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将佐（四）

“我是如此想的……我先行带金雕锋前往百木寨，以通敌的借口拿下了右锋，再借着审问的由头，将他们分置开来，由我手下亲近的侯老八他们几个动手，弄死了……”

        “之后，我再寻了机会，弄死了侯老八他们……”

        “至于右锋回来的几个，现下已经回到了此前居住的军帐中……”

        “因为夜晚，见到他们的人也不多，只有把守营门的左锋刘老五那队，我已经安排亲近暗中看好了，我想去往百木寨时，把那几个人都带上，也一并杀了，到时候就报了战殁……”

        “我动身之后，我想姐夫你以查问军情为由，先行将那些人与其他的军伍隔离开来，待我办完了百木寨的活计，稳妥了结果，就赶回来，那时，再一起动手……”

        见没有反驳和发问，齐如玉以为自家这段谋划中了王世德的心意，说得愈发的慷慨，手中比划着，唾沫飞溅着，一番挥斥方遒的做派。

        王世德心中却是听得越来越冷。

        一段安排，只有一个字，杀。

        杀了右锋，杀了见过右锋回转兵马的营门守卫，也杀了帮衬与他的金雕锋中的亲近。

        终究是高看了这市井出来的无赖小子，以为还有什么高明主意，能不露马脚的全部斩杀了右锋。

        却是这么一个低弱童子般的谋算。

        随着心底的冰冷，王世德的脑中逐渐熄了欲要占了全部功劳，而升腾起来的。

        哪里有那么容易。

        当初因为庆州大营那边人马太多，绿安县这边需要防守策应，而振武军和永捷军又在攻打百木寨的时候，打残了兵马，方大帅才把通过杜怀意，将第三将派到了绿安大营。

        右锋回转虽然是在夜里，但是左锋兵士守的是本营营帐，本营之外，还有振武军的人马在把守着大营的正门。

        既然把守内营的左锋兵士们见到了右锋的人马，那么振武军的军卒也必然会见到，因为捕获了斡图达鲁的王子，又拿下了百木寨，兵们高兴也好，妒忌也罢，注定会传扬出去，只怕明日早间，绿安大营中就会在议论着右锋的功劳，探询着落到右锋的好处。

        杀，

        杀掉了右锋，杀掉了守卫，

        难不成能把整座绿安大营万余人都杀干净了不成。

        自家诬良为盗也好，杀良冒功也罢，杀的都是寻常百姓，不熟悉的路人。

        在军中，虽然可以克扣军饷，苛待了军卒，但是，却是有底线的，而且是唯一的底线。

        不能自相残杀，更不能私下暗杀。

        那样临阵之时，只怕兵们的眼睛不会看向前面的敌人，而是全都看顾着自家的背后。

        此前胜捷军第一将的李四五害了副统制李天亮，尽管起因是李天亮在逃命时砍杀了自家袍泽兄弟，有着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李四五依旧被行了军法，原因就在于此。

        同是军中兄弟，无论多大的仇怨，断不能背后捅刀子。

        若是真的如齐如玉的谋算行事，只怕日后手下不在暗中下着自家的刀子，也会拼了性命，逃出军营。

        更会将此事传遍了绿安和庆州大营。

        一旦传扬开去，那时，莫说将里的宋天辰，只怕方纯向方大帅也遮掩不过去。

        更遑论死者中还有龙承烈这个有着勇威县子世子爵位的勋贵。

        到时候，只怕当今皇上也会知晓了此事。

        知晓过后，即便皇上开了金口，群情之下，也只会拿着自家的脑袋，做了平息众怒的把柄。

        没有仔细思谋，仅仅是略略想想，王世德就摇了摇头，否决了齐如玉的谋算。

        若是按照齐如玉的思谋，确实是能得到更多的好处，但是风险也委实太高，一个不慎，必然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乱想，金雕锋可是有百十号人手，日后报送上去与实情不符，人多嘴杂，难免会泄了底细……”

        “何况那个龙承烈身上还背着勇威县子世子的爵位，一旦露了，实在是太多的手尾需要收拾……”

        “姐夫……”

        看到王世德晃动的脑袋，齐如玉知道自家一番升官发财之后颐养天年的盘算落到了空处，立时惶急起来，口中的腔调满是求肯。

        “水涨船高的道理你该懂得，我是水，你便是我承托的船……”

        现下不是翻脸的时候，王世德只好收起心中的厌烦，耐心的解释着，

        “目下右锋的功劳注定有我的一份，我升了官职，你也短不了好处，我做了掌军使、将虞侯那般的职位，难不成会看着你当着锋将，在军阵中打生打死……事事该以稳妥为上……”

        “那么百木寨一阵，好处岂不是都落到了右锋的口袋，咱们只有眼馋的份……”

        “谁说会尽皆落入右锋的口袋，我发的将令难不成就是个摆设……”

        “不过，你也未必会得不到半点功劳……”

        脑中灵光一闪，王世德生出了主意，略一思谋之后，说道，

        “现下你立即赶往百木寨，若是遇到斡图达鲁人攻打，就帮着龙承烈他们守住了寨子，守住了，你就是大功一件……”

        听到王世德要自家到两军阵前拼杀，齐如玉立即苦起了面目，

        “斡图达鲁那么狠的凶人，如何能守得住……”

        “守得住你就守，守不住你不会跑吗……”

