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兰芝旧梦（上）

【一】

        下飞机的那一刻，冉礿枝就感受到了兰芝不同于蓉城的地方。空气中毫无水分，迎面吹来的风全是冷冽。机场的安检繁琐且严格，她百聊无赖地四处乱看，偶然眼神一定，灵巧地避开人群，佯装自然地站在一个能看清那个安检员全脸的角落。

        那人整体都是很凌厉的长相，唯独眼睛，是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实在是违和的——有些可爱了。

        “让让！”

        有人急冲冲地过来，冉礿枝被撞开两步后才稳住了身形，几乎是那人跑远的一瞬间，她便察觉兜里手机重量的消失。

        小偷灵巧地穿梭在机场，冉礿枝便知是惯犯，十分钟之后，冉礿枝灰溜溜地回到取行礼的地方。

        “需要帮忙吗？”

        是那个安检员，身边还放着她的行李箱。她接过箱子，摆摆手。对方见她垂头丧气，还好心地安慰了一句，她恹恹地摆摆手。

        当atm机上显示无现金可取时，冉礿枝才知道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崩溃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暗恨自己来陌生地方不注意周围环境的脑残行为。

        她扶着墙站起来，虚空的眼神对上对面斜站着的人，又是那个安检员。他可能是没想到会被发现，对着冉礿枝，尴尬地笑了笑。她心中一动，迅速朝对方冲过去，在他的眼神注视之下，她难为情地问：“能不能借我手机？”

        先给派出所打电话问了手机的事，挂断之际，她犹豫着要不要让警察叔叔来接自己，毕竟她现在身无分文。

        “我带你去找附近的atm机。”沈潜说：“对了，我叫沈潜。”他说完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了工牌。

        烫金的底上勾勒出流畅的字体，冉礿枝觉得眼熟，但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我叫冉礿枝，谢谢你了。”

        虽然得知对方是机场安检员的身份，但冉礿枝对他仍旧保持三分警惕。沈潜看出她的紧张，轻轻一笑，并未多解释。

        拿到钱之后，冉礿枝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放了放，她和沈潜互留了电话之后，匆匆打车离开。明天是周末，现在已经五点，她得赶在下班之前去公司把手续办好。

        沈潜捏着她写下来的电话号码，轻轻念了几遍她的名字，呢喃道：“帮了这么久的忙，连顿饭也不请，还真是如传言一样小气呢。”他将纸条折好，放进随身的口袋里，大步流星地离开。

        他从没想过真的会见到真真切切的冉礿枝，在机场看见她的时候，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认错了人。说来也奇怪，他明明只见过冉礿枝的一张照片，却还是在人山人海的机场将人认了出来。见她垂头丧气地离开，他和同事换班跟了出去。可能是习惯照片上的笑容了，偶然看见不笑的冉礿枝，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还好追了出去，不然这家伙肯定得睡墙角。沈潜心里想着。

        【二】

        周末的功夫去了派出所一趟，办完复杂的手续之后，被偷的手机这才正式立案。她知道手机被找回的概率基本不可能，但她还是走了程序，想着万一哪天找到手机抓到小偷，她也能多揍几下解气。

        原本的手机卡因为异地的原因也没办法补卡，她只好买了一张新的插上，然后火速去中介那儿租了房子。

        虽说深圳才是公司的总部，但这边的工作量倒是一点儿都不少，冉礿枝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好在一个季度过后，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冉礿枝发了狠，一次性将假期全修了，匆匆收拾了东西，她提着包大步出门，直奔布达拉宫而去。

        即使游客众多，周围纷纷扰扰，朝圣者却是无人之境，专注地做着那些已经重复多次的动作，冉礿枝看向他们的眼睛，虔诚的让人艳羡。她将心中涌起的思绪纷纷压下，扯出淡淡的笑，学着周围人的样子，举着手机拍照。

        没有触景生情的故事，只是普通的游客而已。冉礿枝在心底默道。

        “冉礿枝？”

