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人的过去

“什么？你说伍留强是‘道友’？修仙那种是吧？”

        “是你个头。你看他像吗？本地土话你听不懂啊？我是说他吸……”

        “小声点。怕别人听不到你们说坏话是吧？”

        佘记猪杂店里，米开朗强行打断了正聊得兴起的费尔华和芬齐坚，示意这俩收敛些，然后左顾右盼，心虚地吃了口粥。

        现在时间更晚了，店里的人不多，厨房没什么忙的，声音稍大点就可能传到厨房里。

        作为熟知龙滩村情况的本地人，米开朗可不想在佘达宝这找什么麻烦。

        “你平时很嚣张的啊，怎么在这里变得跟鹌鹑一样？”费尔华问道。

        虽然嘴上还在逞强，把胆小的责任推到米开朗身上，但费尔华的声音乖乖调小很多。佘达宝的气势他刚刚体验过，自然不敢造次。

        可那些感觉都是抽象的，所以费尔华很想知道，佘达宝这人可怕的地方具体在哪。

        “他真的能打十个。”米开朗认真地说道，“早年他来开店的时候，这里的治安还不是很好，经常有来搞事的烂仔。后来有一次，他一个人把十几个拿着铁棍还有砍刀的烂仔全打趴下了，从此再没人敢惹他，他这间店在龙滩村还有周边也出名了。”

        “卧糙……真这么生猛？”费尔华难以置信地说。其实他心里很清楚，米开朗没夸张，但还是不太好接受这种影视作品或者小说故事里才有的情节。

        边上的芬齐坚跟米开朗一样，都是本村人。见费尔华有趣的反应，也来了兴致，说道：“现在是冬天，他穿得多，他穿短袖的时候你还能看到他两条手臂上好几条长长的刀疤，都是当时留下的。”

        “……”费尔华听到这，不禁在脑中想象起来当时激烈的场面，还有佘达宝手臂上的刀疤。

        “怎么样，你还想在他面前嚣张吗？”米开朗笑道。

        费尔华连连摇头，又好奇道：“那这样的人怎么跟伍留强扯上关系的？”

        “问到点上了。”这次，芬齐坚抢在米开朗前说明道，“佘叔在这片的口碑可不光靠猪杂和打架撑起来的。收留伍留强才是他最被大家赞赏的事。”

        “怎么说？”听到这，费尔华对其中的故事更感兴趣了。显然，在他跟伍留强分开的这些年，发生了很多特别的事情。

        “这要从……”

        “我来说我来说。”

        米开朗直接打断了芬齐坚的话，然后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不知道，伍留强父子是我们这出名的烂仔。村里一直在传他们父子都是‘道友’。当年他爸就是烂赌又烂毒，所以得罪了人，他家被烧了，他父母当场惨死。后来……”

        “后来他家亲戚都不愿意领养他，据说是个警察领养了他。”芬齐坚抢过米开朗的话说道，“然后他就好多年都没回来这里，他家也成了鬼楼，当时好几次要拆了他家的，因为闹鬼，所以最后都作罢了。”

        “……”米开朗看着芬齐坚，虽然心有不满，但因为自己先抢话有些理亏，也无可奈何。

        “再后来呢？”费尔华催促道。

        “再后来估计就是你知道的事啦。”米开朗说，“你不是跟他同学那么多年吗？他养父什么样你知道吗？”

        “……你别说，他爸好像还真是个警察。”费尔华回忆着说道。现在他更确定米开朗和芬齐坚他们没骗自己了。

        “那要是按你这么说，他应该前途一片光明才对啊，怎么会又回到这个城中村当‘道友’呢？”芬齐坚好奇地分析道。

        费尔华耸耸肩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高中后就没联系了。”

        “听你说的，感觉他也不是像村里传的那样烂泥扶不上墙啊。”米开朗有些同情地说，“估计他是倒霉，又发生了什么意外然后堕落了吧。据说他的养父母也出意外死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听到这些，费尔华沉默了。他不清楚伍留强后来的经历，可至少能确定，伍留强是个命运坎坷的人。他跟伍留强素无仇怨，态度也从开始的幸灾乐祸，变得同情起来。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后来他回村后堕落的样子有目共睹。”芬齐坚接着话茬说，“他再回村的时候都成年了，还不知好歹，整天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到处乱搞，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费尔华：“真变得这么烂？”

        芬齐坚：“真这么烂。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每天都做。那些人不少都是一眼就能看出长期染毒的，其中有的还是村里有名的‘道友’。你说他跟那些人一起混还能多干净？”

        “他回村后都不处理自己被烧了的家，一直跟那些烂人住在一起。你说烂不烂？”米开朗补充道。

        费尔华：“那他现在住哪？”

        芬齐坚：“现在当然住回原来的家啦。他乱搞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他家早弄好了。”

        米开朗：“也不是全弄好了，就是刚够他住而已。现在他家外墙还有当年烧坏的痕迹，看着挺恐怖的。”

        费尔华：“那他怎么又不乱搞了？还有他跟这个老板怎么认识的？”

        米开朗：“具体的事不知道，听说他参与了一件大案，他的养父一家也因为那件事全死了。那些都是六年前的事了。”

        芬齐坚：“他从此就变得痴呆起来，也记不住以前好多事。成天在村里乱晃，好点的时候就猫在自己那个废墟一样的家里。”

        米开朗：“他整个人格也变了。突然就对大家热血到不得了，经常想做‘助人为乐’的事，只是每次他一做事就会惹一堆麻烦。”

        费尔华：“什么麻烦？”

        芬齐坚：“比如为了救一只爬在电线上的猫，差点把自己电死，还害得全村断电；又或者为了救差点被车撞的幼儿，一把将小孩推到路边积水上；还或者，帮忙抓小偷时跑得太猛，撞烂别人的摊位。”

