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佘记猪杂

“老板！一碗猪杂粥！”

        一声吆喝从佘记猪杂店里传来，打断了佘达宝忙里偷闲，喝茶赏月的雅兴。

        “月亮又那么圆了。这份平和，要是能一直延续下去该多好。”佘达宝透过两排楼顶间露出的缝隙看着月亮，默默喝了口茶，然后返回厨房。

        岁月如梭。虽然月光依旧，但从当年东南海域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到现在，眨眼间都快三十年了。

        那片海域曾经发生的事，像是被刻意掩藏了一般，几乎没在国际社会引起任何反应。一般人们所能知道的，也仅仅是有关地质灾害的只言片语。

        什么神明怪物之类的东西，对普罗大众而言，仍然只存在于故事或者传说之中，无非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距离现实生活十分遥远。

        真正贴近大家生活，让大家关切的，是世界格局的新一轮变化。

        东方的中夏共和国在这些年一跃而起，成为了世界举足轻重的力量。

        强大的国力，给国内带来了繁荣与和平，让这里的人们终于得以安享盛世。作为这个国家的其中一员，佘达宝与许多人一样，十分珍惜和感恩国家与时代的这份赠与。

        今晚，一如既往的平静。夜色深沉。满月在这个时刻已经降低了不少高度。

        夜幕里的广穗市，华灯依然绚烂。这座位于中夏共和国南方的一线城市，在不眠的黑夜里，焕发着另一种生活的色彩。

        佘达宝此刻所处的龙滩村，位于广穗市东南面港口旁。与这座城市大部分城中村一样，龙滩村狭小的面积里，各式各样的握手楼鳞次栉比。

        密集的人口，忙碌的生活，让这里的卫生状况始终堪忧。大多数污秽能集中在该堆放的地方，已经是这里近年来最大的进步之一。

        但龙滩村也有与其他城中村差异很大的地方。那就是其中密集的各色餐饮店。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凝聚了周边区域两倍以上的各式小餐馆，尤其以本地菜系为主，依然保持着这座城市传统的味道。

        近年来，本地许多口碑老店除了要应付外来菜系的冲击，还要面对迅速扩张的连锁餐饮店疯狂排挤。在转型困难的大环境中，也只有在孤立于时代的城中村里，还能偶尔见到几家质朴的老店。

        像龙滩村这样小范围内就有好些个盛名在外的店子，实属难得。

        所谓物以稀为贵，于是，这里成为寻觅本地美食的首选之地。夜晚，更是资深吃货们一天中最后，也最释放自我的欢乐场。

        托整个村子人气鼎盛的福，佘达宝位于村子中心区域的“佘记猪杂”，这个点的生意也还是那么火爆。

        佘达宝回到厨房，揭开锅盖，一团裹挟着浓郁肉香的白气扑面而起。

        砂锅里的粥正冒着泡，沸腾的“咕嘟”声奏响美味的旋律；水与油在粥的表面调和出嫩滑的色泽，柔光在锅里流淌；粥里的猪杂随着生滚的靓粥跳动着，仿佛生命的元气还在延续。

        一抹青菜碎搅入粥内，在粥的温度里与其他食材融为一体；再撒上点葱花，香气四溢的生滚猪杂粥制作完成。

        佘达宝将砂锅放入托盘，快速地端到饥肠辘辘的顾客面前，熟练的操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你知不知道，南方岛链那又闹怪物了。”

        就在佘达宝要转身回厨房的时候，这桌的其中一名顾客刷着手机聊起天来。

        听到这话，佘达宝眉头不由一皱。

        “什么叫‘又’？你见过怪物？这一听就是假新闻。别传谣啊。”同桌另一名顾客不屑道。

        “那边不是经常有稀奇古怪的事吗？有人说二十多年前那片海域发生的地震很蹊跷，跟普通地震不一样。可能是大怪物闹的。”

        “哪来的地震？都是那些营销号胡扯。赶紧吃吧。等下再去网吧玩几局。”

        “这才过几年啊？又闹？真没完了……”佘达宝暗叹着，默不作声地回到厨房，开始制作下一单美食。

        “各位，现在我们现在终于来到了传说中龙滩村最个性的小吃店。为什么说最个性呢？各位请看墙上的菜单。”

