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将佐（三）

“你是如何的思谋，说实话……”

        王世德有些奇怪。

        自家老婆小妾多，舅子们就多，到现在为止，还有几个舅子只识得面孔，却叫不出姓名，自然也有知道姓名，却不知道长得何等模样的。

        舅子中就没有几个出类拔萃的。

        也是，自家虽然是个有品阶的军将身份，但是毕竟是武人，是丘八，六品中阶的品级，莫说是在那些文官的眼中算不得什么，即便是举人秀才那般刚刚脱了布衣白丁身份的，也不会给足了脸面，

        不在背后唤一声丘八头子，就算那人是个善良人物。

        如此，富足些的人家，是断不会将自家女儿许配给花子头目一般的军将的，也只有那些穷困人家，一辈子把个州县帮闲喊做老爷的，才会把军将当做是人物，攀附上来。

        这样人家出来的舅子，也必然不会是什么厉害人物。

        诸多舅子中，齐如玉算是有些名堂的。

        他是家里的独苗儿子，早年间就被父母视作传接血脉的唯一，很是受尽了宠爱，家中一口肉食，必然会落进他的口中，一身新衣，定是会穿在他的身上。

        父母殁了，只剩下两个姐姐，也依旧是如此。

        为了多个相帮的度日，大姐的亲事被他搅黄了数次，二十岁了，长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方才招了一个逃难的流民，做了上门女婿。

        齐如玉虽是小户人家，却是生了一个富贵性子，吃苦不愿，受累不肯，长到了十六岁，别的同龄已经在打着短工做着小厮，帮衬着家里，他则是依旧每日里游手好闲，只靠着姐姐们的养活，度着时日。

        十六岁那年，子州城外五觉寺有个和尚犯了戒律，被寺庙赶出来后，仗着习练过武艺，手底下有些门道，就在子州城内做了江湖大佬一般的人物，也是机缘，那和尚竟是与齐如玉对上了眼睛，收他做了徒弟。

        齐如玉随着和尚练出一番身手的同时，将那和尚好勇斗狠的性子也学了个通透。武艺学成之后，便纠集了几个无聊闲人，日日随着和尚，靠着讹诈勒索，逞凶斗狠度日。

        四年前，因为厮斗中伤了人腿脚，偏偏那人是身后有些背景的，和尚便将齐如玉抛了出去，意欲用他的一条性命，了解了仇家的怨怒。

        齐如玉没有办法，只好投到德胜军中，成为当时做着管营副将王世德的部下，做了一名军卒。

        齐如玉这人身形雄壮，面貌凶恶，一脸横肉配着一双牛铃大眼，不需夸张，仅是描画出来便是止住小儿夜啼的凶煞模样。

        这般样貌，再加上一月之内便打遍了同营兵卒的经历，见识过齐如玉的身手武艺之后，王世德就生了招揽的心思，想将他做了日后在战阵中能替自家死命拼杀的利器，靠得住的帮手。

        他想招揽齐如玉，齐如玉也要投效过来，在军中找到依靠。

        而且是下足了本钱。

        这个混账，竟把已经订亲的二姐灌醉之后，塞进了王世德的被窝中，之后，也不顾及姐姐的名声，拿着贞节已失的名头，退了亲事，逼着自家姐姐给王世德做了第八房的小妾。

        他的二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进门时还是哭哭啼啼，满是委屈，见识过王世德家中的奢华之后，数日之间便转了性子，使出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床笫功夫，直把大蛤蟆伺候得十二个时辰都是浑身舒泰，不肯离了须臾。

        再加上每日里涂了蜜汁一班的巧嘴，一副别人还未开口就知道他人所需的玲珑心肝，一月之后就成了王世德一班妻妾的领军人物。

        三年前，勇烈军投入到北方战事之前，兵部从各处兵马中甄选了一批军将兵卒，转隶勇烈军，王世德就将齐如玉带了过来。

        王世德没想到，齐如玉样貌凶恶，性子勇悍，也有着不错的身手，却都是对着自家人去的，真正对上了斡图达鲁人，立时变成缩头母鸡一般的货色。

        与斡图达鲁人接战的第一日，斡图达鲁人的马队席卷而来，齐如玉当时就吓尿了，若不是队将拿刀抵住了他的脖子，只怕他会是勇烈军中第一个逃兵。

        此后，每遇上战事，齐如玉都寻着各式的借口，躲避着与斡图达鲁人的厮杀，崴了腿脚，折了手指，坏了肚子，一件件的理由，也仅差来了月事这一项缘由了。

        因为不忍心让最宠爱的小妾伤了心意，自家身边也需要个亲近，而齐如玉也很有些做奴才的种子，时时处处都打点得妥当，前营金雕锋原任锋将柳青义战死之后，王世德便通过宋天辰的门路，捏造了战功，将齐如玉入了阶级，提作了金雕锋的锋将，让他远离了当面厮杀的战阵，重新操起了偷鸡摸狗的本行。

        “……”

        齐如玉眼睛扫过那两个半披着衣服正给王世德穿戴的女人，做着要谈出机密事由的示意。

        “无妨……”

