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不谓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一伙人影在小路的尽头一拐，为首的刀疤脸举着火把，身后的麻子脸扛着一个麻袋。麻袋还在不断蠕动，里面不时地发出“呜、呜……”的声响，每响一声，那麻子脸便朝上面不耐烦地挥出一巴掌。

        “你下手轻点！”刀疤脸回头瞪眼道，“这女娃儿生得好看，能卖个好价钱，别打坏了！”

        “哥，她想叫唤，我怕她把人引来！”麻子脸小声辩解道。

        “怕什么？这个点儿，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说衙门都乱成一锅粥了，就她爹那副落魄的样子，连匹马都没有，就算他这会儿跑去县衙门口击鼓鸣冤，咱们也早就跑到其它乡镇的地界去了！”刀疤脸说。

        于是麻子脸不再质疑，扛着麻袋继续闷头赶路。或许是那麻袋比刀剑重的缘故，他渐渐落后于他的同伴，跑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喂……”他突然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一道风声从给他耳边落下，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到两个手腕突然一凉。随后，那阵凉意迅速升温，变得如火一般灼烧起来，滚烫的血液从那灼烧出喷涌而出，他的双臂从两旁无力地垂下。

        “救……！”他惊呼出声。

        一道丑陋笨重的剑柄拍向了他的后脖颈。

        麻子脸闷哼一声，昏倒在地。

        “谁？”跑在前面的众匪徒停住了脚步。他们急忙回身，就见一个青衣剑客手中两道剑影，踏着满地霜月，眼含杀气，朝他们直逼过来。

        还有一名灰衣剑客站在他的身后，将那装人的麻袋和捆人的麻绳都划开，救出了那被五花大绑的女童。随后他手中也是银光一闪，长剑出鞘，似乎想要上去帮忙。

        “林羽你不要动！保护好那小女孩！”洛春风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人已经冲进了劫匪的队伍。

        林羽脚步一顿，看一眼那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童，又望向即将与人短兵相接的洛春风。

        纠结得要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洛春风以身犯险！

        但他也做不到把一个又冷又怕的女童放在一边置之不理！

        林羽一面扶着那女童站起来，一面提心吊胆地死盯着战局。

        洛春风的剑术比这一群乌合之众要强得多。不过多时，便有四五个人被打翻在地爬不起来，剩下的人也都面露怯意，想要逃跑，却又担心自己被盯上，成为下一个被揍翻在地的人。

        但林羽就是忍不住担心。按照那九死命格的预言，即便是一边倒的局面，也有遭到暗算、阴沟翻船的可能。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的担忧多余，洛春风一路剑走龙蛇，将一柄不到一两银子的破铁剑出了远超所值的气势。

        又有六人被打晕在地，还有四人站着，惊慌失措，两股战战，都想转身跑路。

        “都不许动！”洛春风大喝一声，“谁跑我就先干谁！”

        于是那四个人同时身形一僵：“少侠饶命！”

        接下来的时间里，洛春风握着那柄丑不拉几的廉价铁剑，指挥着那四人找到绳子，捆住地上晕过去的同伴们。期间那刀疤脸头头想要反抗，被洛春风手起剑落，削去了半只耳朵。

        “跟我去官府领罪。”他冷冷地说。

        林羽站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

        他看出了洛春风有向他证明的意思，但他没有想到，一向以善意示人的洛春风，在面对这些渣滓败类的时候，下手能够如此干脆利落。

        “圣人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洛春风收剑入鞘，鄙夷地瞥了一眼因为疼痛而倒地扭动的刀疤脸。因为天气寒冷，他呼出的气成了一缕白雾。

        天边逐渐有了一丝亮光，林羽跑去离得最近的县衙报了案，犯人被扭送官府，两人也被要求同行回去录一份证词。

        等他们录完证词出来，县衙门口突然呼啦啦围上来一大圈人，不但探头探脑，而且人声鼎沸。

        “就是他们！干掉了一群劫匪啊？老厉害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年头大侠可不多见。”

        “大侠？他们这年纪轻轻的，应该叫少侠比较合适吧！”

        少侠？

        林羽和洛春风被夹在拥挤的人流中间，一脸懵懂地接受着人群的致意。

        林羽从来没有被称过少侠。在邯郸剑舍里，他只是林羽，连个尊称表字都没有。直到四海剑室开起来，才陆陆续续有人称他为“林掌柜”、“林公子”。

        洛春风亦然，很多人称他为洛公子、洛少爷。剑室的人有时喊他洛掌柜，书院的孩子时常喊他洛先生。

        好容易从人群里钻出来，林羽便一脸新奇地对洛春风说：“这就是易雪口中的行侠仗义吗？”

