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爹爹病了

祭天足足又等了两个时辰才结束，其间所有人站着，少有几个病弱的先行离去。

        这么久的时间，即使燕染裹着狐裘都有些受不住，命人往返换了两次手炉才坚持下来，更不用说那些比她穿的还薄的贵女。

        反观燕棣，一派的如鱼得水，丝毫不知寒冷为何物，还有闲情评价：“今年的冬日有点偏冷了，祭天的时间也有点长。”

        “可不是嘛，今天回去，药铺里的药材又该涨价了。”

        “原来，你还关心药价，如此了解民间疾苦。”

        “不敢当，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礼成的号角响起，燕染几乎有些站不住了，她双手还好，有东西可暖，脚底生寒却怎么也暖不回温度。

        尤其是最后跟着往回走时，推搡中不知被谁还踩了一脚。

        若说双脚已冻的失了知觉，可疼痛的感觉如此明显，若说疼痛，一双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还能走吗？我们慢点。”

        燕染低头看了一眼鞋子，粉色的鞋面上留下一个黑色的脚印，像被人弄花的脸。

        这双鞋，明明她还挺喜欢的，不知能不能擦干净。

        “可以。可是，鞋子脏了。”燕染有点心疼。

        “没事，若是你喜欢，比着这个样式多做几双。”燕棣拉着燕染往自己身边靠，“你离我近点，我带着你走，你可以少用点力气。”

        “嗯。”

        回到燕靖侯府，府里早已备好了炭火和姜汤。

        坐在小火炉旁边一烤，燕染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略显狼狈不堪。燕棣却喝一杯茶水，悠闲自得。

        被人瞪了一眼，燕棣放下茶水摸了摸鼻子，问道：“可别生病了。”

        燕染吸了吸鼻子，香软的披风裹得再紧一点。寒冷已退，身体并没有不适：“没有生病，感觉还不错。”

        “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燕棣望了望门外，陷入了同一种沉思。

        今日回去，药铺里的药材就该涨价了，并非一句戏言。

        燕染喝过姜汤暖身，无聊在清欢别院侯着，等前院传来消息，却是下人们匆匆忙忙的一路跑过来：“小姐！侯爷病倒了，一路被人抬了回来。”

        燕染一惊，手里的书页散落一地，像失了灵魂的翅膀。

        “快去看看！”燕染穿着单衣就要出去，边问，“可通知三哥了？”

        “已经命人去了。”

        燕染走的匆忙，梨梨只好匆匆拿一件厚氅，小跑的跟在后面：“小姐，等等！”

        燕靖侯的情况，没有燕染想象的严重。

        她赶到的时候，燕棣与大夫一并侯着，燕靖侯除了脸色发白带着病气，呼吸绵软无力外，并没有昏迷。

        见了燕染，他甚至有力气责怪道：“怎么不披件外衫过来，成什么样子。”他挥手摆了摆，不想让燕染离的更近，“别把病气传给你，咳咳。”

        “爹！”燕染不依不饶的走过去。

        侯府之中，她最有归属感的就是燕靖侯。当时她醒来记忆全无，燕靖侯总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下朝回来的路上也不忘记带一份点心。

        那么精神奕奕的一个人突然生病，像被抽走了一半的生命力，瞬间苍老了很多。

        燕棣伸手拦了下：“你要离的这么近，岂不是耽误大夫的诊治？”他从梨梨手中取走狐裘，给燕染披上，才牵着离远一点，去了内堂。

        “放心吧，爹爹老当益壮，会没事的。”

        “我知道，我”燕染抬起一张脸，眼底的慌乱与脆弱最惹人心疼，“我只是被吓到了。”

        “你呀。”燕棣叹一口气，并不知如何安慰。

        等大夫诊断出结果，燕染才放下心。

        “只是风寒入体，等发了汗服用药汤，几日修养即可痊愈。”

        大夫收了行医箱，把药方交到燕棣手中：“如此，老朽便告退了，还请派人随我前去抓药。”

        燕靖侯生病了，但他并不想表现的过于虚弱，让子女担心。至少在燕染陪他说话时，他都撑着精神应付。

        想到在儒尘观外一侯就是几个时辰，皇帝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却让所有人陪着挨冻，燕染忍不住抱怨：“也不知天上的神明能不能感受陛下的诚心，若神明有灵，就不该让爹爹生病才是。”

        若换作燕棣说这话，一定会被燕靖侯斥作无礼，可由燕染说，他只会觉得幼女天真又赤诚，毕竟从前的燕染可不会说出这种话。

        燕靖侯柔和道：“为陛下赴汤蹈火，为社稷鞠躬尽瘁，是每个臣子的本分。”

        燕染发散了下思路：“可如果哪一次，陛下的决定是错的，还要为他赴汤蹈火吗？”

        燕靖侯本可以不理会童言稚语一般的话，这次竟然想了想道：“明知……咳咳，明知不智而为之，是愚忠，这样的人虽说不上不好，但也不可为。”

