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宣州旧梦（二）

榻上老人如枯木逢了点遗春，在午后有了转醒的迹象，眼窝凹陷，两颊瘦削，终究是眼中清明了些，恢复了点精神，缓缓抬手示意侍女扶她起来。

        袁夫人疲乏，午后小憩了一会儿，刚醒便听闻老夫人好转许多，今日恰逢袁太守休沐，二人匆匆赶了过去，正见到老夫人头带勒条，披着衣服，脸上有了血色，手中端着碗，一勺一勺瘦肉粥吃得有些急。

        “母亲！”袁太守略显激动。

        袁夫人帮老夫人一下一下顺着背，又摸了摸老夫人身上披着的衣服，有些担忧：“会不会太薄了，去取件大氅来，可不能再吹着风受了凉。”

        袁老夫人缠绵病榻这些日子，除了药就只能喂着喝稀粥，这稍微好转有了胃口便是饿极了。

        粥碗放下，袁太守扶着母亲的手仔细询问：“母亲感觉如何了？”

        袁老夫人吐出一口浊气，声音还有些虚弱，但不至于气若游丝了，儿子儿媳守在病榻前尽孝，她心中宽慰不少。

        穆央进来就看见这和美融洽的场景，她笑吟吟进了门，袁太守看她虽是个年纪轻的姑娘，但见着自己母亲好转，对她也多了几分敬重。

        “穆姑娘”袁夫人起身，眼中流露出感激。

        “袁夫人先别急。”穆央走到塌边，看了眼老夫人的脸色，的确有所缓和，“这好转只是暂时的，待老夫人再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再去寒松寺走一趟。”

        袁夫人还有点犹豫。

        “夫人放心，你为老夫人备好马车，上山路上找几个小厮抬轿撵，只需将那日流程全部再走一遍便可，不会太过劳累。”穆央宽慰道。

        袁太守出声：“穆姑娘，倘若你当真可让母亲恢复健康，我必当重金酬谢。”

        袁夫人也决定了下来：“那好，我去准备明日去寒松寺，穆姑娘便在府上小住一段时日罢，我让几个婆子将你在驿站的行李包裹带到府中来。”

        “劳烦夫人了。”

        穆央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便想离开了，屋内几人围着床榻，穆央出了门，正欲离开，瞥到了门上贴的符。

        她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指尖抚过符纸朱砂。

        这蕴灵阵好像效果有点太好了。

        是改过的原因吗？

        她侧目朝屋内看了一眼，老夫人确实有生气多了，也罢。

        穆央收回手，朝客房方向走去。

        一枚黑色棋子静静躺在床底下，一只修长的手探入，指尖一勾，棋子滴溜溜滚出床底，又被那双手捡起，弹进棋盒中。

        最后一枚棋子也捡了起来，薛致半跪在地上，确认无漏网之鱼了方才站起来。

        方才午膳过后，穆央就回了客房消食，她一个人独处也没了那么多规矩，只顾着舒服，窝在椅子里一副手指都不想动弹一下的样子，像只懒洋洋的猫。

        她仰面往后靠在椅背上，脚尖点地将椅子晃晃悠悠撑起，闭着眼睛嘀咕了一句要是有躺椅就好了。

        薛致手一撑，坐在了挨着穆央的八仙桌上，居高临下，低头凑近仰面的穆央，看她睫毛颤颤如欲飞的蝴蝶。

        他起了坏心，悄无声息地凑得更近，朝她眼上吹了一口气。

        那知她一惊，往后一缩，脚尖离了地，顿时头重脚轻就要连人带椅子往后栽倒。

        薛致也没料到，急忙一探身，打落了八仙桌上垒好的棋盒，伴随着棋子密集弹落的清脆玉石声，他眼疾手快抓住她的双肩，将人稳稳当当地扶正。

        穆央心有余悸，肩膀还被他紧紧捏在掌心，力气有些大。

        她捏拳往他肩上一锤，抱怨道：“你吓我干嘛！”

        薛致挨了一下，握着她双肩的手还没松开，真诚地眨了眨眼，小小地辩解：“我也没想到你会被吓到。”

        敲门声在此刻响起，穆央推开他去开门。门外是个丫鬟，说是老夫人好转了不少，想要她去看看。

        穆央应下后回到房间，看着满地黑白棋子头疼。

        薛致已经从八仙桌上下来了，乖巧地背手站着，迎着穆央谴责的目光，他大着胆子伸出双手揉了一下她的脸颊，主动揽下责任：“我来捡我来捡，别生气嘛。”

        穆央将他的两只爪子从自己脸上移开，理直气壮地命令：“你来捡，我去老夫人那儿看看。”

        “嗯，好。”

        末了穆央又补充一句：“我很快回来。”

        薛致老老实实捡完了棋子，两盒沉甸甸的棋盒拿在手中，屋外人推门而入。

        “明日再去一趟寒松寺，我们要在太守府住一段时间。”穆央一进门就卸下了所有装模作样，往小榻上懒懒一倚。

        她转了转眼睛，看向桌上的果盘，不想动弹，巴巴看着薛致。

        薛致心领神会，将果盘端到榻边。

        穆央很受用，剥了个橘子，挑去白色橘络，招呼薛致低头，黄澄澄水滋滋的一瓣橘被推进了他的口中，像是给他的奖励。

        酸甜的橘汁在舌尖漫开，薛致并未离去，双臂撑在小榻两侧，低垂眉眼，尤不满足一般，看着下方专心挑橘络的少女，低低道：“还要。”