        冉礿枝回头，看见不远处的沈潜，风衣随风摆起，他立在那儿，像一颗挺拔的青松。

        “第一次来？”沈潜靠近她，身上的松香味瞬间席卷冉礿枝的感官。冉礿枝眉头皱起，她并不喜欢那个味道。

        沈潜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喜，便将外套脱下，塞进随身的包里，顺便将随身带着的一瓶驱蚊水递给她：“只有这个了……”

        冉礿枝想了一下两种味道的混合，眼神里都是抗拒。“你跟我来。”她拉着沈潜的手腕，动作自然得仿佛认识很久。两人逆着人群走，逐渐远离喧闹和拥挤。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有风吹过，松香味逐渐消散。

        看着身侧一脸傲娇的冉礿枝，沈潜总觉得刚才漠然的她是错觉。

        “前两天派出所来电话，说你的手机找到了。”沈潜指了指自己手机说。

        丢手机的事太久，以至于冉礿枝都要忘了那事，她后知后觉地解释：“当时警察让留电话，我也没朋友，正巧翻出你的纸条……”

        “没事。”

        冉礿枝抬头看他。

        沈潜放开手里已经被捏碎的绿叶，笑着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陆新惗的朋友。”

        许久没听到的名字，偶然被提起，冉礿枝都怀疑，她是否认识陆新惗。然而荒唐的想法瞬间即逝，关于陆新惗这个人的记忆涌入脑中。难怪之前她看沈潜的名字觉得熟悉，原来是之前和陆新惗聊天中提到的名字。

        陆新惗的兵役是在西藏，碰上他曾经的同期，倒也不奇怪，难怪沈潜之前会帮她。但她很难想象陆新惗的朋友会“照顾”自己，毕竟，陆新惗口中的她，应该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坦明了身份之后，沈潜又和冉礿枝说了些陆新惗在部队的事，冉礿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得并不仔细，好在那些都是陆新惗和她说过的，稀里糊涂之下，倒也成功混了过去。

        “你吃不惯藏餐吧？下次我请你吃饭，自己做的那种。”沈潜因为今天要走，两人在岔路口道别。冉礿枝点头应下，目送沈潜离开。

        【三】

        假期一结束，冉礿枝又一头扎进了工作里，对于沈潜说请她吃饭，她只当是“成年人之间的客套”，并未当真，所以当沈潜打电话过来时，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近有空吧？这周六过来，请你吃饭。记得多腾些时间。”

        对于去做客这件事，冉礿枝的经验并不丰富，她思来想去，还是去了菜市场。请吃饭，买些菜上门总是没错的。

        沈潜并未夸大，他的厨艺确实很不错，冉礿枝觉得自己寡淡的胃得到了重生。她坐在椅子上，小口抿着水，像只餍足的小猫。沈潜微微笑，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走吧。”他甩甩手中的钥匙，说。

        “去哪儿？”冉礿枝一脸懵。

        两个钟之后，冉礿枝看着车窗外人类的踪迹逐渐消失，内心开始紧张，只觉得眼皮跳得飞起。这人该不会要把她抛尸雪山吧？

        “我去附近的基站送东西，想着你没见过雪景，才带你过来的。”透过后视镜，他将刚才冉礿枝的表情变化看了个彻底，怕她越想越歪，这才开口解释。

        “我不喜欢雪景，下次别带了。”即使他这样说，冉礿枝的心也没半分松懈，她回去之后一定和这人划清界限。

        “我以为你会想去陆新惗曾经呆过的地方看看。”

        此话一出，冉礿枝不知道怎么接话，索性沉默。而沈潜不知是为何，也不再开口，漫长的旅途便只剩下车轮划过雪地的沙沙声。

        所谓的基站加起来也不过七个人，条件简陋得让人难以置信，然而听沈潜和那些人的对话，这还是算好的情况，冉礿枝不敢想象还能坏成什么样。

        “陆新惗呆的地方比这儿还要差。”

