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不知游了多久，杜溥心几乎筋疲力竭，但他知道不能停下，即使双臂失去了知觉，他还是在拼命向前。

        白蔻之前一直在无意识拧着他的胳膊，杜溥心全当是在提醒自己要清醒。可不知为何，现在杜溥心快要累晕过去，白蔻的力度反倒是越来越小。

        他脑中混沌一片，理不出个明晰的念头。

        “到岸了。”

        李盖将军中气不足，略显虚弱的声音插、进杜溥心的脑海。他架着白蔻的胳膊把她往前送，嘴里喃喃道：“白蔻，到岸了，你先上去。”

        又是连唤了好几声，白蔻都没有应答，杜溥心想到那段灰暗的日子，陡然惊醒。

        他朝白蔻看了一眼，瞬间呆愣在原地。

        白蔻的左肩处血肉模糊，后方只露出个箭尾来，箭头穿过她的左胸口，血液在顺着往下滴。

        杜溥心想起白蔻那一声闷哼，她是为了护着他才中箭的。

        他无意识地跪倒在白蔻身边，颤着手不敢碰她，“去哪里，有郎中、哪里……”

        黑袍人淡淡瞥了一眼这里，走上前来查看白蔻的伤势。杜溥心原本不想让他人碰白蔻，但见到他坚定的眼神，他犹如溺水之人见到浮木：“你会治伤？”

        黑袍人微微颔首。

        太子殿下从昏迷中醒来，对杜溥心道：“子良，这是我安插的暗卫，他们精通医术，你且让他试试吧。”

        黑袍人没说什么，只是招了招手，遥遥一指远处密林深处的庙宇。

        几人不知游到了什么地方，不远处就是层层树林，微倾的山坡上有处略显颓败的寺庙。杜溥心背着白蔻，几人从后墙翻了进去，寻到一间柴房，暂且安置下来。

        黑袍人扯下块布给李盖将军包扎身体，而后又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许多伤药。

        他比比划划的让杜溥心按住白蔻的手脚，而后用匕首斩断箭头与箭尾，拉住余下的部分硬生生拔了出来。

        这剧痛无比，但白蔻却没有剧烈挣扎，只是喉咙发出无意识的哼声。

        箭一经拔出，鲜血霎时喷涌，黑袍人将止血的白色药粉洒在布上，又将布狠狠按在伤口之上。

        杜溥心看着血渐渐止住了，他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吸着鼻子问：“多谢恩人，这样就无大碍了吧。”

        然而黑袍人却是摇了摇头。

        杜溥心刚刚扬起的嘴角僵住。

        黑袍人不能开口说话，回头与太子比着手语。杜溥心只能焦急得等待太子与他说。

        太子沉默许久，道：“暗卫说外伤没伤到要害，不妨事。但白蔻姑娘内里亏损太严重了，撑不了多久了。”

        “内里亏损，怎么会。”杜溥心哈的发出一声笑，“白蔻的病明明已经好了，何谈亏损严重！”

        黑袍人看着他双眼发红，犹如癫狂的样子叹了口气。

        杜溥心拽着黑袍人的袍子角，低声哀求道：“请您救救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救救她。”

        “子良……”太子不忍心他如此对一个暗卫低声下气，撇过头去：“想尽一切办法把这姑娘救回来。”

        太子命令式道，黑袍人只得弯身去探白蔻的脉象，随后又在她身上几处点穴。

        白蔻的眼皮微微的动，似要转醒。

        黑袍人站起身来，还是摇头。

        他已经尽力了，此人五脏六腑皆在衰败，神仙来了也没办法。杜溥心依然不甘心，他跪在黑袍人和太子面前，行了一礼又一礼，带着哭音道：“我无能，是我无能，但求太子殿下想办法救救白蔻，溥心此后便是为您做牛做马也绝无怨言。”

        太子殿下知道他心中急，也知道杜溥心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肯如此哀求别人多么不可思议，可是连黑袍暗卫也无法的事情，恐怕普天之下也无人能救。

        众人皆是静默不言。

        杜溥心忽觉有什么在拉他的衣角，白蔻不知何时醒了，噙着一抹笑在望着他。

        “你可真没骨气，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教你的，你全给忘了。”

        “我没有，”杜溥心呜咽着，“是你害的，谁叫你非要离开我。”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白蔻的声音虚弱却坚定。

        “你什么意思，白蔻，你告诉我，你的病是不是根本就没好，你一直在骗我！”

        白蔻只是摇头：“是我在这里待的太久了，我本来就不该是这里的人。我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啊，一个人在镜子里活了那么多年，又拥有那么多常理无法解释的能力……慧极必伤罢了，我早知道的。”

        “我不要慧极必伤，我不要，你变成普通人也好，我求你别走好吗。”

        白蔻没有作答，她听着地面传来震动，指尖摩挲的沙砾也不老实地乱蹦。显然是有大批人马在靠近此处，白蔻道：“有人来了。”

        黑袍人对太子打着手语，告诉他现在必须离开了。

        杜溥心说：“殿下，你们走吧。”

        “不可，”太子严肃，“我绝不会抛弃你们。”

        李盖将军良久未出声，此时也开口道：“殿下，请让暗卫带着你离开吧，我身上有伤体力不支，你若带着我，也只是累赘。末将能护送殿下到这，已是此生无憾了。”

        “将军这是什么话，你们都是为了我才遭此险境，我怎能弃你们于不顾？”

        “为大计！”李盖将军铿锵有力的吐出这三个字。

        杜溥心仰起脸也道：“殿下，我知您是真龙，来日必成大事。只盼望那时你能想起夕日与溥心的同窗之谊，为我整治京中那恶妇。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我愿为殿下断后，请殿下先行离开，切忌优柔寡断。”。

