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她现在没心情与他玩笑，随意点了点头。

        “把我的书袋拿来，再不走，该迟到了。”

        方星晢微微愣怔，却是什么也没问，抢过奉珠手里的书袋，大步走上前。

        一片黑影当面罩下来，苏霁玥赶紧伸手挡。

        当她手忙脚乱抓书袋时，脑袋又被人一按，扣上她的小帽子。

        这回，苏霁玥郁闷了：“你怎么老摁我头？”

        “哼，娇气，做个噩梦都能哭！你好歹是个皇子，别学姑娘家那一套。”

        抬眼看去，那家伙依旧是一副张扬桀骜的模样，眉眼精致，更带不拘一格的风采。

        “也不知方家那样规矩的人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安分的！”

        苏霁玥促狭地睨着他。

        后者浑不在意，甚至将之当做夸奖。

        “人人都一样，还有什么意思？我最看不起满脑子虚礼的家伙，活得跟个木偶似的。”

        她也不喜被规矩束着，尤其在记起前世后，越发憎恶捆在身上的条条框框。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春阳落了满身。

        方星晢说这话时，轻轻垂着眉眼，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或许是春日清晨还有些微凉，她感觉那抹笑，也被染上淡淡温度。

        “方老头要我像族里男人一样从文，将来捡个一官半职，混过一辈子。”

        “你不想？”

        “当然不想，我有手有脚有脑子，做什么事事要任人安排？”

        说着，他轻轻一跃，向前跳一步，在宫道正中挥舞着拳头。

        “看着倒像模像样的。”苏霁玥噗嗤一笑。

        “那是，我好歹去崆峒派学了三年，虽只是个皮毛，一般人还打不过我。”

        是了，这就说得通了，苏霁玥想起梦里方星晢的未来。

        虽是文臣，但职位不高，想来正是方家百般阻挠，不许他投军，最终浑浑噩噩在官场度日。

        但是，为何方家不许他投军从戎？

        真是家族传统吗？

        苏霁玥对方家了解不多，眼下也想不到一个答案，这厢走到上书房门口，索性也没在深究。

        才一进门，一道目光直直投过来。

        苏霁琛盯着她，不，准确地说，是盯着她的衣服。

        她的衣服？

        苏霁玥疑惑地低头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再一抬头，那人已经别过头去。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今日九公主果然没再来，发生昨天的事后，二人或许也觉得丢脸，难得安静了。

        尤其苏霁琛没有闹事，把梁太傅感动得老泪纵横。

        午后休息的时间里，苏霁琛忽然找过来，满脸纠结又嫌弃：“说吧，你有什么想要的，五哥送你。”

        眨了眨眼睛，苏霁玥有些没搞明白。

        连连摆手：“不用了吧……无功不受禄，五哥你……”

        “等等……”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一声：“所以，那个布料是五哥送的？”

        苏霁琛毫不犹豫，皱眉，侧目：“不是。”

        被她盯了会儿，苏霁琛耳尖隐约有点泛红。

        看来是了。

        不过，为什么？

        苏霁玥记得奉珠说过，她这位五哥哥性格阴郁沉闷，很不好对付。

        如果是因为昨天泼了她一身墨，好像不太符合他的人设吧？

        再说，二人也不熟，他要是想做个好哥哥，貌似也说不通……

        想来想去，苏霁玥觉得，要么，他还在跟方星晢较劲，要么，周围人对他的评价有误解。

        她大大方方对五哥扯开嘴角，笑得阳光灿烂：“多谢五哥，我会好好珍惜的！”

        苏霁琛只斜眼扫了一瞬，飞快转头逃开。

        这么一看，只觉得苏霁琛顺眼不少。

        她这下真以为，从前是大家误会他了。

        然而，这份顺眼没持续多久，她只是去出个恭的功夫，再回来时，发现五哥正抓着一个小太监，发了疯似的摁在地上揍！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拉开！”苏霁玥催促在场的宫人。

        毕竟是条人命，真打出什么好歹，像他们这样的小太监，连就医的机会都没有！

        命大的活下来了，还要受五哥冷眼，要是一命呜呼，也不过一张草席卷了，运出宫去。

        在宫里，小太监太多，命也最贱。

        可是，正因为一方是小太监，另一方是皇子，一时没有人敢去劝。

        各个都学鹌鹑，缩着脖子，鼓着眼，两手揣在袖子里，你看我我看你。

        “好！你们不去，我去！”苏霁玥一扯袖子，抬脚就往二人之间扑。

        “诶！”

        才听一声，她的后领被人勾住，整个人被提拎起来。

        七岁的孩子矮了一个头去，轻易脚便离了地，苏霁玥下意识晃着四肢。

        而后，她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

        这乌龟似的姿势实在丢人！

        苏霁玥连连大叫：“放我下来！”

