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林晚晖从床上爬起，被镜子里映照出的脸吓了一跳，她不信邪，又走到门口打开门向外看了看。院内鸟语花香，微风拂面，院外风雪呼啸，一片素白。她静静的盯着这个场景看了几分钟，直到眼睛发花，才又扶着墙回来躺下，顺便木着脸把被子四角掖好，保证舒适又不漏风。

        她需要捋一捋如何才能接受突然变成了自己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对象的这个现实。

        只看室内陈设还有疑虑，但看到室外哪怕在这个世界也是独一份的割裂景象林晚晖就能完全确定，这是她梦中那个女孩在瑶光峰的住处。

        看她的情况，或许现在已经不能将之称为梦了

        剑宗的外门弟子都聚居在宗门内的两处阵眼附近，而内门弟子可自己在宗门内择一峰居住。女孩原本也住在那里，但自从她能够正常修行，原本的住所就不适合她继续居住了，宗主将她收入门下后，选择新住处这事便很快提上日程。

        但因为灵根有异，前几年间她日常活动范围有限，对宗门整体环境其实并不熟悉，需要有人帮她参谋。

        内门弟子抽不出时间帮忙，但没关系，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他们出手。

        剑宗占地面积极广，群山连绵，山峰中有不少座气候适宜又风景秀丽的，热心的外门师兄一一介绍并带她实地考察，忙前忙后，乐不可支。

        她谢过好意，最终选定了地处偏远，山路陡峭并且气候寒冷的瑶光峰。

        瑶光峰，委实算不上什么好去处，属于第一轮就得被淘汰的那种。

        这偌大一峰上原本只有宵月一人独居，宵月从不主动交际，被动交际时也显得很冷淡，导致整座峰内四季如一日的冷清，连几个亲师兄也不常光顾。

        但众人仔细想想，也能理解。毕竟人是宵月带回来的，当时年纪小，又骤然经历巨大打击，很容易对第一个伸出援手的人产生雏鸟情节，喜欢依赖着对方。

        女孩笑笑默认了他们的猜测，数位眼里只有剑道遗憾缺了些心眼的男修士因此没有再产生丝毫怀疑，都没等外出的宵月回来向她征询意见就擅自做了决定，张罗着飞速在她选定的位置建好了房子。

        她的选址和宵月在山的同一侧，但海拔更高些，占地面积又大些，连屋内的摆设都要更奢华一些，意欲……就很明显。

        林晚晖当时就想，这都看不出来她处处要压宵月一头，多多少少眼神有点问题，如果眼睛没问题，那脑袋多半不怎么好使。

        女孩和宵月不同，宗门内任何一人都能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和她关系匪浅，堪称一朵交际霸王花。从她住下来后，每天都有人从宵月门口快步路过，没撞见人的时候鬼鬼祟祟猫过去也就罢了，万一对上眼就得停下不尴不尬的打声招呼。

        他们曾经在面对宵月时虽然也很拘谨，但不会这样尬到被风雪迷了眼都能算成一种解脱方式，可想而知女孩都吹过什么偏风。

        宵月这人看着跟块捂不热的石头一样，但跟在原本的女孩身边做了多年田螺姑娘的林晚晖知道，她其实内心很细腻。

        如果有人胆敢求到宵月头上就会发现，她其实是整座峰内最好说话的人。

        虽然她一般不说话。

        久而久之，本来就不长呆在宗门内的宵月外出更频繁了。就算人在，也绝不随意在院子里晃悠。出门都要挑个没人的时间用飞的，还要垂直上升到肉眼观察不到的高度才转向目的地。而瑶光峰风雪太盛，脚踏实地才是最省力的出行方式，飞得越高，灵力消耗越大。

        这样一来，和门内弟子关系本就不亲密的宵月逐渐更疏离于群体了。

        后来的事发生了之后林晚晖才反应过来，这是她为了将宵月驱逐出剑宗而下的第一步棋。

        林晚晖可没忘记第一次睁眼时看到的场景。

        再把时间线一串联。

        豁然开朗。

        现在是宵月被陷害逐出师门之后。

        罪魁祸首在宗门密地接受救治，好转后被转移回自己的住所，在宗门里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病号待遇。