        既然不想翻脸，王世德也就拿出一份诚恳模样，细细的拉拢着齐如玉。

        “把我的马骑上，那匹马你知道的，身强体壮，是一匹好马，逃命时候快些……记住了，逃命时候不是你跑的多快，而是有多少人落到了你的身后……”

        “那我岂不是白白冒了一次风险……”

        “富贵险中求，你不懂吗……”

        王世德厌烦起来，白长了一副好相貌，也白生了一副好身板，听到战事，连个鸟雀都不如，鸟雀还敢战后到尸堆里寻着好处，齐如玉听了战阵二字，只差尿了裤子。

        “斡图达鲁人未必会来攻打，你只要进了百木寨，我的军报上就少不了你的名字，无论如何，也会从右锋这锅肉汤中分一碗给你……”

        “王统制，王统制可在……”

        院中传来呼唤声，听声音该是冯光蔡，他是今夜当值的军将。

        “来了……”

        冯光蔡是前营的老人，入到勇烈军的时间比王世德还要早，平素两人虽是亲近，但也仅是面子上的亲近，内里却生疏的很。

        至少，王世德为拉拢营中的军将，以便能够在战阵中为自家舍了性命，弄来女人一同玩耍时，这冯光蔡就与龙承烈一般，从来不曾参与。

        因了这个缘故，王世德也就不愿他进到房中，看到内里的情状。

        “我出去应对了，之后便直接回转军营，这两个你给弄到外边收拾了，尽量别留下手尾……”

        经过齐如玉的时候，王世德扮作交代军中机密的模样，搂过脑袋，附在耳边，低声吩咐道。

        “放心吧姐夫……”

        只要不是上阵与斡图达鲁人厮杀，齐如玉立时变作了没遮拦一般的狂傲人物。

        “这么急躁，可是有紧急军情……”

        出了房门，见到远远立在月亮门边的冯光蔡，王世德扬声问道。

        离着如此之远，这冯光蔡明显是摆明了不闻他人丑的态度，倒是极符合他平素的为人。

        真不知道这老好人为何大起了胆子，居然带着中锋把几个大户给抢了。

        “两宗，一是右锋夺了百木寨，擒了斡图达鲁达赫部王子那里颜及以下兵卒二十三名，另外，斩首一百零六级……”

        “好啊，右锋果然勇悍，让他拿回一个百长，居然破了百木寨，拿回来一个王子……好好好……”

        王世德做出初闻捷报的模样，挤出了一派喜色。

        “第二宗是适才接了杜怀意杜掌军的军令，他的亲兵持了掌军使令箭传下来的，命令我等速速派遣两锋兵马，前往百木寨，以备支应……”

        冯光蔡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面色，依旧履行着军务。

        “掌军使的军令直接传到了咱们前营么……”

        “亲兵说大营中寻不到宋虞侯，他是今日当值的军将，没有办法，只好寻到了咱们前营，毕竟右锋是咱们前营的兵马……”

        “该当如此，一个槽里吃食的兄弟，现在落到了百木寨那边，旁的军马不肯，咱们前营必然要去救援的，舍了性命也要去……那亲兵不错……”

        王世德继续做足了着爱惜兵卒的架势，一番豪壮言语中，更是将右锋想成了濒临绝境一般的模样。

        “赶紧赶紧，赶紧聚起了军将，唤起了军卒，准备去往百木寨……”

        王世德迈开大步，挪着肥硕身材，向着院外疾行，肥大面目上更是生出焦灼情状。

        倒是将冯光蔡感动了，言语中也替王世德考虑起来。

        “统制，杜掌军的军令是令咱们选派两锋兵卒，阖营出动，一来不和军律，二来也违了将令。”

        “那就让金雕锋去，平素里日日养着，也不需要上阵厮杀，此际正是用他们的时候……”

        “全部都去吗……”

        同寻常大赵战军一样，勇烈军各营中都有担负斥候探马职责的金雕锋。

        说是一锋，但就是给了一个品阶职位，编制员额仅有二十一人。

        只是在前营，王世德将整营中敢战能战的兵士拣选出来，全部塞入了金雕锋，时下已逾百人。

        这是王世德在家兵队之外第二支保命的依仗。

        右锋的将卒也有被选取的，但是那些将卒虽然被饱食养着，军饷也不拖欠，却生了一副贱骨头，日日磨着要回转右锋，齐如玉打断了一根军棍，也没断了他们的念想，无奈之下，也就顺了他们的心意。

        “都去，将我的家兵队也叫起来，一同前去……”

        “我的家兵队去了，总不会违抗军令……”

        “那另外的一锋兵马，选用哪支……”

        “左锋、前锋、后锋……这个还真不好选啊，兵都太少，左锋十几个，前锋三十多……”

        王世德踌躇起来，前营中除了金雕锋，其他的都不满员，也不能如对齐如玉一般的分说清楚，派上去，只怕那几个亲近日后会生了离心

        虽然去过百木寨之后会明白自家的心意，但也仅是得了好处那个才会生出感激，其他的只怕会更加远离了自己。

        派哪个去呢……

        “中锋去，我带着中锋上去，就是拼了整锋的兵马，也必然护佑百木寨的周全……”

        冯光蔡显然理会错了王世德的犹豫，以为自家统制怕属下如以往一般的推拒了将令，被右锋战绩激起了一份勇壮心气。

        转到王世德身前，单膝跪下，求肯着去往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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