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宣州旧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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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普照,街道两边树影婆娑,又是一个明艳的大晴天。
穆央与薛致寻着街巷,找到了太守府的正门。太守府无疑是整条街最气派的府邸,高门大院,两尊石狮子各镇左右,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金丝楠木匾额,龙飞凤舞题着“太守府”三个金色大字。
他们来得正巧,门内走出一个头带方帽身穿长袍的长须老人,手里拄着个挂幡布的竹棍,幡布上画着潦草的八卦图,襟前鼓起,露出一半罗盘,他一面捻须一面哀叹,身后跟着个家丁模样的人,送他出了门。
穆央隐约听见这老人对身后家丁说着什么无能为力的话。
等长须老人离开,穆央弯起眼睛,向家丁礼貌示意,脆生生开口:“麻烦通传一声,我是来应告示看风水的。”
自告示贴出去,家丁这几日就接待了十来个来看风水的人,皆是束手无策,而对于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他也是不抱多少希望的,但想想府里的情况,也不差这一个来试一试,小姑娘看上去灵气乖巧又懂礼,怪讨人喜欢的,他也好声好气地让人家在树荫下稍等,他进去通报。
家丁进了门,穆央双手放在额前遮阳,踱着步子走到树荫下等待。
“应该不是简单的看风水。”薛致一指绕着穆央发上长长垂下的丝带,等手指上绕满再抽出,丝带一卷卷散开,落在她肩上,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玩着。
“嗯。”穆央看了一眼他在自己发间灵活穿梭的手指,也没有管他,他像是闲不下来,只要她在,他总是要戳戳这儿,拽拽那儿,搞些细微的小动静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那不正好嘛,可以多挣点儿。”穆央勾唇笑道。
不一会儿家丁又出来了,遥遥朝树下的穆央喊话:“姑娘!我家夫人请您进去!”
穆央应了一声,从那只手中抽回自己的丝带,随手顺了顺,低声道:“走了。”
他们进了太守府,府邸内比外表看上去还要气派讲究,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檐牙环抱,与普通民宅截然不同。穆央跟着家丁往里走,一边滴溜溜转着眼观察着环境,暗想着这一单可得多捞点油水。
入了会客厅,上位黄梨雕花椅上坐着一位仪态雍容的妇人,鬓发钗环华贵,面容平和气度端庄,却难掩眼下疲惫,见穆央进来,只是微微一笑让她坐下。
穆央行了礼,坐下接过侍女的茶,主动开口:“太守夫人,不知我要看何风水?”
“称我袁夫人便可。”袁夫人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茶杯,娓娓道来:“其实并不全是看风水,我家老爷是官府中人,未防止流言蜚语扰乱人心告示上才只说了风水一事。”
穆央抿了口茶,珍贵的绿雪银茶沁香入舌尖,她并不留恋,放下茶盏,看着袁夫人的双眼认真听她叙说。
薛致左右看看,挑了穆央对面的椅子,手肘撑桌,翘腿坐下。
“是我婆婆,袁老夫人,她这半月来身子骨突然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毫无缘由征兆。一开始我和老爷寻遍了名医,可奇怪的是无论哪个大夫都察不出老夫人身体上有何不妥,心肝脾肺肾无一处有问题,但面相看上去却样样都在衰竭,到如今已是面无人色,几乎下不了床,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长得多。”
穆央稍稍思忖,问道:“那夫人为何会觉得是风水问题呢?”
“大夫都说这实在太古怪,药石无医,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猜测是不是这儿块风水问题,或是邪祟作怪,与老夫人身体精气有碍,原先我婆婆身子骨也是硬朗的,这如今每况愈下,才想着请些人来看看。”袁夫人说着又是叹息,面上涌上倦意,倒是真情实感。
“不知我可否去老夫人住所一看?”
“自然,姑娘随我来罢。”
穆央跟着袁夫人,身后紧随几个丫鬟婆子,出了会客厅,在偌大的太守府里弯弯绕绕前往袁老夫人的住所。
在途经一处院外时,里面隐约传来了气急败坏的训斥声,接着便是棍棒闷响。
穆央微微侧目朝那边看去,袁夫人也听到了动静,面露忧色,招来守在门口的书童,低声问了几句话,眉宇间愁思更重了。
但袁夫人最终还是未管,回身眼含歉意微微一笑,还是继续给穆央带路。
到了袁老夫人的房间,刚进门便闻到满屋弥漫的药苦味儿。已是渐热的天,但老夫人房中门窗依旧紧闭,吹不进来一丝风,绕过一扇紫檀浮雕屏风,入眼的是紧紧遮蔽的层层锦布床帐。
袁夫人问守在一旁服侍的丫鬟:“母亲还在睡?”
