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你是天残。”脑海里的声音无情宣布。

        “你和这个梦都有病。”林晚晖反击他。

        “不，有病的是你。”那声音纠正她说：“把灵根想象成扎根在修士体内的植物，正常的植物会从外界汲取养分供给自身，而病变的植物或是无法正常的汲取养分，或是无法正常供给自身，久而久之，就会对修士的身体产生影响。”

        “怎么，难道我是身残志坚的人设吗？”林晚晖梗着脖子问。

        仔细一想，开局废物才是这类故事里的主流嘛。

        也对，人不废，就不会有打脸剧情，那就傲天不起来了啊！

        她又找回了一些自信。

        “不，你是早夭的人设。”

        “……”林晚晖的幻想刚开了个头就被戳碎，一时不知道是该夸他直白还是该骂他恶毒。

        “先天灵根异常如果出生在修士名门，尽早发现后用丹药与灵草蕴养勉强可以治愈。但能用于此类疾病的草药极其珍贵，像你这种需要充面子的时候都没有新衣服穿的孤儿……”

        “请说重点谢谢。”不想被科普她在自己的梦里的设定有多凄惨，林晚晖打断他。

        “为了避免影响其他人的正常生活，一般会将你们集中起来再做处置。”

        林晚晖的心脏狂跳几下，人道毁灭啊？

        之前也做过不少内容堪称诡谲的梦，虽然醒来后只记得其中几个片段，但绝对没有类似这样让她本人频频吃瘪的。

        林晚晖在草垛上艰难的翻了个身，面朝土墙，用行动表示拒绝再与之交谈，对方非常识趣，她的脑袋瞬间就恢复了清静。

        筛选仪式从早晨开始，而现在已经到了傍晚，之前还能听到外面人群熙攘吵闹的声音，但等仪式结束后，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从她被扔进来开始，这门就没再打开过。按那声音的说法，如果林晚晖能够被确认是“无法正常汲取养分”的那类，同时有亲人担保，那她也许能被放回家安安静静地等死，如果是“无法正常供给”可能导致自爆的那类，那她这个没有后台的炸弹多半会被尽快处理掉。

        林晚晖觉得自己是后者没跑了，毕竟这梦到现在就顺过她的意。

        关押人的地方看起来像是被临时征用的仓库，只是之前储藏的作物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只留下几堆草。整栋屋子建的非常高，却只在靠近顶部的位置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用来通风，令人感觉空旷却压抑。白天还好，能从打到墙面上的光束里数一数空气中的灰尘，临入夜，光线已经弱到四周的干草堆都模糊出令人生怖的架势了。

        和林晚晖一样被关进这个房间的还有两个小孩，一个嚎了好几个小时这会儿刚累到睡着，另一个进来后就没再动过，在昏暗的光线里瞪着俩眼睛珠子发呆，看着怪渗人的。

        虽然时间加速了，但这副身体显然是正常挨过一整天的，林晚晖数着墙角的划痕，清晰的感觉到体力的流逝，没做过多抵抗便顺着倦意睡着了。

        “今年有三个，你们剑宗全都要带走？”

        “嗯。”

        “你们剑宗还真是什么废物都收啊。我说，有这精力不如多招收几个正经弟子，你们地方那么好，白占着不用算怎么回事。”

        林晚晖被开门的吱呀声吵醒，然后便听到两人站在门口谈话，准确的来说是一人对着另一人持续输出。

        “我是不知道你们剑宗是研究出了什么秘方还是从哪购到了那么多丹药，但把这些人都搜罗回去总之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师父是那副凡事俗尘都入不了眼的神仙样子，但你们不能也跟着他学啊，宗门的发展还顾不顾了？修道之人啊……”

        就要有修道之人的亚子。

        林晚晖在心里替他接道。

        她假装在梦中翻了个身，借着草垛的遮掩偷偷看过去，发现来的是个八字眉表情严肃的中年人和一个看起来比自己现在这样大不了几岁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头发松松的束起，身后背着把和她身形相当不搭的剑，长剑的剑柄比她还高出半个头，而剑尖离地面不过一个脚背的距离。只要她稍微站歪一点，就会能碰到地面。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女孩站得笔直。除了那一声嗯之外，她便没再应过一句，似乎是觉得没有回话的必要，只面色不变的任中年修士发牢骚或是言语试探。

        虽然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但是气质很特别。月光洒落在她身上，让林晚晖想起夜晚暗色的云，或者崖边远眺的孤狼。

        “她是剑宗的弟子。”脑海里的声音总是很会把握出现的时机，“剑宗是唯一一个会收留灵根异常修士的门派。你运气好，他们不是每年都会派人过来的。”

        “我有救了？”林晚晖怀疑的问。

        “你有救了。”对方肯定的回答。

        林晚晖听完这话就很利索的爬起来跑过去。

        “哎，你跑……”中年修士以为她要趁机逃窜，皱着眉头伸手挡住大半个门口。林晚晖看他一眼，绕过他急停在女孩旁边，默默地揪住了她的衣角。

        “……跑的挺快的。”中年修士把手放下来扯了扯嘴角，没见过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精神的。

