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女孩的生活很单调，这几年个子虽然长高了，却因为经常生病而存不下什么肉，四肢柳一样细伶伶的。

        林晚晖很怕这棵小树哪天被一阵狂风连根拔起，又不得不接受她日渐衰弱的事实。

        她蹲坐在床前，看着女孩蜡黄的脸，吸了吸鼻子，“我自己的梦自己不是主角就算了，居然还要经历这种事，我连电视剧都不愿意看悲剧的。”

        “你在吗？”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的女孩突然挣扎着开口。

        “谁？宵月小师姐？”女孩背地里会偷偷这么称呼宵月，被林晚晖学了来。这带着点俏皮的称呼和宵月本人冷淡的气质不符，林晚晖每次都会想象宵月听到时会不会只是面上毫无波动，内心其实早就已经波涛汹涌了。

        林晚晖回头张望，屋外静寂无声。

        她又飘出去确认，果然空无一人。

        西部沙漠的秘境开启，宵月作为门派的代表被派去已经有几个月了，还没传出要回来的消息。

        “你。”脑海里冷不丁响起一声。

        林晚晖一个激灵，然后想起自己现在这样怎么看也是鬼的同胞，顿时又勇气无边起来。

        “你鬼鬼祟祟的在找些什么？”那声音不耐的问。

        “哦，原来你还在。”林晚晖反应过来这是她脑内的那个自以为高冷的神经病，“怎么叫你都不回话的？”

        “怕影响你的沉浸式体验。”他说。

        这话真欠打。

        但林晚晖也懒得跟他计较了，她急着想问有没有办法延长女孩的生命，或者是能把宵月叫回来，总之就是让她和她心心念念的宵月小师姐见上一面。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的存在。晚上帮我盖被子，在我手忙脚乱的时候帮我，咳咳咳……”女孩躺在床上，艰难的将组织好的语言从干涸过度的气管里打捞出来，“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真的谢谢你愿意一直陪着我。”

        这时候林晚晖才反应过来，这说的好像不是宵月，而是——她自己？她赶紧又飘回床边，盯着对方干瘦的小脸，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你总是创造隔空取物这种奇观，还偷吃别人东西，不被发现才怪了吧？”那声音死缠烂打的跟过来。

        “但我是隐身的啊，我还碰不到她啊？”林晚晖抬起上身靠在床边，伸出去的手果然还是会从女孩的身体里穿过，甚至像云雾一样被搅散成一团，她赶紧把手收回来，免得自己像某童话里的蓝皮灯神一样缺少点必要部件。

        “你看吧！”林晚晖举着手臂等它恢复原样，嘴上不停：“这地儿捣乱的灵兽满地跑，连副宗主花了好大精力培育的灵植让猪拱了最后都只能不了了之，丢几块点心不是很正常吗！”

        “嗯倒也是……但你们之间有点特殊感应。”那声音含混着说。

        林晚晖从他的态度里探寻到了一丝异常。

        “那有办法……”林晚晖急问。

        “不能。”那声音无情打断她，“这是越线行为。”

        她话都还没说完……

        林晚晖又萎了回去。

        林晚晖是个看场电影都会真心实意的为里面人物的悲惨遭遇哭红眼眶的人，更何况现在被疾病笼罩着的女孩是她亲自看着从小小一颗嫩笋模样抽条成长成一株经得起风吹的细柳的，就像她的妹妹一样。

        虽然很欠抽，但那个声音说的没错，这个沉浸式体验做的可太到位了。

        她背靠着床沿，长呼出一口气，握紧拳头。

        至今为止的人生堪称无风无浪，现在却在一场莫名奇妙的梦里被汹涌袭来的无力感挟裹着，卷入漩涡无从脱身。

        开什么玩笑，如果什么都不能做，那她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你想帮她？”

        “为什么不想？”这时候跑出来撩火，叫林晚晖忍不住迁怒于他。

        那声音可疑的沉默了，像是心虚，也像是在犹豫。

        “你肯定能做到些什么。”林晚晖咬牙，一字一顿的说。

        “那要看你想做什么了。”那声音背后的家伙仅失态了一瞬就找回了冷静。

        他这样无波无澜，倒将林晚晖真情实意的难过凸显的像是带着不少蠢气。

        “那就不提什么延长生命这类不切实际的了，直白点，我可以和她说说话吗？”林晚晖没报什么希望的提了个要求，“一两句也好。”

