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顾江流既然答应了谢昀，那自然是要说到做到的，可是从哪里查起却是个问题，谢先生虽然说让谢子青也参与进来，但顾江流却觉得不妥，毕竟谢子青对城中的人说来也算熟面孔，如果行踪奇怪，定会有人起疑心。

        所以顾江流决定，还是先一个人来，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还是不要太招人注意才好。

        第二天一早，他就收拾收拾出门了，他打算先去谢先生昨天课堂上那个女学生家里了解情况，顾江流从谢昀那里打听了些基本情况，为了不引起注意，打算走路过去。

        那女学生家住在城东的茶山上，也就是他那天进城的地方，他记性好，跟着记忆就能出城，只是到了城外他还是要问问路的，以免自己找不到地方还白耽误时间。

        还好，他一眼就瞅见了城墙根下的小乞丐，这么多天不见，但顾江流就莫名有种熟悉感，看来这次又要麻烦这位兄弟了。

        “兄台，能打扰一下吗？”同样的开场白，苏星野毫不意外的听见他这样说。

        从这个人出城时，他就注意到了，也不知道这小公子这次又要去哪里，跑过来问路了。

        “要去哪儿直接问吧。”他可不想听这小子又絮絮叨叨一大堆了，索性就直截了当，反正，也算半个熟人吧。

        顾江流听那小乞丐嗓音清亮，跟那天傍晚时大不相同，和他这满脸尘土沧桑的样子也是不符，“敢问城外茶山怎么走，鄙人想上山一趟？”

        听见茶山，苏星野脑子里一个激灵，不由得想起昨晚那几个人躲在暗地里说的话，他斜眼撇了一下顾江流，这小子不会和这事有关系吧，

        “哦，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这小公子去那作甚？”

        顾江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先敷衍着他，“个人私事而已，劳烦兄台指个路了。”

        苏星野又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了他几眼，心里还是有些奇怪，“既然这样，那我就亲自带公子去吧，那地儿可不好找。”

        苏星野嘴上说着，腿却一动不动，就那样盯着顾江流。

        “不必了，既然兄台觉得麻烦，那我就先告辞了。”顾江流没想到苏星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当即有些慌乱，抬腿就要离开。

        没想到他刚一说要走，苏星野就动了，起身拦住了他的去路，“哎，一点儿也不麻烦，我带你去，公子要是感谢，大可赏我顿饭吃。”

        话说到这份上，顾江流要是再拒绝就显得有些刻意了，为了不留下破绽，他还是跟这苏星野走了，“那就麻烦兄台了。”

        少年在前面走着，一身破布被风吹的四处飘，可顾江流却注意到他腰板挺直，并未见一点卑躬屈膝的样子，摸样虽然被一身尘土遮的瞧不清楚，但想来，要不是现今这世道，这人一定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顾江流紧赶几步走到他身侧，发现自己身量比这人还高些，见两人要一路相伴，索性就开口打破沉默，

        “敢问兄台贵庚啊？”

        苏星野没念过书，对他们这种文邹邹的说法一点也不习惯，皱了皱眉头回他，“你直说行不，我听不懂？”

        顾江流愣了愣，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见识到，真的有人从未受过教育，人间冷暖，只感受一半，这让他有些慌乱。

        “哦，我、我问你年纪多大？”

        “你问这啊，直说不就行了，不过你这问题，我还真回答不了，”苏星野确实是不知道自己具体多大了，别人数着岁月过，他从小就是数着天过，哪管得了这些，“我记得的过了那么十三四个冬天了，至于不记得的，我就不知道了。”

        顾江流即将出口的话哽在了嗓子眼，他仿佛看见那个瘦小又无助的少年，熬着冬天过日子，一年又一年，不见春夏秋的盛景，只记得凛冽寒冬，等天气转晴。

        本来顾江流认为这小乞丐定是年纪比自己大的，毕竟他那张被风雪摧残过的脸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了，可是照他的说法，今年左不过十七八岁，果然，这年代过得不好的人太多了，像这样的人数得过来吗。

        少年从前总是抱着一腔热忱的，但见世间残败，方才懂了人世艰难，也就是从这时开始，顾江流才懂了，救国之前，必先救民。

        “你有想过，换一种活法吗？”斟酌再三，顾江流还是问出了口，他实在不愿见这样一个少年就窝在城墙跟上度过自己的一生。

        苏星野听见他这么问，脸上竟见了些笑意，“哦，我这种活法有什么不妥吗？”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从路旁随便摘了根草叼在嘴里，“让我换活法，不如换命来得实在。”