        勾着她领子的人没有松手，苏霁玥面上飞起两片薄红，秀眉紧拧：“方混蛋！你就知道看戏，还不放开我！”

        这一声可把方星晢逗乐了！

        把人转了个头，与她四目相对。

        这样近的距离，两人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的神情。

        虽然说被骂了，可他面上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玩笑似的！

        “你刚叫我什么？”

        ……

        叫了便叫了！她还能不认账？

        苏霁玥一扭头：“方混蛋！小心眼！亏你还习武，还要做将军，有人当面被打，你就知道看戏！”

        话音未落，方混蛋手骤然一松。

        “啊！”

        苏霁玥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摔了个四脚着地。

        “你还是问清楚吧，”头顶传来方星晢的讥讽：“这是个吃里扒外的，当着他主子的面，公然讨好我，换作我是他主子，虽不至于亲自动手打，但也绝不会轻饶他！”

        苏霁玥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摇头劝说苏霁琛：“他做得不对，便送去内务府，叫人给他定罪，何必亲自动手打人？”

        她知道没人把一个太监当事，更何况还是个犯事的太监。

        因此用眼神示意崔太傅，后者心领神会，上前来好声劝解：“正是如此，五殿下你是皇子，他是太监，与他置气，岂不下自己身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将二人分开。

        地上的小太监鼻青脸肿，蜷成一团，拼命嘶哑着喉咙告饶。

        咳出的血溅到苏霁玥脚边，比那精心栽培的牡丹还要红艳。

        苏霁玥眼里升起一丝凉意，瞧瞧，宫里的人命可真贱。

        苏霁琛站定后，还要踹上一脚，被苏霁玥一把拉住。

        “五哥！”她直视他的双眼：“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

        两人僵持一会儿，以苏霁琛甩开她，飞快逃离作为结束。

        “五哥——”

        苏霁玥一个不察，被他一推猛地向后倒！

        肩膀被人兜住，耳边传来方星晢的戏谑。

        “你插手够多了，他自己手下的事，让他自己处理。”

        这话她没法反驳。

        事情暂告一段落，崔太傅叫人把受伤的小太监送走，又喊她二人上课。

        “五哥呢？”

        崔太傅表示不想淌这浑水：“下官只负责教授骑射，旁的可没那个权力插手。”

        下课时天边染上了红粉，远远的群山化作吞金兽。

        二人在练武场别过，苏霁玥走回含光宫前，在门口的石砖下，发现一个白布包。

        打开一看，竟是一小把饴糖。

        抬头看宫道尽头，一个瘦削的身影一闪而过。

        下午起笼罩在心上的阴影，忽地朦胧起来。

        苏霁玥有些不确定。

        会是他吗？

        怀着心事踏过门槛，行至廊下，看见一个蹲缩成团的身影。

        “小唐子？你在干嘛？”

        苏霁玥凑过去，才刚出声，那小太监便如雷贯通身，脚下一弹，慌张失措地辩解：“主主主子、不是这样的！我……”

        “诶！你别踩！”苏霁玥拉住他，凑过去看地上用树枝勾勒的画。

        “哟！倒不知咱含光宫还来了个画家！瞧这枇杷树画的，仿佛能闻见香味！”

        小唐子羞赧着挠头：“主子过奖了，奴才跟着绣娘画过几张花样，自然……嘿嘿。”

        不过某人话锋一转，忽然道：“但你不干活，却躲这儿偷懒，不怕被奉珠……”

        话音恰到好处地消失，拖出一个尾巴，却将小唐子吓得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求主子饶了小唐子……我，不，奴才做完了活……”

        “放心吧，我也不是那般苛刻的上司。”苏霁玥装模作样咳了两下，那神情一看就还有话没说。

        小唐子心里咯噔一下：“主子，您还有何吩咐？”

        “我记得你从前在内务府，想必知道各位皇子的住处吧？”

        小唐子点头。

        “那正好，我有意去拜访五皇兄，你带我去。”

        “要去五殿下寝宫吗？”小唐子皱着脸，为难地说：“五殿下住得很偏，这一去一回，时辰定是晚了，奉珠姐姐不会饶了奴才的。”

        “你知道路就好！这就带我去，放心，我们快去快回，奉珠不会找你麻烦！”

        虽有小唐子带路，可一路过去，果然绕了很远。

        等到了苏霁琛住的寝宫门口，这边已不似含光宫附近，更为……萧瑟。

        宫道上四处散落着残枝败叶，宫墙也显得陈旧斑驳。

        而宫墙后只有一棵残柳，连鸟儿都不肯，在那枝条上落脚一憩。

        “这边……确定不是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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