怀里，对着贵妃的侧脸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方星晢在一旁目睹了一切，心里感慨此人果然是个“小骗子”。

        “皇祖母能不能准玥儿，搬去寿安宫隔壁，玥儿不求旁的，就想能有机会，时常来见皇祖母一面，这便心满意足了！”

        然而，面对她如此动情的演绎，太后面上依旧是为难之色。

        苏霁玥只觉得天一瞬间黑了。

        身后传来贵妃尖戾妖诡的笑声，像蛇一样，冷冰冰缠住她的腿、她的手，她的脖子和脸，最终要将她拖入无边黑暗里。

        “算了吧，玥儿何必为难母后？”

        “去了灵犀宫，那么多宫人还怕照顾不了你？”

        “便是怕孤独，你还有九皇姐陪伴不是吗？”

        那毒蛇每吐出一句话，便靠近一步，一点点将她所有退路堵上。

        怎么办？

        命运，难道如此残酷？难道真的不能更改吗？

        此时，一阵笑声颇为突兀的出现。

        犹如一道突如其来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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