        穆央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瓣，眼里盛满笑意，她竟然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点撒娇的意味。

        她抬眼看向上方虚虚环住自己的人，眼尾愉悦扬起。

        薛致微微俯身，低头咬住她指尖的一瓣橘，故意停留，唇蹭过指尖。

        穆央身形一滞，软软凉凉的触感一擦而过，却丝毫不容忽视。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指尖。

        薛致咽下口中橘子，蹭过指尖的唇有些痒，他轻轻舔过，看着怀中少女耳根有些红，忍不住得寸进尺，往她再靠近一点。

        “还要。”

        嗓音比上一句要更加缱绻低沉，带着点哄骗引诱。

        穆央自是不甘示弱，低头不去看他，专注于手中橘子，沉默着剥了一瓣又一瓣，全塞进了他嘴里。

        薛致觉得好笑，看她带着气性的举动，他再次叼走了一瓣橘子，如愿看到了身下人两颊染红。

        含糊的笑声从穆央头顶传来，闷闷发震，她有些恼了。

        半颗橘子骨碌碌滚下小榻，被无情抛弃。

        她主动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拉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似嗔似怨道：“不许笑了。”

        薛致对于她的凑近深感意外，环在他后颈的纤细双臂好像是世间最坚固的禁锢，让人无法逃脱。

        两人的姿势实在太过亲密，更何况身下的少女很不老实，慢慢起身，逐渐贴近。

        她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力气软绵，可薛致却像是控制不住自己，顺从地被她推倒在小榻另一边，任她反客为主。

        娇小的身形遮住上方视野，少女单手撑在薛致心口，脸上薄红未褪，眉梢却挂满扳回一局的得意。

        她的视线往下，黏在他的唇上。她大着胆子，拇指碾上他的唇，惩罚似的稍稍用力，再松开，缓缓揉弄。

        薛致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身上胡作非为的人儿笑盈盈，任性又娇俏，他想将那只捣乱的手指咬住。未等他付诸行动，那只手便停止了高高在上的戏弄，慢慢移向少女自己的衣襟。

        薛致脑袋有点发懵。等等，她要做什么！

        一时间他气血涌上头，想要喊停她的动作，却张口结舌，眼睛黏上那只探向衣襟的手移不开。

        然后，穆央手一翻，一张黄符夹在指尖，金色细绳骤起，将薛致手脚绑住，牢牢固定在小榻上。

        薛致还没反应过来，就丝毫不能动弹了，穆央起身，拍拍手，无情离开。

        景元山往南与嘉州相连，嘉州宣州城外百里只有寒松寺一间寺庙，在城中人里籍籍无名，悄然伫立，前往拜佛的大多是往来贫苦流民。

        天刚蒙蒙亮，太守府里的丫鬟小厮就忙碌起来。

        马车里铺上一层华贵的丝绒地毯，繁密的穗子垂下，地毯上摆着张精致的雕花小叶紫檀木桌，桌上镂空香炉里焚着幽幽安神香，菱盘中瓜果糕点一应俱全，里侧榻上更是花了心思，绣枕软榻金丝被，力求老夫人能够不在路上累着。

        今日醒过来的袁老夫人面色稍稍恢复，吃了些清淡的早膳，精神头不错，被丫鬟搀着扶进了马车。

        穆央和袁夫人一同进了马车，薛致没有进车厢，坐在马车顶上一日一遍擦着逾岁。

        马车停在景元山山脚，怕爬山累到老夫人，袁夫人安排了小厮给老夫人抬轿辇。

        等到这一队人浩浩荡荡抵达寒松寺快近午时。寺前扫地的小和尚遥遥望见一众人，兴冲冲叫了其他人在门前迎接。最近寺中少有香客，萧条凄凄，连白眉主持也出来迎接。

        “阿弥陀佛。”袁夫人与主持相互行礼。袁夫人微笑着道明来意：“主持可还记得我与婆婆半月前来贵寺礼佛，回去后觉得贵寺佛祖菩萨甚为灵验，最近我婆婆身体不适，想要求一求平安健康，叨扰主持了。”

        白眉主持慈眉善目，颇有普渡众生之势：“老衲自然是记得施主，还望二位施主都能得佛祖庇佑，求得平安。”

        穆央站在袁夫人身后，主持白眉依旧仁慈，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语。

        袁夫人按照当日的流程，一点不落，从佛堂正殿出来，后院有一棵百年古槐，用以香客祈福许愿。

        油亮亮的绿叶茂密如巨伞，撑起一片绿荫，伸展的枝干缠着黄色红色祈福带，随风飘扬，甚为壮观。

        袁夫人和老夫人取了祈福带，许了愿，低处枝干上挂满了祈福带，她们让腿脚利索的小厮借了梯子往高处挂些。

        午时已至，按穆央说的，她们只需和上次礼佛保持一致即可，接下来要在寺中用些清淡斋饭，在禅房稍作休息，到申时离去。

        老夫人已经有些累了，袁夫人扶着母亲，准备去禅房，回头一看，有些疑惑。

        “穆姑娘呢？刚刚不还在这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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