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那发笑的小公子身上。

        方二夫人立即推了方星晢一把。

        可这人哪里是个听话的，只听他忽然颇为夸张地掩唇，似乎试图止住发笑。

        “抱歉，我只是感慨，太后有这样一位孝顺的皇孙，常常侍奉膝下，便是再多狂徒、妖魔，也不敢轻易靠近了。”

        一边说，他一边意有所指地看向那对衣着华贵的母女。

        狂徒、妖魔，还能是谁？

        几乎是一瞬间点醒太后。

        是了，贵妃心狠手辣，太后何尝不知？

        想想那件旧衣，想想九公主如何肆无忌惮地当众打人。

        可太后又顾念自己的凤体……

        薛嬷嬷按着她肩膀，轻轻摇着头。

        方星晢认定一件事，绝不后退的，他故作不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听见，问方二夫人：

        “不是说，五殿下也独自住一间寝宫吗？怎么到六殿下就不成了？”

        方二夫人恨不能把儿子的嘴缝上！

        他别开脑袋，扫了众多宫人一圈：“还是说，这么多宫人，都是摆设？”

        九公主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不能接受方表兄如此偏心。

        太后却最终败于担忧之心。

        没错，只要一个名号镇着，贵妃便不敢对小六儿下毒手，至于其他的，自有六皇子身边的宫人安排。

        有太后发话，事情便定了下来，苏霁玥当日便搬去隔壁的含光宫，明面上由太后抚养，实则与五皇子一样，仍独自住着，由宫人照顾。

        含光宫里宫人忙进忙出，将昔日愉妃宫中的家具、旧物统统搬入。

        苏霁玥难得放下久久压在心上的大石头，只觉得云开见月明。

        奉珠带着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这是张没见过的脸。

        “奴婢悄悄打听过了，身家干净……孤身一人的，一直被那姓李的欺负。”

        她仔细打量那个小太监，眼下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

        个子和他年纪一样瘦弱细小，一双眼睛又胆小又好奇地悄悄打量她。

        “主子，他可以信任吗？”

        “不知道，先让他跟在身边吧。”

        苏霁玥也拿不准，人心易变，便是人自己都不能读懂自己，更何况他人。

        “你叫什么？”

        “他们都叫我，小唐子。”

        正当此时，一个人影出现在含光宫门口。

        “方表兄！”苏霁玥眼眸一亮，对他的帮助，她自是感激不尽。

        也知他悄悄找来，是要自己兑现承诺。

        一盒点心被丢在她怀里。

        “这是……”

        “送你的，见面礼。”方星晢颇为嫌弃地丢过来，仿佛摆脱了一个累赘似的。

        苏霁玥一惊：“原来你也有好的地方！”

        方星晢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看着她那副喜不自胜的模样，一时又是好笑又是……

        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对了，表兄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我可什么都没说。”

        少年傲娇地别开眼，一副“你猜”的模样。

        “哦，这样啊，”苏霁玥眨巴着眼睛，想逗一逗他：“既然不说，那就当我没说过！”

        “谢谢表兄的点心！时候不早了，表兄趁早回去吧，省得姑姑担心。”

        “喂。”

        苏霁玥闻言，只嘟着嘴，就是不看他。

        脸上写满了——你回吧，可是你说的事情已了。

        方星晢纠结半晌，终于变扭地开口，道：“我想学武，你带我去上书房。”

        “嗯？”

        “就是……你不是人缘挺好的，想办法带我一起去上书房。”

        苏霁玥捂着嘴，只见这人面皮越来越红。

        “表兄未来想做大将军吗？”

        这和她梦里区别很大啊，这人明明在方家倒台前，一直是个文臣。

        虽然职位不高，但也是有贤名在外的。

        啊，当然因为九公主的缘故，他的花名流传更盛。

        二人进了正殿详谈，半晌后，苏霁玥抵着下巴，道：

        “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们方家不允许你出门，你又怎么进宫呢？”

        “这就要殿下想办法了。”

        苏霁玥在脑中转了一圈，只叹好在自己人缘不错，还有得门路求人。

        取来一块令牌给他：“表兄先带着此物回去吧，我会托人打点好关系，委屈你以陪读的身份，暂时跟在我身边。”

        她想起方家那位丞相，一时也有些害怕承受其怒火，可毕竟是她先开口求的人家。

        “暂时先探探丞相的口风，若情况有变，我们再另作打算？”

        “也好。”方星晢将令牌收下，道过谢后起身欲走。

        走到一半，忽然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布包，推到她眼前。

        “这是何意？”

        方星晢没做声，只有些心虚地觑了她一眼，而后，快步离开。

        奉珠此时进门，往香炉里加了一勺愉妃留下的“老君香”，瞬间浓郁两分。

        回头再看时，只见小皇子撑着脸，似沉思似发呆。

        但见一道春阳，隔着薄薄的纸窗，洒在小主子脸上。

        还落下几片花叶影，摇摇曳曳。

        一瞬间，她好似看见愉妃身影，一如往日，与女儿相依相伴，轻轻哼着歌儿。

        “奉珠？”

        她压下喉头酸涩，扯出一抹笑：

        “主子，小方少爷找您何事呢？”