        “不可。”太子和白蔻异口同声道。

        “你真没出息，”白蔻骂道：“你他娘的必须给我出息！你跟着太子一起走。”

        “我不会走的，我要留下来陪着你。”杜溥心语气坚决。

        白蔻边咳着边骂他，那震天动地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容不得几人再拉扯下去。

        太子殿下见杜溥心如此决绝，他走上前交给杜溥心一块令牌，道：“子良，我知你心意已决，我们几人一起走确实不便，不如分头行动……子良，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我现在失势，不能给你和李将军任何保证，但若我能东山再起，你们二位便是实实在在的从龙之功！”

        杜溥心望着手心这块玄铁令牌，它冰冷的手感宛若白蔻冰冷的身体。

        “去西北，”太子殿下一字一顿，“我而今犹如丧家之犬般被四皇子赶尽杀绝，都是因为兵权旁落，京郊一带的驻兵被四皇子抓在手里，我能争取的只有西北的边防军！”

        杜溥心眼神迷惘，只知道死死盯着白蔻。

        “子良……”太子殿下无奈，他知道杜溥心向来冷血，可对他这个侍女可谓是重情至极、无法自拔，甚至将她称为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可眼下情况危急，他临危受命，还是希望杜溥心能清醒一些。

        “答应吧，”白蔻淡淡道。

        太子殿下的眸子倏而亮起，仿佛看了到希冀。他道：“若是子良你愿意，就凭此牌赶往西北，李盖将军可一路护送。我暂且蛰伏，暗中联络要员，总有一日，我们能东山再起。并且，名正言顺。”

        李盖将军闻言沉吟，道：“杜溥心他适合从军，可并不适合直接从高位做起，再者你陡然投军就被任用要职也太过招摇。老夫老矣，只可保你一路平安，到军中后，你需从百夫长做起，日后的造化还要靠自己。”

        老师自是了解自己学生的，太子并无异议，寻问杜溥心：“你可愿意？”

        杜溥心不答，似乎没听到一样。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甚至传来了搜庙的争执之声，太子殿下最后看了一眼杜溥心，转身与黑袍人交换一个眼神。

        二者没有犹豫，翻窗而出，须臾之间身影就消失在无尽的密林之中。

        李盖将军看着失神的杜溥心，还有他怀中奄奄一息、半昏半醒的白蔻，心中生气，却也无可奈何。他右臂的血虽已止住，但却泛着可怖的青紫色，李盖将军拖着剑走向门口：“我替你把守，给你一炷香时间。你若想去西北，就从门出来，你若想偏安一隅，也无人怪你，就从窗出去罢。我自会去寻太子。”

        柴薪味弥漫在整个屋子，只剩下杜溥心和白蔻。

        杜溥心似乎失去了神志，变成了个不会思考的傻子，他眼神无光，只是手一下下抚着白蔻的发顶。

        白蔻意识模糊，她咬着舌尖保持清醒。

        “你必须去西北。”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杜溥心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清她的话，答道：“我不会去西北的，我要和你葬在一处。”

        他拔下盘发的木簪，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他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做鬼也要缠着你。”

        白蔻道：“真是蠢货，我厌烦死你了，不想和你死在一处。”

        杜溥心闷着头不说话，他眼睛木然的转动，眼神落在白蔻泛着苍白的唇上，他在心理描摹着那淡唇的形状，忽而一低身，欲吻上去。

        白蔻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声诡异的响彻整个柴房。

        “就一次，白蔻，”杜溥心眼泪滴在她脸上，“我就只是想要一次你的爱怜而已啊……一次都不能有吗？”

        “不能，”白蔻冷血极了，语气不生波澜道：“你听着杜溥心，你喜欢上我是你活该，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从不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更何况，我还有活命的机会。”

        “是什么？”杜溥心没听到白蔻那些刻薄而扎心的话似的，瞪大眼睛问道。

        白蔻眼皮耷拉着，“你去西北，或者自寻出路……我要你封侯拜相、加官进爵，若有朝一日你能成为人中龙凤。我，就定能在某个世界，苏醒过来。”

        杜溥心不敢相信：“真的？”

        “嗯……”

        “那等你醒过来后，我还能找到你吗？”

        白蔻笑了，她声音气若游丝，杜溥心要贴近她才能听清。她道：“找不到，也不要来找我，找到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杜溥心愣在原地半晌，而后说：“我答应你，白蔻，不管你怎么说，只要你活着就好。”

        白蔻动了动手指，指向杜溥心身后的包袱。包袱里似有形状奇特的硬物，将薄软的布顶出分明的棱角来。

        杜溥心麻利得将包裹中的物件拿出，是白蔻栖身的铜镜。

        白蔻的身体逐渐消散，化成空气中闪着光的尘埃，这些亮晶晶的光点汇成一道极细的丝带，缓缓流入了铜镜之中，消失不见。

        白蔻方才躺着的土里，只留下些许轮廓的残影。柴房里仅剩的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静止了一般，死一般的寂静。

        敌人的喊打喊杀声愈发逼近，李盖将军的叩门催促声响起。

        那人掀了掀眼皮，沙哑着声音应了一句，随后摇摇晃晃的走向门口。门一打开，刺目的阳光直射入他的双眼，杜溥心竟没感觉多大的悲哀，他的心脏似乎被挖出一块，连带着他的五感一并被挖走了。

        从此以后，他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https://fozhldaoxs.cc/book/88731864/6351986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l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l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