        林晚晖很想就他刚才“废物”的发言礼貌的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知识储备不是人生巅峰也是次峰，耍个嘴皮子还是可以的。但怕这人记仇，她还是很理智的认怂了，谁让她只是个鞋子打着补丁的可怜孩子呢。

        知道自己不招那人待见，她便缩到刚找的靠山身后去。女孩身量也不高，但是遮住营养不良一样小小一个的她还是可以的。

        为了不引人注目又表达自己归顺的决心，林晚晖手下挺用力，看到衣领被她扯歪，紧绷着卡住人的脖颈才后知后觉这决心表达的过了。

        她不好意思的松手，洁白的衣袍上露出两个可疑的黑印。

        林晚晖已经在地上滚了一天了，一个粮仓，不可能有多干净。

        “……”林晚晖思考了一下，又掩耳盗铃的把拇指冲着那个印盖了下去。

        只要我的手一直按着，这衣服就还是全白的，这叫薛定谔的衣服。

        那女孩冲的急，又靠的太近，宵月花了点时间思考是否该开口搭话，想的时间太久，错过了时机，她还是决定保持沉默是金。她想确认佩剑的位置是否会不小心划伤人，毕竟她的剑没有剑鞘，又锋利，小孩好动，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被划伤。

        结果一低头就正好把林晚晖心虚的表情和爪子上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把目光从自己被拽着的衣角上移开，对着人脑袋上精神抖擞竖立着的几根干草看了一会儿，又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面无表情的抬起了头。

        中年修士显然对宵月的作风比较了解，也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自顾自的发完牢骚就拍拍手把剩下两个一直小心向这边探看的孩子喊起来走流程去了。

        那俩有直系亲属，是否要去剑宗，还得问问长辈的意见。

        跟另外两个听完中年修士的解释后还撒泼打滚不愿离开的孩子比起来，一早就表明了态度然后寸步不离的跟着宵月的林晚晖简直不要太乖巧。

        她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太省心了，所以在剑宗的马车来了后才会被宵月抱上驾车的灵兽与她同骑，不用和另外两个孩子以及同行的青年修士一同挤在狭小的车厢里。

        虽然不是她主动提出的，但正好遂了她的意，这可能就叫：会撒娇的人最好命。

        那两匹灵兽长着食草性哺乳动物的脸和光滑的禽类羽毛，看起来很温顺，飞的也非常稳。宵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施了一层挡风的屏障，但林晚晖没忍住往下看了几眼，顿时有些脚软，一不注意在宵月眼前给她洁白的前襟又送了几枚艺术性的装饰。

        林晚晖掩耳盗铃的抬头，正好撞见宵月低头。

        林晚晖：“……我帮你洗。”

        宵月不置可否，转头回去目视前方，留给她一个高贵的下巴颏儿。

        既然她本人都没什么意见，林晚晖便逐渐大胆了起来，她双手环住宵月的脖颈，给自己的脑袋找了个舒适的安放地，很快就放肆的打起盹儿来。

        小姑娘突然把脑袋放在她肩窝里，鼻尖抵着她的脖颈，规律的呼吸一下下打在她的皮肤上，有点暖也有点痒，宵月当她害怕，便不跟她计较这熊抱的姿势，只无奈的拔掉那几根顽强存在到现在并且戳着她脸的稻草，然后腾出一只手搂住人又往身前带了带。

        到了剑宗时已是深夜，林晚晖和其中一个孩子被安置进一个院子，那几个看起来也是剑宗弟子的青年修士嘱咐他们先休息，有事问同院的前辈，就带着另一个孩子离开了。

        林晚晖正想追上去跟宵月道谢，顺便再抱着侥幸问问衣服是不是真的要她洗。那个沉寂了很久的声音又突然出现了。

        “时间到了。”

        “啊？”林晚晖觉得这家伙说话越来越没头没脑了，多说几个字讲清楚前因后果不行吗？结果下秒就被一股力道扯出了女孩的身体。

        林晚晖一阵晕眩，然后就看见自己呈半透明的白雾状漂浮在半空中。而原本是她的那个女孩还行动如常，和同伴一起怯生生的跟修士们道过谢，便走进给自己分配的房间休息了。

        林晚晖干瞪着眼，被一股无形的力牵扯着，只能跟上女孩的脚步，飘进房间。

        接下来发生的事在林晚晖眼里就换了一个视角。

        女孩在剑宗住下，和另一个孩子一起跟着同院的前辈学习如何正确疏导体内的灵力，适应独立生活，也很快便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和剑宗的情况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剑宗的创始人在年轻时无意间发现了这片被天地自然形成的阵法和飞升大能布下的屏障共同守护着的山脉。他通过了布阵前辈的测试，得到其传承，并依照他的遗志在此创立了宗门。