        他道：“但是自古忠义两难全，若是到了那般田地，也只能死谏以明智了。”

        燕靖侯不显山不露水的活到了这个岁数，但传闻他年轻时也是如燕杗、燕棣一样锋芒毕露的少年，不然也娶不到河凌王府唯一的女儿。

        此时他脸上虽有病气，风华也不在，但他年轻时定也是位俊美的少年郎。

        燕京有人道，燕靖侯府不知哪辈子积攒的福气，才能生养出大公子这样的人物。可燕染第一次觉得，有燕靖侯这样的父亲，他膝下的子女怎么会是平庸之辈？

        两人说了没多久，很快听到一声“大公子回来了”的通传，燕染退开一些。

        燕靖侯：“咳，事情可忙完了？还顺利吗？”

        燕杗：“一切都好。听说父亲病了，便赶了回来，情况怎么样？”

        燕棣解释道：“大夫说风寒入体，并无其他症状，已经命人拿药去了。”

        “如此便好。”

        燕杗冰冰冷冷的，此时却像为人子的关心着父亲，松一口气的表情也十分真实。

        燕染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祭天之后，就是下面的人前去儒尘观请愿，这两天去的人都不少，三弟与四妹不如此时去吧。”燕杗说道。

        燕染：“现在吗？可我不放心爹爹。”

        “父亲无事，等他吃了药也要发汗睡一觉，不能有人打扰。”

        燕染道：“那我便在爹爹吃了药后再去。”

        燕杗不知从前如云淡似水清的四妹，怎么突然变得执拗了，但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即使是面对时而荒唐的燕棣，也很少问及或管教，当下淡淡道：“随你吧。”

        燕染伺候过燕靖侯喝药，退下后正看到燕棣抱臂沉思。

        此时的燕棣看起来与平时全然不同，像想着什么沉甸甸的心事，单从背影，就是一抹化不开的仇怨。

        他眼中看着窗外枯枝似的枝干，心思却飘了很远，远到山川江海都放不下。

        燕染挥手让梨梨拿走药碗，自己捧一杯热茶，问：“三哥在想什么？”

        思绪从枯枝上抽离，燕棣接过热茶放到手心里暖着：“没什么。爹爹睡下了吗？”

        燕染点头：“睡了。”

        为了燕靖侯安心静养，把伺候的丫鬟小厮全都遣远了。所以四周很静，只能听见茶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泡的声音，也能听见燕棣想心事的声音。

        “你一定有什么事，在瞒我。”

        “没”话刚开口，燕棣突然顿住了。

        燕染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干干净净的未沾染任何杂质，没有任何世俗的尘埃。燕棣自诩能言善辩，可被这样的一双眼睛一看，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好像任何言不由衷，都能被这双眼睛看穿，也是对这双眼睛的玷污。

        燕棣：“我在想，爹爹生病的事。”

        燕染拍了拍燕棣的肩膀：“不用担心，爹爹睡一觉就好了。”

        燕棣摇摇头，在离得最近的地方坐下。他旁边就有放杯子的地方，却还是好好的端着热茶，手指摩挲：“不仅如此。我还在想祭天的事。

        “今日祭天，你开心吗？”

        燕染想了想：“我不知道开心不开心，就是怪冷的。祭天是为了让神开心，我们开心与否不重要。”

        “可这世上并没有神。”

        “那大概是求个心安吧。”

        燕棣不认同心安的说法，他向来靠自己，从不求人，心安都是自己给予的，于是缓缓道：“百姓安定，四海昌明不是一场祭天求来的。是一个朝廷，当君者政治开明、社稷为重，为臣者敢言敢谏、天下为先，百姓能有所依，足温饱，知荣辱，这才是盛世所求。”

        “如今日这般，一场祭天万人空巷，除劳民伤财外，事后不知有多少人感染风寒。士族有土地良田，有钱看大夫还好，而那些没钱救不了命的，又该当如何呢？”

        燕染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的样子，燕棣问道：“你听懂了吗？”

        燕染点头：“懂了。”

        “懂了？”

        “懂了。”燕染道：“三哥的意思是当今陛下不是好皇帝，当”

        燕棣双手一抖，热水差点撒出来，伸手就去捂燕染的嘴巴：“你懂什么了，这话也是可乱说的吗？”

        燕染费力的挣扎着，等她得了喘气的功夫，埋怨道：“三哥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问我懂不懂，可又不让说，你怎么知道我懂不懂？”

        燕棣无力再说什么，被气笑了，连道了三声“好”。

        “好，好，好，你最懂了，是我不懂。”

        “可不就是嘛。”

        燕棣拍拍衣服站起身，他身形挺拔，十分有力量感，燕染坐着，显得如孩童一般。

        “儒尘观祈愿，你去不去？”

        “自然是去的。”说完，燕染也拍拍衣服小跑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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