        扶危济困，持剑卫道，惩恶扬善？

        “这未必值得高兴。”洛春风却说。

        二十多年前的中原大地，多是赫赫有名的大侠。就那这用剑的一派来说，剑圣陈厉之下，还有诸多颇负盛名的剑客，在老一辈的口耳相传中留下了许多传说。

        但那是一个怎样动荡的年代？人命如草芥，白骨露于野，方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之血色浪漫。

        天下无恶贯满盈之盗贼，则无名扬天下之侠客。

        小女孩验过伤后终于回到了家人身边，她哭累了，趴在父亲肩头睡得很熟。

        围观的群众渐渐散去，回到各自忙碌、平凡的生活轨道。

        “等我一会儿。”

        洛春风在一条小溪旁勒住缰绳，拔出剑来，清洗着上面斑驳的血迹。他习剑多年，鲜少伤人，昔日那对名贵的鸳鸯双股剑，出鞘时还是一片崭新的寒光。

        这柄新的剑却早早地染上了血。由于质地粗糙，剑身崩了口子，血迹渗透其中，凝固干涸，怎么都洗不干净。

        洛春风的心情显然不怎么好，收剑上马后一路无话。

        林羽在后面错开半个身位，心绪也是相当复杂。他还在担心好友的命运，好友却已经在为别人的命运感到难过。

        他也曾试着与对方论一番慎独之道，奈何洛春风自幼饱读圣贤书，大道理是一套接着一套，这种形而上的思辨，他根本不是对手。

        终于他决定转换话题：“我从你大哥那儿受了点启发，等回到剑室，我想试一试。”

        “什么启发？”林羽说。

        “从生产开始。”林羽说，“我准备盘个铁匠铺子。”

        洛春风的思绪终于被拉了回来：“你认真的？”

        他们之中可没有一个人会打铁。

        但盘铁匠铺，打造兵器，不一定就非得要亲自上阵。

        林羽的思路确实来自于广陵洛家之行。尤其是那处处行商的白水乡，附近的农民已经受洛家影响，田里不种粮食，而是种药。

        洛家人不事农耕，也鲜少参与第一个步骤的收购和制药，但这并不妨碍半个广陵的农民认为他们在给洛家干活，他们的作物最终会被卖到洛府，他们的收入主要来自于洛府。

        盘下一个铁匠铺不会比种药和制药更加麻烦，他们不懂得如何打制兵器，找个懂行的来牵头不就完事了。

        “我仔细反思过，之前我们虽然每天都很忙，但实际上，我们在处理许多问题时非常低效。有一些客人对剑甲提不出什么要求，剑术也平平，没有需要特殊配置的亮点，市面上许多武器都可以满足其需求。此时若给他列出许多备选项，他反而要左右为难，觉得我们没有帮他筛出最好的选择。”

        盘下铁匠铺的意义便在于此。聘请的师傅们无需面面俱到，也无需有什么超凡脱俗的手艺，只需要用足够的原料做出一套标准的常规配置，就可以满足许多客人的实际需求。

        “既能减少工作量，又可以简化客人的整个流程。比如说，一名刚刚入门的剑舍学生或是囊中羞涩的游侠，只需要他没有特殊的需求，就可以直接连方案带武器一套买走，只需要付武器的钱。”

        林羽算了一笔细账。有了这么一套常规配置，剑室的伙计和他们就可以将更多的时间花在钻研复杂问题上，这些客人也不会总被繁杂的配置方案弄得一头雾水，满腹牢骚。

        “是双赢的。”林羽最后说。

        洛春风认真听完，点了点头：“有道理。”

        但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这么做需要很高的成本投入，咱们不一定有钱。”

        按照他们离开之前的发展趋势，四海剑室盛名在外，生意兴隆，在百花城中的各类剑室、剑肆中当属第一。

        然而他们离开了大半年，走的时候，屋里只有十位无法解决大问题的伙计，和一位虽然能解决大问题，却会因为各种小问题而束手无策的掌柜李长歌。

        两个人谁都没有明说。但谁的心里都很清楚，他们这趟回去，哪怕见到剑室关门、草堂易主，都是有可能的。

        十余日后，他们踏着晨雪启程，终于在日落时候，看到了那唐国西境第一边关重镇——百花城的轮廓。

        “希望这里还是一片净土。”洛春风极目远眺，感慨一声。

        林羽带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又补充了一句：“希望四海剑室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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