        两个年轻男子叨叨着来到店里，其中一个满脸兴奋地解说着，另一个则顺着解说将手中的镜头转向墙上的菜单。

        有些残旧的墙上，贴着一张显眼而又简洁的菜单。

        菜单的内容一目了然，上方写着大大的“猪杂”两个字，“猪杂”下面，则是横向排列的“粉”、“面”、“粥、”“汤”、“饭”。五个字下面，清楚地写着“每份10元”。

        “各位可以看到，虽然现在是凌晨，但店里依然爆满。我们还要等等，希望马上能有位子坐。”解说的男子搓着手，来回扭头看。满屋的香气和餐桌上的美食让他愈发心焦。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一桌客人起身买单。两个男子抓住机会赶紧坐了过去。

        “人气真的很旺啊。”解说男子面对镜头感慨道，“各位可以看到，这间店面积不到50平，装修很简单，已经挺旧了，跟我们平时见到的路边小店没什么区别。但这个点还座无虚席，同样的小店恐怕真找不出第二个了。现在，我们就来揭开他家人气火爆的秘密。”

        解说男子一口气说得有点多，加上肚子又有些饿，不禁咽了下口水，才对厨房里的佘达宝喊道：“老板！点餐！”

        佘达宝拿桌旁毛巾擦了擦手，取来小本子和笔，走到两个男子桌旁，一声不吭，脸色也不是特别友善。

        一米八多的身高，配上壮实的肌肉和眉头紧锁的表情，再加上不修边幅的胡茬。佘达宝那粗犷的架势，真把两个小年轻唬了一下。

        知道的明白他是来记菜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要账的。

        “老板，店里有什么招牌推荐吗？”解说男子压低了一些声音，语气没之前那么放肆了。

        “墙上写着呢。”佘达宝用笔戳戳墙上菜单的方向。

        “……”解说男子看了看其他食客桌上的餐品，轻声说道，“那请来两份猪杂粥，再来两份猪杂面吧。谢谢。”

        “好。”佘达宝记好餐，用笔一戳小本，又进厨房忙去了。

        “哇，这老板看起来好凶啊。”解说男子对镜头悄悄说，“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别人拍他的店子。但不得不说，他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应该是三十多，还有点帅。整间店好像就他一个人在忙。感觉好费体力啊。你们看，这里的人真不少。”

        负责摄像的那个男子，顺着话用镜头扫了一圈餐馆。

        “这里面真的好香，搞得我越来越饿了。”解说男子对镜头说完，就开始焦急地等待上餐。

        没过多久，佘达宝就将做好的粥和汤端了上来。两个小年轻这时候哪还多少心思在那拍，解说男子草草描述了几句，二人就开始大快朵颐。

        不得不说，佘记的餐品种类虽然少，但量绝对够足，价格还不贵。本来两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子吃开了胃，觉得这么点不够吃，可吃完后，还真饱了。

        回味着猪杂鲜嫩的口感和香气，两个男子之前饿肚子带来的焦虑一扫而空，对佘达宝的负面印象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老板务实干练的钦佩。

        也就是这么一个时间点，店子里的人开始减少了。

        两个男子又等了一下，见佘达宝总算闲下来，才招呼买单，并试图采访一下。

        “老板，我们是做媒体的，方便采访一下吗？”解说男子问道。

        “行啊。”佘达宝大方应承道。不过看那张脸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解说男子看着佘达宝还是有些害怕，整理了一下自己情绪，才问道，“您家的猪杂好好吃啊，有什么秘诀吗？”

        “没什么秘诀。食材好就行。”佘达宝毫无遮掩地说。

        “食材？因为您的食材够新鲜所以才好吃？”

        “都放了那么多小时了还新鲜什么？当然是因为食材品种好啦。”佘达宝坦然道。

        “食材品种？请问您用的是什么品种的食材？”

        “之前跟你一样来这调查的人已经在网上发了。你自己去查嘛。”

        “……”

        “没问题了？没问题我走了。”佘达宝说完就转身。

        “等等等等！”解说男子忙叫住佘达宝，“……所以您的餐品价格这么实惠，是因为食材本身不贵吗？”  

        “不全是。如果客源不足，我马上就会亏本。卖那么低价是为了抢客源。要不你以为这小破店哪来的客人？”  

        “……”

        面对佘达宝一连串意料之外的诚实回答，解说男子一时间居然被逼得不知该如何思考合适的问题了。

        气氛有些尴尬。

        “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佘达宝说着就又转身要走。虽然不忙，但他也不喜欢随便跟人说那么多话。

        “您在这开店多久了？”解说男子回过神来，赶紧问道。

        “十多年了。”

        “……”解说男子打量了一下佘达宝，“那您二十多就在这开店了？”

        “怎么看人的？我四十多来这里的，现在都快六十啦。”佘达宝不悦道。

        “六十？”