        因为身形的缘故，王世德素来不愿自家穿戴衣服，此际有人伺候着，自然不愿劳累了手臂。

        机密事情，女人听入得了耳朵，却未必能有机会说出去。

        也不知道齐如玉是从哪家不出眼的青楼买回来的，两个女子都不是会伺候人的角色，其中一个，夜中睡觉很不安稳，一双腿子总是蜷缩着，抵顶得一座肥厚肚皮很是难受。

        而且虽然是青楼出身，却是个半死不活的性子，扔到床上，就与随意摆布的死人没什么区别，

        王世德早就生出了撇掉的心思。

        左右都是随时扔掉的，扔掉与杀掉没有什么区别。

        “这桩功劳太大，足以让人飞黄腾达……”

        夜里无事，再加上是管营统制的舅子身份，齐如玉就更是厚待了自家，黄昏时便带着几个亲近去到左近一户土娼家中，让那土娼唤了亲近，一起吃喝玩耍，直至酒足兴尽，方才回转军营。

        没想到在营门口遇上了回转军营的褚天光，也看到了队伍中押解的一二十个斡图达鲁兵卒，探问之后，更知道了右锋夺了百木寨，拿了斡图达鲁王子的战果。

        没有冷风吹过，只是一份战果就清醒了齐如玉的头脑。

        这战绩太显赫了，这功劳太大了。

        显赫到一战足以成名，功劳大到升官发财举手可得。

        升官发财，不但是当兵的，凡人都是这个念想。

        他齐如玉也不例外，甚至尤甚。

        虽没有当场生出了主意，但是依旧叮嘱了手下，暗中监看了右锋的将兵，自家匆匆跑来找寻王世德，求着主意。

        一路上，倒是让他生出了一段安排。

        “我知道……”

        王世德点点头，看来都在眼热这份功劳，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想插进来一脚。

        “适才我套过了褚天光的话头，右锋现在在百木寨只有二十几个，即便是算上褚天光那十几个伤兵残将，也不过四十多个，弄死了，这桩功劳岂不是全部落到了咱们家里，上报的时候，只说你亲自引领了金雕锋的兵马，擒拿的那个小小王爷……”

        “嗯……”

        王世德实在没想到，自家舅子不是想分润了功劳，而是全部占据了。

        早就知道齐如玉这人功利心极重，也很有些取得功利的心肠和手段，否则也不会拿了自家姐姐做了攀结的交情，更不会不顾舅子身份，亲手给自家姐夫买送女人。

        但是王世德浑不在意。

        人么，总会有些这般那般的欲念，功名利禄，女人钱财，总要占到了一处，如此才是人的本心本性。

        即便是出家的和尚，号称六根清净的，如若被触碰到了痛处，不也是会一股恼火窜出十八丈高。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个舅子心肠竟会如此歹毒。

        自家只想着分润些功绩，做了向上攀爬的阶梯，这个小混账想的却是斩绝了右锋，得了全部功劳。

        盘算是好盘算，若是计划周详，未必就不可施行。

        按照齐如玉的这一番安排，自家是会由坐在营帐中谋算安排的闲官，变作了带着队伍冲杀在前的勇将。

        谋算安排是上官们的行事办法，领队拼杀才能现出军将的章程本事。

        在朝廷，在方大帅那个老糊涂眼中，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有着天壤之别。

        若是将龙承烈的战果比作一枚鸡蛋，那么谋算安排只能算做是鸡窝，一份份功劳分走，自己只怕是会变作母鸡身下取暖的稻草。

        而领军冲杀，则是那只下蛋的母鸡。

        那时，落到自家口袋里的功劳只会更多，更大。

        那时，就不是自家在分着龙承烈的功劳，而是上官们在分着自家的功劳。

        “为何想如此做……”

        虽然知道是功名利禄的诱惑，但是功名利禄的尽处，齐如玉还该有着不能明说的好处。

        “不想打仗了，打打杀杀的，不知道何时何日才是尽头，我也老大不小的年纪，早就有了成家的想法，我盘算着，想在此番拿了功劳之时，断下一臂，或者是伤了腿脚，全看那时的心境……”

        “用这个做了由头，离了行伍，此后就躺在这桩好处之上，安安生生的过完以后的日子……”

        怕死才是道理。

        这才是齐如玉心中的本意。

        夺下龙承烈战功之际，自家冲杀在前固然得了其中的大头，占足了七分好处，这小子也会因为随同出战，得了三分结果。

        仅是这三分功劳，也足够他安安稳稳的躺在上面，舒舒服服的过完余生。

        财帛动人心，功名要人命啊。

        这才多久的时日，一个街头无赖，居然就变成了这么个心思狠毒的人物，假以时日……

        不行，这样黑心的人物，这样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该尽早打发了，留在身边早晚是个祸患。

        现下还好，还没脱了小户人家的眼界，一份财帛，就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若是日后，爬了高位，开了眼界，看到了更多的好处，嫡亲姐姐都能出卖的人，对自家这个便宜姐夫，下起手来，必然不会软到哪里。

        就如他所愿吧。

        “如何处置，有几分把握……”

        到了这个时候，那两个女人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可能，王世德索性敞开了肺腑，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思。

        若是谋划周详，王世德倒是真想用了。

        毕竟，谋划落到了实处，右锋的战绩，将是自家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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