丫鬟回话:“早间清醒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又累着睡了过去。”
袁夫人示意丫鬟卷起一边床帐,床上昏睡的老妇人便露了出来。她严严实实捂着一床厚被子,面色虚弱枯白到令人心惊,看上去像是只剩一口气,随时会两腿一蹬驾鹤西去,说句行将就木不为过。
有丫鬟端着药碗进了屋,朝袁夫人福了福身子,袁夫人接过药碗,说:“我来吧。”然后坐在榻边,让丫鬟将老夫人扶起来垫上绣枕。
汤匙搅拌着白玉碗中黑乎乎的药汁,光闻着就觉得舌尖泛苦,一勺勺温热的药汁被袁夫人细心地喂了下去,老夫人却依旧无知无觉。
袁夫人一边喂一边轻轻说:“说是觉得是风水问题,但这么多年来母亲一直住在这儿也一直无碍,况且这院子里这么多丫鬟婆子都好好的,只母亲一人有此怪诞症状,也就只能勉强喝些汤药吊着一口气,莫不是被什么野魂精怪缠上了身”
一碗汤药见了底,丫鬟扶着老夫人躺下,袁夫人替她细细掖好被角,摸到老夫人身上冰凉,又让人灌了个汤婆子塞进被窝里。
穆央站在床边,开了口:“夫人孝心难得,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够逢凶化吉,也请夫人不要过度忧思伤身。”说完朝袁夫人拱了拱手,又道:“夫人,我在院中看一看。”
“好。”床边端庄妇人双手交叠放在腹上,正了色道:“倘若姑娘有本事让我婆婆恢复健康,我太守府必当将姑娘奉为座上客,好生报答。”
穆央颔首表示自己会尽力,然后出了房门。
穆央和薛致绕着庭院看了一圈,此处庭院户型方正,没有缺角,绿柳周垂,两侧芭蕉,甬路相衔,坐南朝北,明堂开阔,藏风纳气,阴阳平衡,风水是很不错的,可以说很适合老人家颐养天年。
穆央在庭院中走走看看,移动了门前几盆盆栽的位置,稍作改动让此处更易容纳阵法,她又在门前窗前各贴了张符,走入屋中,从怀中摸出了几枚铜钱,以袁老夫人所在处作为阵眼,将铜钱串成一串挂在了床帐上。
她布了个自己稍微改过的蕴灵阵,原先的阵法太过霸道,用的是拆东墙补西墙的道理,改造过后的阵法与屋内环境融为一体,门窗为点符纸镇守,以此地蕴气养灵,汇聚到一串铜钱阵眼处。
穆央对袁夫人说了蕴灵阵,袁夫人眼中像是燃起了一丝希望,但穆央摇摇头:“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现在的老夫人亏虚太多如同无底洞,只能是稍作延缓,还是要找到根源铲除。”
袁老夫人在榻上休息,穆央和袁夫人在外间谈话。
“老夫人在身体衰败前有做过什么吗?或是撞见不一样的人?”
“都是和平时一样,也没什么特别。”袁夫人静静思索了一会,慢慢回忆:“母亲大约是半个月前身子开始变弱的,在这之前我每日晨昏定省,与母亲聊些家宅管理之事,偶尔闲着找些梨园戏班子来府中唱戏,哦对了!我与母亲还去了城外寒松寺礼佛,再然后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寒松寺?是景元山上的寒松寺吗?”穆央抬眼,追问道。
“是了,就是那个寒松寺,平时母亲礼佛是不在寒松寺的,但之前听说寒松寺施主心地仁慈,救济了不少流离失所的孤儿,经常施粥布善,本是个小寺,却有如此心肠善念,母亲想着便去捐些香火钱。”
“那在礼佛过程中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倒是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去趟寺庙丢了不少金银,到了府中才发现,我原本是怀疑是寺中僧人所为,想要回去找他们对质,不过母亲觉得没什么,倘若真的是寺中僧人所为说不定只是迫于生计,更何况他们救济孤儿是真,也算是做了门好事吧。再然后回来我也就没记在心上了,过了几日母亲觉得疲乏,贪睡了些,怎知如今却是虚弱至此。”
“要不这样吧。”穆央手指点过额角,向袁夫人建议,“有了蕴灵阵,袁老夫人应该暂时会恢复不少,要是可以的话,再去一趟寒松寺,一定有什么蹊跷。”
“可是母亲的身子”袁夫人面露难色。
穆央也不强求:“那先让袁老夫人休息着,等醒过来了再决定。”
袁夫人也同意了,许是终于有了些眉目,她的神情稍稍松了一些,不再像刚开始一样紧绷,她让丫鬟带穆央去客房暂歇,稍后再派人来喊她用午膳。
太守府让人暂歇的客房也是没有一丝敷衍,物件一应俱全,这几趟走过来,曲折游廊,佳木葱茏,也没逛遍太守府一小半,穆央进了房间,指尖一碰圆桌上的茶壶,还是热的,应当是下人刚刚备好,掀开壶盖一看,还是珍贵的绿雪银茶。
穆央啧了一声,这太守府未免太过露财了,真为袁太守头顶的乌纱帽担心啊。
她也没多少心理负担,给自己和薛致各倒了杯茶,更加坚定了大捞一笔的决心。
薛致看着茶杯里起起浮浮的银绿茶叶,呷了一口,慢慢道:“这太守府真是卧虎藏龙啊。”
穆央侧头:“怎么了?”
“太守府气息很杂乱,应当不止袁老夫人有问题。”
“嗯。”穆央听后郑重地点点头,表情很认真,“那可以多捞几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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