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独木之森

正所谓近乡情更怯。两人两骑一路快马加鞭、归心似箭，真的到了百花城下，却慢了下来。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洛春风说。

        林羽没有接茬，只是将身上起了毛边的衣领整了又整。

        “走吧。”他催马上前。

        一道威严的声音却拦在面前：“下来！检查！”

        百花城门常年有着两名城卫，在宵禁之前，总是安静地注视城门口来来往往的过客。然而此时正是晌午，两名城卫便挎刀立戈地挡在城门前，神情严肃地勒令他们下马。

        林羽和洛春风面面相觑。下马后，那两位官差便走上前来，仔细地搜查起他们衣物及行囊，尤其是带字的书信，逐一翻看，无比仔细。

        “这是干什么？”洛春风疑惑的同时感受到一丝冒犯，“我们看起来像通缉犯？”

        “我们也只是执行命令，请见谅。”其中一个城卫恭恭敬敬地对他一拱手，“在下认识二位公子，久未谋面，欢迎回来！”

        “百花城出什么事了吗？”林羽在旁边问。

        “没出什么事，一切太平。”另一名城卫作答。

        一切太平？

        林羽和洛春风满腹狐疑地往里走。他们这一路所见所闻，见惯了愈发严重的饥荒、疫病、盗贼。正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这整个唐国面临危机的情形下，百花城又岂能幸免？

        然而他们的预感再一次错了。进城之后，到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街市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仍是一片治世的繁华景象，与他们离开之前没什么不同。

        外紧而内松，外静而内动。

        “是你们？”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林羽和洛春风齐齐回首，就见一身淄衣的辛易雪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辛易雪惊喜道。

        似乎是因为累月的奔波劳碌，辛易雪看上去比以前黑些瘦些，一双眸子炯炯有神，负剑而立，仍是那般英姿飒爽。

        林羽和洛春风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辛易雪是个把什么都挂在脸上的人，如若百花城里真出了什么事，她不可能还是这样情绪高昂。

        辛易雪似乎知道他们想要问什么，往前紧走了两步：“放心，百花城无恙。”

        波及唐国各地的天灾，加上皇位继承的危机，如镰刀割草般席卷过各个州府，却最终被阻挡在百花城的高墙之外。

        自从张城主坐镇百花城，这里便拥有着一种神奇的外向辐射能力。在这乱象丛生的多事之秋，百花城则选择了收缩范围、严设关卡。按照张百花的话来说，百花城的官吏，不求造福四方，至少要能保证百花城内的长治久安。

        他也真的做到了。今年盛夏，整个唐国西境都干旱少雨，十里八乡的农田全部歉收，朝廷的赈灾款却迟迟不到。这本该是一个大灾之年，张百花却能够组织起城中富商与粮铺，一手软一手硬的稳定粮价，辅以官仓中陆续放出的陈粮，使得城中百姓生活仍然保持着安定与富足。

        “难怪我们进城时，城卫的搜查如此严格。”林羽恍然。

        这里一切如常，生活照旧，生意照旧，外面的饥荒和动乱，仿佛与这里毫不相干。

        然而一个张城主，也只能保证一个百花城的平安。四周涌来的饥民，附近村镇的动乱，百花城没有能力再去照管，只能在四座城门严设关卡，拦下那些想要浑水摸鱼的，再把逃荒而来的灾民分区管控。

        “事情太多了，我们现在一个人当两个人使，还忙不过来。”辛易雪用简短的话将这百余日的情况概括一遍，便重新上马，匆匆告辞。

        林羽和洛春风一时无言，继续朝城南方向赶去。

        一路所见所闻，与辛易雪所说基本一致。集市和商铺集中的地方，都有稽查司的官差都在周边巡视，不允许任何衣衫褴褛的人进去乞讨，抓到偷窃者更是要重惩。

        靠着张百花这位威望极高的城主，进行抚恤和镇压两手严抓，百花城一时还乱不起来。

        “力挽狂澜，擎天柱石。”洛春风轻声说了一句，表达对张百花的敬佩之情。

        林羽深表赞同。

        然而他们没有更多地讨论家国忧患、天下大势。马儿奋起四蹄，城南草堂，转瞬即至。

        回来了！

        大门敞开，“四海剑室”的匾额依旧如新，显然是经常有人擦拭。

        院中仍然有或高或低讨论的动静。踏入门槛，就见许多熟悉的面孔和身影，或奋笔疾书，或与人争论，或站在几种样品跟前来回踱步、仔细比对。

        林羽站在门口，神情有些恍惚。

        洛春风的反应更不淡定，缰绳一丢，原地转了一圈，抬腿便直奔草堂。

        他的一连串动作制造出了一些动静，院里屋里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齐沨下意识地就冲上来做了个揖：“少侠里边请！我们四海剑室……咦？”

