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菜名

这气氛当真怪异至极，我忍不住开始想念黄药师从前的生日宴。

        往年都是陆乘风在积翠亭摆了酒席，我和四个兔崽子一起给黄药师庆生。

        席间虽然吵吵闹闹，但所有人都轻松自在，彼此之间全无隔阂。不像现在，郭芙与程陆二人争锋相对。我和黄蓉也并不和睦。如此一想，四个兔崽子在记忆里顿时变得可爱起来，机敏狡黠的曲灵风，故作深沉的陈玄风，井井有条的陆乘风，温柔贤淑的武珉风。席间四个兔崽子欢声笑语，送礼争奇斗艳，还有就是每年的例行项目——嘲笑我的礼物。明明只是去年的事，如今想来却有些恍若隔世。可现实不就是恍若隔世吗，一晃便是五十年过去，四个兔崽子都已不在人世。除了身边的黄药师，席间竟无一张熟悉的脸。

        “师娘，师娘。”身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拽回现实。

        听着这别扭的称呼，我转头朝程英看去：“有事？”

        程英脸一红，小声对我说道：“已经开席了。”

        “哦，这样啊。”我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夹了口菜默默地吃起来。

        可吃了一会儿，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一抬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一双筷子也没动。

        “你们怎么都不吃啊？”我疑惑地问道。

        黄蓉白了我一眼，咬牙道：“你是长辈，要由你先给爹爹敬酒。”

        “是这样吗？”我转头看了一眼黄药师，他点了点头。

        往年在桃花岛哪儿来这么多规矩，都是菜上齐大家各吃各的，开开心心，无拘无束。

        我朝黄药师举杯，笑着说道：“生日快乐。”

        黄药师一笑，抚了抚我的头发，仰头喝尽。

        接下来黄蓉和程英等人挨个敬酒。

        “祝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师父身体康健岁享百年。”

        “祝外公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祝岛主福寿安康事事顺利。”

        “爷爷开心、高兴。早点讨老婆，娶奶奶。”

        黄药师哈哈一笑：“还是傻姑会说话，一会爷爷给你糖吃。”

        众人哈哈一笑，再次朝黄药师举杯敬酒，黄药师笑着一饮而尽。

        既然敬酒要由我先来，那么送礼大概也由我先来吧。

        如是想着我从袖里拿出一早从小沙那里抄来的《广陵散》，递了过去，笑着对黄药师说道：“今年你总不能再说我空手送寿礼了吧？”

        话刚说完，忽然发现周围的气氛再次冷了下来。

        大家都脸色尴尬地看着我，程英当先对黄药师说道：“弟子出门时走得急了些，未曾备好礼物，还请师父见谅。”

        陆无双等人也纷纷致歉，我转头看向黄蓉，她刚刚手里不是捧着个卷轴吗？怎么不拿出来？

        这席间只有我一个人送礼多尴尬呀！

        黄蓉眼珠子一转，指着一桌酒菜说道：“蓉儿不像他们，这桌子菜都是蓉儿孝敬爹爹的一片心意。全是捡着你爱吃的做，爹爹快尝尝。”

        黄蓉说着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连忙对黄药师说道：“蓉儿说得对，你快尝尝别辜负了她一片心意。”

        “你倒是给爹爹夹菜啊。”耳中传来一个声音，是黄蓉用传音入密在对我说话。一抬头，只见她脸上挂着笑容，眼睛却正朝我喷火。

        “都是你，没事送什么礼物。平白惹爹爹生气，你不知道他最讨厌收贺礼吗？”黄蓉继续用传音入密教训我。

        黄药师讨厌收贺礼？这是怎么回事？往年他的生辰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每到送礼环节更是笑得欢畅。他怎么会讨厌收贺礼呢？

        “给爹爹夹菜！”黄蓉用传音入密在我耳中吼道。

        正在走神的我，吓得赶紧夹了个牛肉条放到黄药师碗里。

        “这是‘玉笛谁家听落梅’，爹爹快尝尝。”黄蓉在一旁说道。

        黄药师看着碗里的菜肴，称赞道：“这菜名取得不错。”

        说完握着我的手轻轻一捏，低声说道：“还记得我出关那天的事吗？”

        我想起他出关那天，我跟四个兔崽子打赌，游戏的名字就叫‘落梅’，而游戏规则是他们挨个奏乐，我来猜曲名和奏乐者。但凡猜错一次，都算我输。当时我为了离间四个兔崽子，声称谁让我输就要嫁给谁。最后揭开缎带，站在眼前的人却是黄药师。而他当时吹奏所用的乐器正好是一支笛子。