        而此时的宵月，一身修为被废，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

        当然看样子现在背这个锅的是她了。

        林晚晖不禁掩面而泣，恶人竟成了我自己。

        原来当时那声音说的“算她猜对了”真不是恭维。

        床前那几位美男子，林晚晖只要在自己当时的猜测前加个“师”字，就能和他们的身份完美匹配。

        他们是她这副身体的师父，师叔，以及三位师兄。

        而宵月，还真别说，在女孩刻意的营造下她真的很符合始乱终弃的渣男人设。

        虽然她是个女的，而且是师姐，但爱慕对象一词总是对的上的，女孩对外也总刻意表现出对她的过分依赖和无理由的维护。

        “师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是我自己太弱了才会受伤，不是师姐的错”，“是不是我太烦人打扰到师姐了，我还是去给她道歉吧”

        ……

        类似的话几乎每天都会从她口中蹦出，还不重样。导致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眼里只看得见宵月，那人被她放在世界中心，精致打光，细心呵护，身上镀了一层金光。

        而宵月对此的反应永远是绷着脸无视。

        感觉人话没说完就杵在原地不动。

        说完了扭头就走。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没有回应。

        啥都没有。

        这场面就特别像翻脸无情的渣和痴情不改的迷妹。

        如果林晚晖是个直男，她可能也看不出其中的关窍，还会暗自唾弃宵月的冷漠无情，然后扭头劝慰伤透了心的可怜女孩。

        虽然她不是，但毫无疑问，剑宗上上下下全是直男，纯的，比真金还纯。

        林晚晖躺着理清了现在的情况，她又在扮演什么角色，但她还是不明白，穿越也好，重生也罢，总要有一个契机才对，古往今来的穿越者要么被撞，要么病危，再不济也是落水。而她对此全无头绪，就好像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咻的一下，就被捞去重新投胎了。

        就很迷。

        林晚晖脑内的声音给了她一段时间思考，看她好像进入了瓶颈，便适时插入进来，“林晚晖，女，22岁，父母双全且感情和睦，有一个小你七岁的妹妹。幼时曾在公园内遇见过暴露狂，幸而在被对方拉入小树林前被晨练的大妈救下，但还是因此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大学在本市就读，周末会回家居住。家里留有从小学至今收到的礼物，包括上课和朋友传的纸条。为人感性，重感情，拥有比常人丰沛的多的同理心。”

        “我不觉得你这是在夸我。”作为一个受着内敛教育长大的人，她很少听到这么直白的剖析，林晚晖觉得有些膈应，忍不住抖了抖。

        “确实没有，我只是在宣读你的资料而已。”

        林晚晖：“……”

        “然后呢？”

        “然后，为了更好的合作，我需要向你说明你的任务。”对方显然深谙借坡下驴之道，一个冲刺直接进入主题。

        “等等等等。”林晚晖觉得好笑，“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我有什么理由配合你的表演？”

        “根据我得到的资料，我认为你这样的人在亲身经历过目标的人生之后会投入最大的热情。”

        简直是鸡同鸭讲。

        林晚晖都要气笑了，“我本来的人生过得好好的，干嘛要去体验别人的人生？就算被你打上感性的标签，我的善意是有限的。要我放弃自己过的好好的生活，作为另外的人重新开始，对不起这题超纲了。”

        “哦。”那声音恍然，“是我忘了。”

        “忘了？”林晚晖冷笑，“忘了告知我此行会得到的巨额报酬？”

        “是忘了告诉你你本来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人生已经结束了？

        “你开什么玩笑。”林晚晖猛然攥住被子，心迅速下沉。

        “没有开玩笑，你或许还记得你搭乘了一辆网约车从学校回家？”那声音循循善诱，帮她拨散脑子里的云雾，“你妹妹该考高中了，压力大，精神紧绷。所以你每周都要回去帮她补习功课，顺带开导她。”

        听他这么一说，林晚晖隐约回忆起来，那天是周五，她本准备第二天中午回家，但耐不住妹妹撒娇说想她，又从床上爬下来收拾好东西下楼。

        夜晚降温幅度有些大，约的车又迟到了，她站在寝室楼门口抱臂思考是先上去拿件御寒的衣物还是为了少爬十楼再等等，指望上车后的空调温度能开的高一点。

        然后……

        “那个司机饮酒驾车，路上出了车祸，为了逃避责任半路终止订单谎称你有事下车，然后将昏迷中的你抛弃在郊外的树丛里。”