        费尔华：“……”

        米开朗：“他不知在哪练的，力气出奇的大，动作又很灵活。一旦脑子发热，做起事来大家根本来不及阻止。这样闹了一段时间后，好在佘叔主动站出来，把他收留了。也只有佘叔那样的狠人才能镇住他。”

        “收留？”费尔华对这个词感到有些别扭。

        “伍留强是经过官方鉴定的智力残疾，俗称‘弱智’。佘叔是他的监护人。表面上伍留强跟佘叔是伙计和老板的关系，这几年下来现在更像亲人了吧。”芬齐坚解释道。

        “其实佘叔之前他还有个监护人，好像也是个警察。那人不住这，而且工作忙看不住他，总让他跑回旧家来，所以后来就换佘叔了。当初收拾他家那个烂房子，佘叔和之前那个监护人出了不少力。”米开朗补充道。

        芬齐坚：“其实开始的时候伍留强给佘叔添了不少乱，头两年佘叔没少往派出所跑。不过佘叔一直在好好管教伍留强，这些年下来，伍留强也没那么失控了。可以说佘叔算是做了件大善事。虽然他是外来的，但在这个村还是积攒了不少声望。”

        “哦……这故事还真复杂啊。”费尔华听完这些曲折离奇的精彩故事，不禁感慨。

        “行啦，先别说了。人家过来了。”米开朗提醒道。

        “怎么样？几位对这次用餐是否满意？还有没有要加的？我们要收档了。”

        三人说话间，伍留强来到桌前提醒道。

        “不用了。这粥够了。挺好吃的。”米开朗答道。

        “那就好。你们慢慢吃哈，不打扰了。”伍留强笑着说完，转身又要回厨房。

        “唉唉唉，别急着走啊。”米开朗叫住伍留强，“都吃得差不多了。埋单了。”

        “好的。”伍留强应了声，去拿记的单子准备收钱。

        “不用那么麻烦啦。”米开朗又喊住伍留强，“就三碗粥，你家粥又不贵，多少钱你不会算吗？”

        伍留强：“呃……”

        米开朗略显无奈地摇摇头，扫了下贴在墙上的收款码。很快，从厨房传来付款成功的声音。

        米开朗站起来拍拍伍留强的肩膀：“伙计，都什么年代了？脑子灵活一点。要不小心老板炒了你哦。”

        “不好意思，我不太能算数，只能看着本上记的来算。”伍留强有些抱歉地赔笑道。

        见到这个笑容，费尔华愣了一下。过去那个天之骄子，经过这些年的岁月蹉跎，竟已落魄到这般模样。可哪怕现实如此不堪，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清澈。

        那张慢慢老去的男人脸上，恍惚间，出现了当年那个谦谦有礼的少年叠影。费尔华看着，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辛酸。

        “拿本子来算显得更有人情味一点，也挺好的。”费尔华拍拍伍留强肩膀，声音有些颤抖地笑道。

        “走了走了。去下一场。”米开朗催促道。

        费尔华没再说什么。跟着米开朗和芬齐坚一起出去。在门口，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店里。

        伍留强收拾着餐桌，他的表情很平静，从中看不到任何快乐或者哀伤，只有因为忙碌带来的疲惫。

        费尔华叹了口气。虽然当年他跟伍留强的关系还算不上是好朋友的程度，但他还是为对方的人生感到惋惜。

        这一失神，让费尔华撞在了前面的米开朗身上。

        “哎哟我靠。干嘛？”费尔华对突然停住的米开朗抱怨道。不过马上，他就闭上了还想继续发话的嘴。

        他们前方，有许多人正在往一处赶。大晚上的，一群看起来毫不相关的路人表情凝重地往一个方向跑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就像睡梦中迷糊的呓语，反倒让一切显得更加安静和诡谲。

        “什么情况？”费尔华定了定神后，才问道。

        米开朗思索了一下后，才回答道：“不知道。看看去。”

        米开朗的提议没人反驳。三人跟着人群，来到一处阴暗的巷子。此时这里已经挤了不少人。小巷本来阴森森的，但塞了那么多大活人后，却也没什么危险可怕的了。

        “老友，什么情况啊？”因为挤不到前面，米开朗只能向其他凑热闹的人询问道。

        “说是死人了。就像早上死的那个一样，看起来特别惨。”被问的路人答道。

        “我靠……”米开朗吓得捂住了自己嘴。早上的事他知道，没想到这么快身边又发生一件这样的大案，这太刺激他脆弱的神经了。

        芬齐坚听到这回答，也吓得脸色苍白。早上的事，他事后才知道，自己还专门跑去案发地看了，有的血迹都还没完全洗掉，从迸射状的血迹还是能依稀看出案发时的惨烈。

        “走了走了，别在这待着。”费尔华赶紧催促道。他今天刚跟米开朗还有芬齐坚见面就听他俩提起这事，还跟他们去案发地看了下。眼下这地方他一秒都不想多待。

        另外两人完全同意费尔华的意见。虽然他们打扮得挺张扬，平日态度也比较嚣张，但并不是真的胆子大。他们可不想几天都被吓得睡不着觉。

        而就在三人转身时，一个影子从不远处两栋楼的楼顶间闪过去。

        可能因为害怕导致精神集中，又或者视力适应了黑暗，这正常情况下根本不易被察觉的一幕，被三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月光下，那个毛发浓密的轮廓，还有细长的尾巴，因为不小的体型，显得扎眼而真切。

        米开朗：“看……看到了吗？”

        芬齐坚：“嗯……”

        费尔华：“……看到了。”

        米开朗：“……好像不是人。”

        芬齐坚：“猩猩跟猴子发生了什么……”

        费尔华：“窝……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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