        只听黄蓉说道：“爹爹真会自夸自擂，这些菜名都是你取的。”黄蓉说着指着一道道菜连珠价地报出名来：“这是‘好逑汤’这是‘二十四桥明月夜’这是‘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是‘江月何时初照人’。”

        黄药师指着‘好逑汤’朝我说道：“还记得你在丐帮分舵写的歪诗吗？”又自‘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盘子里盛了个豆腐球放到我碗里：“抓采花大盗那一晚你到底梦到了谁，至今还没告诉我。”

        我看着眼前的菜肴，听着黄蓉报出的菜名，心中疑惑更深。这些菜名都跟我有关，不是过去我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事，就是在暗指我的名字。

        可那个把黄蓉拉扯大的黄药师应该是爱妻如狂，为了妻子茶饭不思才对。他为什么会知道‘落梅’这些事？

        他为什么要花费心思给菜肴取这样的名字？

        我忍不住朝黄蓉问道：“你爹爹有说过为什么要取这样的菜名吗？”

        黄蓉瞟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爹爹就在这里，你不会直接问他吗？”

        我摇了摇头：“我问的是跟你娘成亲的那个黄药师，不是我旁边这个恋爱脑。”

        黄药师手拿玉箫往我头上一敲：“你就是爱多心！这些菜名道道都指向你，那不正是在说过去那五十多年，我不论吃饭睡觉，心里装的都是你，我又怎会去和别人成亲。蓉儿的娘就是你，这回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这回我还没说话，黄蓉便冷冷地说道：“她不是娘亲，娘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了。”

        黄蓉说完站起身来，转身便往外走去。

        一桌子人满脸错愕，黄药师微一皱眉，也起身离席，朝着黄蓉走去。

        黄蓉向来最是识大体重大局，她虽对我再不满，却从来不在众人之前表露。她这忽然失态离席，想是已经气到了极点。

        我想了想，和程英等人说了声抱歉，也起身朝着二人追去。

        这个黄药师或许相信黄蓉是她女儿，但毕竟他没有真的陪伴黄蓉成长，黄蓉在他心里大概也就跟曲灵风几个兔崽子差不多。但黄蓉不同，黄蓉是真的把他当爹爹的。她第一次在客栈见到黄药师，欢喜之情便溢于言表。明知我和黄药师的关系会给她和郭靖带来麻烦，却还是亲手绣了那件嫁衣。每天一大早亲自来书房收拾打扫，还有今天忙活的那一桌子菜，都足见她事事都在为黄药师着想。

        我虽与她不和，但那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我并不想黄药师牵涉其中。

        远远地看见黄药师和黄蓉的站在前院，我停下脚步。

        只听黄蓉说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爹爹？”

        “你想问什么？”黄药师说道。

        “娘亲的名字。”黄蓉说道。

        黄药师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还没来得及认识黄蓉的娘，就一下子从五十年前来到了这里。

        黄蓉说道：“从小到大，你从未告诉过我娘亲叫什么名字。”

        黄药师仍是没有说话，就算他聪明一世，也没法去认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死人，更没法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又如何告诉黄蓉。

        黄蓉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说道：“你现在自然不记得了，但我猜，你其实从来都不知道吧。”

        黄药师仍是沉默。

        黄蓉接着说道：“但你却对我说了很多梅师姐的事，她投师前的本名叫什么。你如何救了她，如何带她到桃花岛上，如何教她习武读书。她如何聪明伶俐，每天哄你开心。后来她又是如何背叛你，跟着陈玄风私奔离开桃花岛。你也从未告诉我其他师兄的事。除了她的事，你不会将任何事放在心上，是不是？”

        黄药师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黄蓉又道：“你一直告诉我是老顽童害死了娘亲，我便以为她偷走《九阴真经》是在娘亲去了之后才发生的事。可靖哥哥却告诉我，是你和娘亲合伙骗走了老顽童的《九阴真经》，梅师姐自你手中偷走了《九阴真经》，娘亲为了安慰你，默写《九阴真经》油尽灯枯。真正害死娘亲的人其实是她，不是吗？。”

        黄药师说道：“偷走《九阴真经》的是陈玄风，与她无关。”

        “那么，陈玄风为什么要偷《九阴真经》，又为什么要逃出桃花岛？”

        黄药师再次无话可说。

        黄蓉说道：“如果你对她没有非分之想，陈玄风又何必要逃？如果她对你有半分情意，又为何会跟陈玄风一起走？”

        黄蓉说完不再理会黄药师，拂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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