        “洛掌柜！”他惊呼道。

        随着他一声喊，所有忙碌中的伙计们齐刷刷地抬头、起身、惊呼出声。

        “是，没事了，我们回来了！”

        林羽迎着许多关切的目光往里走，心中莫名地生出许多感动。

        十个伙计，都还在，一个都没少。

        四海剑室也还在。

        林羽其实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剑室的日常琐事异常繁杂，客人们常常一堆问题，伙计们也需要跑进跑出地请示。即便是往日他在的时候，也常常一天到晚忙得天旋地转，说得口干舌燥。遇到些贵客或者难缠的客人，都得要掌柜的亲自出面，或笑脸相迎，或巧辩化解。

        更不要提还要操心样品、市场、开销、薪水、成本这些问题。

        他在的时候，伙计们自然是来请示他。

        他偶尔不在的时候，也会提前派人把洛春风找回来坐镇。

        四海剑室有三位掌柜，这是自剑室成立之日就达成的共识。然而不论伙计还是客人，在与四海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后，还是会下意识地认为，四海剑室的话事人只有两位，一个姓林，一手掌总；一个姓洛，偶尔代班。

        杨府家宴打响了李长歌的名气，让他成为许多名门世家认识四海的一块招牌。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多少人把他当成剑室的掌柜。

        他实在太不像个商人了。

        有任务就出任务，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没任务就躲在内室，安安静静读书或写作。各种人情世故、交际邀约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去，就像个鹌鹑一样坐在宴席上，任你觥筹交错，他自沉默不语。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面承担起剑室中的繁杂琐事，一面运筹帷幄、与人谈笑风生呢？

        林羽走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彼时洛春风伤势垂危，他们赶着救人，路上风雨颠簸，李长歌不可能同行。

        于是李长歌留了下来，为一句“等你们回来”的诺言，守着这个凝聚了他们许多心血、却因突发意外而变故陡生的摊子。

        林羽和洛春风走进草堂。

        李长歌站在正对大门的书案之后，定定地望着他们。

        “你……？”他首先看向洛春风。

        “我一切都好。”洛春风立刻说，“我在家养了几个月的伤，还因为一些家事，耽误了归程。你呢，你还好吗？”

        “我……”

        李长歌没说下去，声音哽咽，半晌才说：“回来就好。”

        “别这样。”林羽也被他这过于充沛的情感弄得鼻子发酸，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李长歌把一叠写满了字的小纸条从桌上抓起来，揉吧揉吧，丢进了桌脚的渣斗。

        “齐沨。”李长歌走向门外，“去买些酒，早些关门。”

        当天晚上，三人重聚，推杯换盏，喝了个酩酊大醉。

        说酩酊大醉其实也不准确，因为喝到断片的只有李长歌一个。他有旧疾在身，平日里滴酒不沾，逢年过节也只是小酌一杯意思意思，像今日这般不管不顾地把自己干趴下，还是第一次。

        最后洛春风不得不去抢他的酒杯：“好了，你把酒杯放下……不能再喝了！”

        李长歌趴在桌上，不说话，只是笑。

        林羽担忧地和洛春风对了个眼神。

        李长歌什么时候这样醉过？又什么时候这样笑过！

        分别的这些日子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啊？林羽十分纳闷地想。

        问又不说。

        “我先把他弄回屋里去吧。”洛春风摇晃着站起身。他也已经有些醺醺然，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手脚也勉强还受大脑控制，扶起李长歌便往卧室走。

        “我去弄点醒酒的东西。”林羽也扶着桌沿站起来。

        他想走去那大堂一隅的茶炉，却脚步踉跄，鬼使神差地踢倒了案脚的渣斗。那渣斗里也没装其它东西，被突入其来的外力一撞，一堆被揉在一起的小纸条便像个纸球一样弹了出来。

        “这是什么？”

        林羽好奇地捡起纸团，就地坐下，慢慢将那些皱皱巴巴的纸条逐一展开、铺平。

        每一张都写满了字，是李长歌的字迹。一笔一划，力透纸背，笔走龙蛇。

        林羽蓦地想起这些纸条的来历——这是在他们进门以后，李长歌才揉成团扔掉的。

        洛春风从卧室出来时，张望半天，没看到人。一低头，才发现林羽端了个烛台坐在地上，面前铺着一片皱巴巴的纸条。

        “你在看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

        林羽深吸一口气，尾音微微带了点颤，似乎心中百感交集，感慨万分。

        “你读一读。”他捡起一张纸条递过去。

        洛春风接过纸条，就着烛光，蹲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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