        苏霁玥也不瞒她，便把二人的约定说了。

        “主子糊涂啊！那丞相岂是好惹的？他若是知道您指名让方家嫡孙做陪读，定是要记恨您的！”

        “这我当然知道，”一边说着，她一边打开方星晢送的点心，捏起一块，正欲塞进嘴里：“可你想想，方表兄那样桀骜不驯的性子，真能甘心关一辈子？丞相自己也知关不住。”

        “所以？”

        “所以啊，不如送他进宫，太傅教什么，他便学什么……啊呸！这什么点心？！”

        苏霁玥一甩点心，匆匆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过一杯犹不够，索性抱着茶壶灌！

        奉珠狐疑地过来捏了一块碎渣，一尝——

        竟是齁咸齁咸的！

        怕不是塞了个盐罐子进去！

        这时，苏霁玥终于解了味，看一眼那白布包，打开看，却是香甜扑鼻的粉色桃花糖。

        她忽然就懂了方表兄的用意。

        那咸点心是告诉她，他猜到自己会怎么打算，若是不能习武，日后定要自己偿还寿安宫之恩的。

        至于后来补的糖，则是打个巴掌给颗枣一般，如果她能真心相助，他亦会真心报答。

        ……

        “这位表兄，当真是……”她玩味地捏起一颗桃花糖，丢进嘴里，让那桃花香充斥口腔。

        “小心眼！”

        “小骗子，”另一头，回到方二夫人身边的方星晢，嘴角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暗道：“希望你喜欢表兄送的见面礼。”

        然而，苏霁玥发现，别说她想带方星晢一起去就学了，她自己就像个小透明一样，迟迟等不来就学的旨意。

        因此，只能挖空心思多方打听。

        果然，是贵妃从中作梗，拦着不让她去上书房。

        另一头，丞相接受了苏霁玥抛去的计策，倒是没用与她为难，甚至主动提醒皇帝，六皇子到了就学的年纪。

        自那之后，不出三日，令二人去上书房的圣旨忽然到了。

        苏霁玥当晚兴奋得几乎睡不着，好不容易眯了会儿眼，结果清早鸟儿刚开嗓，她便跳了起来。

        一番捯饬，她也像只鸟儿似的，蹦跳着出了寝宫。

        一开宫门，看见某个意外的身影。

        “你倒是来得早，”苏霁玥颇为惊讶：“宫门刚开吧……”

        她说到一半，注意到方星晢嘴角好像有淤青。

        嘴角轻扬，苏霁玥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问他：“你这是小心思败露，被打了？”

        苏霁玥今日戴了顶小帽子，顶上镶了枚红缨，哪知忽然伸来一只手，一把将帽子按塌了。

        黑暗瞬间填满视线，正欲抱怨，听见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囔。

        “小骗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声音不大不小，苏霁玥呆愣一瞬，转眼哈哈大笑。

        清晨的宫道上还少有人迹，鸟儿轻快地蹦哒在树梢，躲在宫墙后。

        那阵笑声一路从头飘到尾，凡过处，总要惊起一二只，张惶失措的身影。

        苏霁玥人缘虽好，可后宫里的皇子，要么高傲不屑一顾，要么孤僻不予往来。

        其中，总有一人她始终没正式接触过。

        那便是五皇兄苏霁琛了。

        在梦里，这位五皇兄成功活到最后，但依旧逃不过外封边疆，最终病死客乡的结局。

        前头便是尚书房，临着要进去，奉珠拉住她，附耳叮嘱：“主子千万听奴婢劝，五皇子虽不比那位阴毒，但难对付得很，阴郁又沉闷，一个不留神便把他得罪了！就连内务府那帮捧高踩低的奴才，都不敢惹他！”

        竟有这样的人？

        苏霁玥不敢相信，只当奉珠担心太过。

        越接近里头的怒吼越清晰。

        此外，还有一群太监宫女的告饶声。

        苏霁玥心里疑惑，但皇子训斥宫人，似乎也没人能说什么。

        身侧，方星晢的眼神默默一扫，张扬的神情却收敛许多。

        “砰！”

        刚踏进门槛，一阵黑色疾风迎面而来！

        她反应不及，尖叫卡在喉咙里，就见一旁猛地伸出一只手，将那黑影接住。

        还未放心，皮肤传来了凉凉的……

        墨汁！

        “啊！”苏霁玥猛地惊呼，眼睁睁看着黑乎乎的液体，一股股滚下来，砸在她的新衣服上。

        两眼当即隐约发黑，心跳如擂鼓。

        砚台盖子缓缓滑下，倔强地在脚前滚了一圈，又溅出了几颗墨星子。

        苏霁玥哇唔一声，脚下一弹，退回门槛后。

        这是她的新衣服啊，她好不容易等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一片寂静无声。

        奉珠正要去打水来，只见一个眼尾红痣，笑容带着几分邪佞，身形瘦削的小皇子，忽然抱起博古架上的花瓶。

        快步走来，对着小墨人，扬手一泼——

        这便是苏霁玥与苏霁琛的初见了。

        没有兄弟情深，也没有以礼相待，就连奉珠担心的阴阳怪气都没有。

        只有黑糊糊的一脸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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