        “我没有这样的记忆。”林晚晖皱眉，她的记忆只到刚才那里，再往后便是石室内睁眼

        的那一刻。

        “那是因为要避免你脆弱的精神出现不可逆转的创伤，影响计划的实施，所以我们提前把你的，嗯，你可以理解为“魂魄”，我们把它抽走了。”那声音异常平缓，仿佛和她交谈的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发生车祸后，你并没有第一时间死亡，是失血和失温导致你休克死，在你被抛下的大约三小时后。”

        扯。

        林晚晖第一反应是不信。

        然后又忍不住反驳自己，现在发生的事都已经这么魔幻了，我凭什么不信？

        “你无法对你话语的真实性做出证明。”林晚晖声音发紧。

        “虽然你已经在清醒时体验过一次灵魂抽离的过程了，但……是的，我没有可以令你信服的证据。”

        清醒时……说的是她被抽出女孩身体的时候吗？

        不知道对方的来意，林晚晖决定还是先不松口。

        “那我就有理由不相信。”

        “是的。”

        “我也有理由拒绝你所谓的任务。”

        “是的。”那声音很淡定，“但我不推荐你这么做。”

        机械电流声不断在她脑海中响起，“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撤销出于人道主义做出的善后行为。”

        “善后？”林晚晖表示疑惑。

        “在你的遗体下葬后，我们抹消了你在那个世界的存在。”

        “你管这叫人道主义？叫善后？”听懂他话中的意思，林晚晖猛地坐起来，对方只有声音真实存在让她的眼睛找不到具体对象，只能干瞪着空气，“让我二十几年的人生不复存在？”

        林晚晖记得自己听过一种说法：人的一生会有三次死亡，当你的心脏停止跳动时，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死亡；人们参加你的葬礼，你被宣告在社会上不复存在；而当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将你忘记，你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她当时觉得挺有道理，而现在她突然被告知这三种死亡自己已经在无知无觉间光速经历了个遍。

        因为并没有实际经历过的记忆，比起悲哀，她更多是感到很荒谬。

        “基于我拿到的资料，我认为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处理方式。毕竟你应该不想看见自己的亲朋好友为自己难过。而且，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可能不存在的，你依旧真实的生活了二十多年，这点可以肯定。”那声音又补充了一句。“哦当然，那个司机是被绳之以法了，不用担心。”

        逻辑合理，并且这做法似乎真的闪烁着人性的光辉。

        虽然林晚晖说他无法证实自己话语的真实性，但她更无法证伪。而且她人都已经被拉到这了，回不回得去她又做不了主，对方没有理由再特意编出个谎言哄骗她。

        想到这些，林晚晖哑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该死的善解人意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你的死亡不是我们造成的，相反，我们还为你提供了无私的帮助。于情于理，你都该对此做出回报，比如说，协助我完成这个任务。”那声音理直气壮的开始乘胜追击。

        林晚晖仰躺着，只感觉眼睛上像是贴了俩万花筒的镜片，无数画面不断重复着破碎重组的过程，她的世界天旋地转。

        要她现在立刻正确梳理清这一系列的发展并且做出决定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这么快从打击中走出来。

        “给我一点时间。”她说。

        “好的。”那声音给予了这个“精神脆弱”的原始人类他能给出的最高的安慰，“请好好休息。”

        林晚晖昏昏沉沉的沉溺于梦境中，虚构出了无数种自己的死相，想象着父母悲痛欲绝的情形嚎啕大哭。

        期间她那个便宜师父来过一趟，她将自己裹成块牛角面包，屁股对着门口。那个谪仙一样男人站了一会儿自讨没趣，又默默飘了出去。

        林晚晖萎靡了两天，然后一股脑的把想通的没想通的事都抛在脑后。

        她换了身衣服，坐下给自己沏了杯茶。热水浇灌而下，蒸腾而起的白雾带着比茶叶清香重了数倍的草药味，既酸又苦，还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臭。

        林晚晖没忍住一阵干呕，刚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顺便还把杯盖盖上了。

        差点忘了，这人喝的都是加了灵植的药茶。

        贵，精贵，但是贼难喝。

        于是她略过自己的心血来潮，冷静开口道：“你可以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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