        宗门单名一个剑字，简单粗暴，直指主题。

        但是林晚晖觉得这名很容易撞，而且还显得有点没文化。

        宗门内复杂又强大的双重阵法起到了包括聚灵在内的多重作用，使得整个剑宗范围内的灵气都异常丰沛。而聚灵的阵法又导致宗门内形成了两片特殊区域，一处是几乎不存在灵气的“真空地带”，一处是灵气过于充沛的“泉眼”。

        这两处对于普通修士而言都是对修行有害而无益的禁区，但对先天灵根异常的两种情况来说却是最佳的疗养地，只要症状不是太严重，便至少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活到自然死亡。

        剑宗收了许多这样的修士作为外门弟子，传授他们基础的功法，他们之中的佼佼者修炼几年后甚至可以短暂外出而不对身体造成过分负担，那天护送他们回来的几个青年修士就是如此。

        但女孩的情况是很严重的那一类。

        如果不是灵根有异，她原本应该是资质绝佳的，吸收外界灵气的速度极快，也因此堆积在体内无处可去的灵气四处冲撞，导致她经脉內腑受损严重。

        自从林晚晖被拉出那具身体，就一直像只幽灵一样跟在女孩身旁。

        虽然林晚晖现在这状态对时间流逝并没有太切实的感受，但也知道已经几年过去了。

        “所以我现在是要以旁观者的形式见证她最后的日子了吗？我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林晚晖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十分豪放的盘腿坐在厨房的大水缸上，看着瘦小的身影忙碌。

        没人应答。

        林晚晖也不意外，她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本来就不是她能随意叫得出的。

        有问必答是不可能的，也就是心情好的时候施舍着理你一下罢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

        那就装不在呗。反正林晚晖十次喊他九次都没得回应。

        “我都醒醒睡睡好几千次了吧，你们这个梦能不能走心一点啊，没什么事就放我醒来好吗，快期末了，我还得预习呢。”林晚晖无聊的瞎嚷嚷，争取烦死那个能听见自己说话又不做出回应的家伙：“真的我们今年课太多了，大部分的书我都跟没看过似的，不努力拯救一下是要被钉上挂科耻辱柱的，你懂挂科有多苦吗，尤其是我这种快毕业的……”

        那声音不胜其扰，在她脑海里炸出电流的滋滋声：“闭嘴。”

        “啊糖——放哪了来着？”

        林晚晖头也不回的把身旁的一个陶土罐子往前推了推，看过太多次，这些调料的位置对现在的她来说比二十四字母的排列顺序还熟悉。

        “在这啊。”女孩好像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熟练的将过筛后的细糖粉加到面团里，揉搓成型，又包入馅料放进蒸笼，没过一会儿一屉热腾腾的糕点就出炉了。

        林晚晖耸动鼻翼，今天这个有酸甜的果香，闻着就很好吃。

        女孩小心地挑拣出最好看的几块装盒，提着出了门。

        林晚晖没跟出去，她能自由活动的地方就只有女孩住的这间屋子周围和女孩身边小范围内。虽然跟着女孩出去比独自呆在这里更好消磨时光，但女孩只会将东西提去瑶光峰，放到宵月的院子门口，然后也不等见到人就回来。

        比田螺姑娘还不求回报。

        瑶光峰路不好走，风景她也看腻了。不如趁机偷吃几块糕点，现在还热着呢，口感最佳的时候怎么能错过？

        女孩遗传了父母的厨艺，无论糕点还是别的菜肴都做得十分可口，虽然修士大多不重口腹之欲。但她这几年却一直坚持磨练自己的厨艺，当然也没有停下修炼，甚至将两者结合到一起，做出了具有特殊功效的食物。林晚晖不知道“灵食”在这个世界是不是独一份，但女孩似乎没把这看得多重，除了宵月，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一开始林晚晖对宵月本人知不知道也是存疑的，毕竟女孩和林晚晖都没见过她吃那些糕点，都是过几天再去，门口的盒子就已经空了。

        剑宗内灵兽不少，还一大部分都是散养的，那些成了精的家伙做完案后拿雪把盒子洗干净再盖上做出假象也不是不可能。

        循环利用嘛，不寒碜。

        但宵月每次外出归来都会给女孩带点礼物，还拜托过副业是医修并且技术精湛的副宗主为女孩看过病，林晚晖没见过她对别人这样，她似乎只对女孩特殊关照。

        女孩每次见到她都很紧张，宵月也不爱说话，导致两人每次碰面都像无声默片一样，感觉不出有什么火花，但林晚晖还是很虔诚的为自己之前的无端猜测忏悔了。

        确认女孩走后，林晚晖便带着自己的战利品瘫坐在屋内的一把太师椅上，一边小口的咀嚼糕点，一边放空思维等女孩回来。

        她完全想不到自己会做这种梦，没有动机，没有目的，只能做一个看客，日复一日的看着别人如何生活。

        这太诡异又太真实了。

        虽然她嘴上总是嚷嚷着破梦还不快点醒，但其实属于她自己本身的记忆已经开始逐渐模糊变色，像是隔了层布一样回忆不清。

        感知到这种现实，让她不觉心慌。

        一个令人害怕的想法逐渐从心底冒出：如果这不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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