        “好。”出人意料的，那声音居然同意了，甚至大方的附赠了一项，“还可以让她能看到你。”

        女孩的烛火在夜晚熄灭了。

        到了早晨，这具身体却又亮起了另一片火光。

        烈火在女孩身体里熊熊燃烧，旧的灵根枯萎，新的抽出了枝桠，并迅速茁壮生长。

        那个轻声说完“能遇见你真好，谢谢”后笑着闭上眼的女孩再次睁开了眼睛，林晚晖却没有在那里面看到她熟悉的星光和坚韧。

        面对这样的变故，她揉揉自己哭肿的眼皮，默默地后退两步离开床边，小心地没有发出声音。

        女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然后非常有目的性的出了门。林晚晖看见她避开人，走到天禄峰林间靠着树慢慢坐下，然后头一歪眼一闭就成功的解锁了“过路大师兄搭救成就”，被那个看着就一脸正气的男人好心带去副宗主那里。

        副宗主还隐约记得她的脸，毕竟灵根烂的那么独特的不多见，能让他师兄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小弟子宵月引见的更是稀世罕见。

        副宗主从躺椅上站起来，寻回自己丢失的骨头，撸起袖子准备稍微认真那么一点。结果诊疗间发现她不仅原本残缺的灵根自我修复了，连积年的内伤都已经自愈。

        乖乖，这可是医学奇迹啊。

        女孩被求医问药的人围着惊讶称赞了半天才悠悠醒转。

        她被告知这件事后捂着嘴难以自制的流下泪水，又坚强的背过身去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失态。林晚晖凑过去辨识出假装痕迹，撇嘴道，“演技不太行啊。”

        但整个房间里估计只有她自己如此聪明，其余的观众里最淡定的两位也面带欣慰的微笑，林晚晖无趣的走出屋子，不想和剑宗愚蠢的正派直男们共处一室。

        女孩借此机会跟剑宗的大弟子熟稔起来，甚至求来了和他一起修习的机会。接着又“巧合”的认识了另外两位掌门弟子。跟三位弟子处好关系，又频繁在各峰刷脸，最后连极少露面的宗主都经常听到她的名字。

        林晚晖觉得她甜的太假，但架不住这块蜜糖包装好看，没过多久，剑宗上上下下的男性就都恨不得把她捧上天去了。

        林晚晖气的直哼哼，这帮人怎么这么不识货。

        林晚晖敬佩她出神入化的研习职场升级术，但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她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看多了容易精神分裂，就跟个地缚灵一样每天留在院子里混日子。

        她问过那个声音，“现在我如果弄出什么动静，还会被察觉吗？”

        “会，而且她会想尽一切办法除掉你。”

        多大仇……

        林晚晖只能更小心的不漏破绽。

        感觉本来就憋屈的梦中魂生更憋屈了。

        女孩原本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田，没有人照料，叶片早都开始枯黄打卷，她特意清理搭建出来的小厨房也闲置了下来，瓶瓶罐罐没有人动，上面积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房间内每天都会发生一些细小的变化，摆件的位置，茶叶的种类，衣服的颜色，桩桩件件都在表明这里已经换了一个主人。

        等林晚晖再见到宵月的时候，剑宗宗主已决定收女孩为徒。

        几个月不见，宵月看起来更冷冽了，周身的气场像极了她居住的瑶光峰上终年不断的风雪，刮得人眼睛生疼，鼓不起勇气多看她几眼，也不知道是在秘境里经历了什么。

        人人都说剑宗宗主清冷高贵只可远观，但如今的宵月看着比他还难接近些。

        她可能是听到了宗门内的传言，也可能没有，只是例行的来送些东西。

        女孩不在，林晚晖便对着宵月自言自语：“人不在，以后也不会在了。你别送东西来了，自己拿着吧。”

        宵月没有什么反应，也没进屋，只把东西放在院里的桌子上便离开了。

        等人走了后林晚晖凑近去看了看，她带来的是些蕴养身体的丹药和几本……菜谱。

        林晚晖清楚的记得，女孩刚到这里时曾向人打听过宵月，几个负责照料他们的年轻外门弟子围在饭桌前语气艳羡。

        “带你们回来的那个背着剑的女孩？说的是内门的宵月师姐吧，她是宗主的关门弟子，入门不比我们早几年，但现在已经是宗门内年轻一代里最强的啦，连副宗主跟她对练的时候都吃过亏呢！”