        两个男子异口同声道。连那个一直负责摄像的都忍不住开口了。

        眼前这个猪杂店老板，除了脸被热气熏得有些油腻，哪点像要六十的人啊？

        “怎么？难道要我给你们看身份证啊？”佘达宝反问道。

        “不用不用。”解说男子连忙摆手，又问道，“您是怎么保养的？居然这么年轻？”

        “不抽烟不喝酒不找对象不买房不买车少上网多锻炼多喝水。”

        “……那这么多年会不会很累？您是晚上才开店的吗？”

        “嗯。”  

        “那一直都是您一个人在这忙？”

        “还有一个人。”

        “他在哪？”

        “送外卖去了。”

        “我看到您这有骑手接单啊，明明这么忙，怎么还要自己人送外卖？”

        “送外卖加送爱心。”

        “……”

        “唉，那条粉肠又惹麻烦了。”佘达宝看着墙上挂的钟自言自语道。

        解说男子看着佘达宝，心里琢磨着，这家店与其说个性，更不如说是任性。就这样还能开十年，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同时，解说男子不由得思考，那个被老板称为“粉肠”的家伙，会不会也是一个奇葩。

        毕竟他们在这用餐那么久，照理说送个外卖也该回来了。也不知那家伙大半夜是不是真的在送外卖。

        ……

        ……

        “干什么的？”

        “送外卖。”

        “大半夜送外卖？哪家点的？”

        “11巷9号1503。”

        “外卖呢？”

        “送完了。”

        “衣服呢？”

        “被抢了。”

        “……麻烦你把身份证拿出来一下。”

        “……我怕拿的动作有些不雅。”

        “请配合。”

        “好……”

        龙滩村一个不起眼的阴暗角落，两名巡警正打着电筒，灯光聚焦到一个表情略显痴呆的男子脸上。

        男子从内裤里翻出身份证递给警察。

        “伍……留……强。”警察有些嫌弃地捻着身份证一角，象征性地比对了一下，将身份证还回去。

        “谁抢了你的衣服？怎么连裤子都不给你留下？”另一名警察问道。

        “其实还好吧。他给我留了内裤。”伍留强认真地说明道。

        “你能详细说明一下案发经过吗？”检查身份证的警察问道。

        伍留强点头，陈述道：“我当时给1503的瘫痪大爷送了份猪杂米粉，然后帮他女儿一起给他擦了身子。回来路上路过这里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抓住了我，要我给他钱和衣服。我一看，他衣服都没有，裤子也基本烂完了，就跟他商量说，这样太不雅了，要弄条裤子才行。然后他就要了我的裤子。但内裤我还是比较坚持的，我说要是我没穿内裤，太有伤风化。最后我们探讨了一下，他觉得我也不容易，就把身份证和内裤留给我了。”  

        “……”

        “……”

        “……”

        “明白。请你在这等等，我们马上会有同事来帮助你。”检查身份证的警察说完，开始用对讲机报告。

        听着那警察报告的内容，伍留强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味。

        犹豫再三后，伍留强解释道：“警官，你刚才是不是没听清楚，需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事情的起因？我不是喜欢暴露，那个男的说他是穿越过来的，很多东西记不起来了，就记得自己以前的城市有羊。看起来真的很落魄很可怜。”

        “是啊是啊，一个有羊的城市。拜托你先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他真的很悲哀。我希望社会能多些正能量，少些负能量。”

        “那感谢你为社会做出的贡献咯。”

        “你们可能刚来不久，我跟你们陈所长很熟的。”

        “就算陈所长是你爸我们也要公事公办，往后面退点。”

        说着，两名警察将伍留强挡在了视线不好的巷子里，以防别人看到他这样，造成不好影响。

        此时，就在距离三个人不远的另一个巷子尽头，一个男人的身影蜷缩在角落。

        那个男人穿着伍留强的衣服和裤子。他的表情很复杂，就像正在拒绝什么难以抗拒的东西，面部肌肉一直抽搐。然后他猛地灌了一口啤酒。

        啤酒下肚，他的身体随即开始剧烈发颤，他原本并不明显的肌肉开始膨胀，体毛疯长，一下就快要把衣服撑破了。

        “呜……”男人痛苦地捂着头，手中的空罐子摔落在地。

        挣扎中，他的指甲变得修长锋利，紧咬着的牙齿也快速生长，变得如野兽般尖锐。

        他强忍着剧痛，尽量把自己发出的动静压制到最小。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头穿着人类衣服的野兽。

        过了会儿，他渐渐平息下来，只不过外形不再是人类样子，看上去更像一种大体型的猴子。

        沉默片刻后，这个猴子一样的怪物扯下穿着的衣服，蹬掉不合脚的鞋，一下钻入楼房间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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