        顾江流到底还是看见了他眼里的不屑，“你何必妄自菲薄，等把那些西洋人赶出去，我们打了胜仗，世道不一样了，你自然可以活的和其他人一样。”

        草腥味在嘴里有些发苦，苏星野狠狠地朝旁边吐了一口唾沫，“国家打了胜仗和我有关系吗？”他把剩下的半根草又衔在嘴里，“我这个样子又和西洋人有半毛钱关系吗？”

        说着苏星野加快了脚步，不愿再听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有些人，天生是见不得希望，见不得光的。

        顾江流被他甩开一大截，但还是没有放弃，他用苏星野听得见的音量朝他说，“总会有人来救你的。”

        这话苏星野被扔铜板那小子说的耳朵都快起茧了，年复一年，哪会有人来救他，哪还有人记得他，他没说话，朝后面的顾江流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来。

        世道再变，也不会有人从那十几年里救出一个春光明媚的少年了，行尸走肉，救什么劲。

        他们走了能有两个时辰左右，才看到茶山上那小小的一片村庄，顾江流已经有些累了，虽然不至于走不动，但多少有些喘气，可苏星野没有，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和城墙根下出发的时候一模一样，顾江流见了也多少是有些佩服的。

        “那你现在……”顾江流不知道怎么开口，接下来的事苏星野确实不好得见，但现在赶人也着实有些难以启齿。

        苏星野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便也给他台阶下，“哦，我不会打扰你办私事的，就在村口等你便是，你还要请我吃饭嘞。”

        顾江流见他这样说，也稍稍放下心来，“多谢……”顾江流突然想起走了一路了，自己竟然连别人的姓名都忘记问了，“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苏星野正打量周围呢，听见他问，也不隐瞒，张口就，“苏星野，你随便叫。”

        “我名唤顾江流，今日你我也算认识了，他日若是有什么难处，我一定在所不辞。”

        说完两人又一起往村子里走，发现正好有个大爷正从村子那边走过来，顾江流正好要去打听打听，就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

        “大爷，能打扰一下吗？”

        苏星野在旁边没忍住笑了一下，这人跟别人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万年不变。

        “有什么事吗？”大爷看着年纪挺大了，眼睛有些浑浊，声音很大的问他们，想来耳力应该也是不济的。

        顾江流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也提高了音量问他，“我想问一下，刘沈霞家怎么走啊？”刘沈霞就是失踪那个女学生的母亲，听说缠绵病榻多年，日子过得很是艰苦。

        大爷一听他打听刘沈霞，眼睛里竟然多了些警觉，“你们是谁？找她干嘛？”他见眼前这两人一个一身贵气，一个倒像个小痞子，实在是想不到他们是来干嘛的。

        “奥，是这样的，我是张茵茵的同学，老师派我来慰问的，多亏这位小兄弟帮我带了个路。“顾江流将早就想好的说辞告诉了老人家，果不其然看到他眼里的警觉消失了。

        “这样啊，那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过去。”大爷听到这话，拄着拐杖就要转过身给他们带路。

        顾江流跟着他就往村子里走，苏星野却没有跟上去，大爷奇怪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位小兄弟怎么不走？”

        “哦，我就只是个带路的，”苏星野瞅了瞅大爷，示意了一下顾江流，摆了摆手，“走了。”

        顾江流看着苏星野走远，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遵照约定在村口等他，毕竟到现在为止，他还真是看不透这个小乞丐。

        大爷领着顾江流往村子里走，边走边絮絮叨叨的讲着刘沈霞家里的事，“这刘大姐啊，日子过得是真苦，老张当年在的时候还能好点儿，可是后来，为了多挣点钱，就跟着新政府军上战场了，原本刘大姐是不同意的。”

        顾江流也是有点好奇，就顺着话头问他，“那这老张后来去了吗？”

        “自然是去了，刘大姐本来不同意，可是后来看到政府军预支的军饷后，就随他去了，可是等到战争结束了，老张却再也没能回来，这家里也就剩下母女两个人了。”大爷说着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很同情这一家的遭遇。

        顾江流听完，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觉那幕后之人真是造了大孽。

        “好了，这里便是刘沈霞家了，你进去吧，我家里还有点事，就不跟着了。”

        顾江流反应过来，跟大爷道了谢，等他转身走远，才抬腿往眼前这看着就家徒四壁的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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