        这才没过几年，关门弟子也不是关门弟子了，看见菜谱会高兴的人也不在了。

        林晚晖又多生出了些寂寥感，没动那些丹药，但是把几本菜谱卷吧卷吧塞进个空缸里挖个坑埋到树下了。

        权当是纪念。

        女孩那具躯壳里新的灵魂，林晚晖没能探出来路，倒是看出了她对这个世界开了天眼一样的了如指掌和她面对宵月时隐藏在恭敬下的敌意。

        别人都以为是宵月不待见她，但林晚晖知道宵月没有。那个人很少表流出自己的好恶，脸上总是没有表情，看起来高冷难以接近，其实对人非常宽容。林晚晖那会儿如此放肆还食言了都没见她记仇。

        他们会那样认为，都是因为女孩总在别人面前故意扭曲宵月的意思。

        接下来就都是预谋已久了。

        女孩在一次外出时遇见妖兽□□时身受重伤，被师兄找到救回后仅留下意味不明的“……师姐”两字就昏迷过去。

        几天后宵月带着一身的伤风尘仆仆的返回宗门，迎接她的是同门的震怒和严厉的查问。

        林晚晖仗着自己隐身挤出人群站到大殿上的空处，才看清宵月的情况。

        她浑身上下都带着尘土和血气，明明气息萎靡，脸上却无波无澜。有一小股鲜血滑过她的手腕和青白的指尖，最终滴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摊。

        人心被流言蜚语阻隔，往日友好的面孔纷纷围成圈窃语，将她孤立在外。他们的排斥很直白，但宵月似乎对此毫无所觉。林晚晖不知道此时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当宗主眼带寒霜的问她有没有对小师妹出手时，她盯着自己握剑的手，一个字也没有说。

        宵月最后被套上了“残害同门”的罪行。

        宗门对此做出了处罚，将她废去修为并且逐出师门。

        虽然自从女孩昏迷后林晚晖的活动范围就大了不少，但宵月下山的那天她没能鼓起勇气踏出房门一步，甚至在后来的几天内都有意避开了小声讨论的人流。

        宵月离开后，女孩的生活明显更加一份风顺了。无论林晚晖之前对剑宗内门的几位男士有什么看法，在他们和女孩相熟后，她给他们所有人的评价都变成了统一的——失了智。

        他们不仅对她有求必应，甚至还会互相攀比。

        在林晚晖感觉宗门的风气快要收不住时，女孩终于决定外出历练。

        要林晚晖形容，她之后的生活可以简单的形容为——打怪升级收后宫。

        升级呢，当然少不了各种无论谁先看上最后都被她收入囊中的奇珍异宝，心法秘籍。

        后宫呢，当然都是这世界长得好，资质好，家世还好的适龄男青年。

        至于怪，对象基本上是跟她后宫有牵扯的女性和她们的家人，以及不配做她后宫又对她有意思的男性，而堕为魔修的原师姐宵月当然是其中之一。

        还是直到她飞升前的鏖战之刻才被她斩于剑下的大boss。

        林晚晖被迫跟在她身边，见证了她和身边人的蜕变以及世界的兴衰。

        灵修和魔修之间的战争以魔修的领袖和主将均战死而告终。

        沙场上，早已成为灵修支柱的女孩拿出许久不用的剑，号称要替已故师尊清理门户，随后便发泄似的用它穿透了宵月的胸膛。

        利器穿透衣衫和皮肉，相继发出裂帛与沉顿的声响。

        林晚晖跪在地上，听见自己的喉间溢出一声低泣。

        昔日的不败魔将构成了血海尸山的一部分，而女孩靠着从她身上汲取的力量成功进阶，她身披霞光，在众人的敬仰的目光和欢呼声中撕开上界的屏障。

        然后，时间在此时凝固。

        林晚晖睁开眼，血色与金光褪去，梦中的场景原原本本的镌刻在脑海里，变成了她的记忆。

        脑内的声音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长出一口气，照本宣科似的开口，“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探讨一下，你是谁，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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