        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背后的人，冉礿枝后怕地拍怕胸口，沈潜是学了隐身这项技能吗？

        “我不想一直听见这个名字。”冉礿枝摆手，随手拿了张小凳子坐下。她有预感接下来将和沈潜有漫长的对话，既然如此，她该提前做好准备。

        “你不想去他去过的地方、看他看过的风景吗？”沈潜偏头，看向她：“你不想他吗？”

        果然不出她所料，接下来的话还是这么让她烦躁。“我为什么要这么想他？”她正了正神色，似笑非笑地对上沈潜的眼神。每次提到陆新惗，所有人都会这么问，好像怀念陆新惗是她冉礿枝的任务一样。

        这话似乎把沈潜问到了，他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冉礿枝便再次开口说：“你从陆新惗口中了解到的我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即使现在陆新惗站在这里，他都不会要求我时时刻刻地想他！因为他知道，我不喜欢他。”她特意强调了“时时刻刻”这几个字。她是偶尔会想起陆新惗，可那也只是偶尔而已。而陆新惗的朋友们则认为，她必须时时刻刻想着陆新惗，因为陆新惗喜欢她。

        “为什么不喜欢？”沈潜不假思索地顺着她的话反驳。冉礿枝的话给沈潜的冲击很大，几乎颠覆了他以往对于陆新惗和冉礿枝关系的界定。不过陆新惗每每提起冉礿枝，称呼都是“朋友”，给看的照片也是冉礿枝的单人照片。若是冷静下来，沈潜会发现冉礿枝实在无辜的可以，但现在，两人都在气头上，谁都没办法冷静。

        “因为我看了他发的照片，然后对你一见钟情。”这话当然是假的，单纯想让沈潜不痛快而已。陆新惗从没给她发过沈潜的照片。

        见沈潜果然被她的话吓到，冉礿枝嘴角弯了弯。沈潜久不回答，冉礿枝吹了很久的冷风，声音都变得嘶哑，只好开口打破沉默。

        “回去吧。”冉礿枝说完自顾原路返回。沈潜站在原地，看她因为没看清路摔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一紧，然后急冲冲地追上她。

        “小心些。”沈潜扶着她。冉礿枝本想挣脱，但刚才摔痛的膝盖还是让她本能地抓紧了他。

        回去的车程依旧是沉默，沈潜还沉浸在“一见钟情”的巨大惊吓中，冉礿枝受了凉，嗓子痒得难受，神色恹恹的，也懒得给他解释，自顾倒在后排昏昏欲睡。然而逐渐降温的空气让冉礿枝强撑着清醒过来，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驾驶位上的沈潜也不知所踪，她吓出一身冷汗，轻轻唤着沈潜的名字，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费力的打开车门，声音提得更大了一些，然而沈潜依旧没有回应。隔了好一会儿，她呆在原地，接受了自己被抛下的事实。她钻进车里，把衣服裹紧。手机依旧毫无信号，她打开手电筒，将手伸出窗外挥舞着，企盼能有人看见她。早知道沈潜这么狠，她哪儿敢呈口舌之快。

        就在冉礿枝觉得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前方传来微弱的光亮，她如见救星，她费力地推开车门，随即便软软地倒下去。

        “冉礿枝？”

        沈潜把油桶放在一边，将冰凉的她接住，寒气让他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沈潜，你别抛下我。”冉礿枝拼了老命将这话说出口后，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车没油了，我去附近的基站拿油。”沈潜温声解释：“我不会抛下你的。”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解释完之后，冉礿枝才渐渐放松，陷入昏睡。他见状长舒一口气，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她身上，加好油之后，他重新把空调开上。他把冉礿枝抱在副驾驶上坐好，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冉礿枝迷迷糊糊地还在说着胡话，口齿不清说的那几句“喜欢”沈潜也不知道究竟是表达什么，倒是成功让他乱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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