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记忆的味道

云州还不似如今这么繁华之前，街上每逢五日有一次市集，只有市集那日才热闹。

        当时的商市在云州西南处，而今在锦墙街以南，日日都有往日的热闹。

        只不过农户养的果蔬飞禽，依旧会每五日易市一次，所以此时买到的农品甚是新鲜。

        这日，钱掌柜在后院看过新上的菜品，赞许的点了点头。

        银楼最近的人较往年格外的多，也不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对食邑馆来说，伺候好他们的五脏庙，也是一件大事。

        “都机灵点，挑最水嫩新鲜的一批，今日的午饭我派人亲自送到银楼，其他的供给大堂，这几天好好做事的，都有赏。”

        下人吆喝着应下，本就勤劳的脚步迈得更快，一肩挑两筐的恨不得再加两筐。

        这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淘洗的妇人都很少，钱掌柜眯着眼看时，却仿佛听见有人在喊：“钱掌柜。”

        声音如同从云间坠落，尾音都浸着仙气。

        “钱掌柜。”

        钱掌柜猛然醒过来，看见眼前的女子可不就是一位仙子？

        仙子穿着白色的袄裙，腰间别出心裁的飘一圈拼接的粉色纱衣，平添娇俏轻薄。风在她身边经过，再吹到树上，仿佛都能催生枝桠，长出花苞。

        眼见燕染从旁边经过，钱掌柜真怕笨手笨脚的仆人，一个不小心就撞到她身上。他站在原地心惊肉跳的左挥右打，活像一只被开水烫了一下的螃蟹。

        燕染不明所以道：“怎么了？钱掌柜。”

        钱掌柜摸摸头上不存在的冷汗，要是燕染在他眼前出了事，就算事情与他无关，恐怕也得不到银楼里那位的好脸色。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没什么。燕姑娘怎么突然到这里来？明雪阁里也没人跟着。”他招呼着燕染往回走，边训斥围观不止的人，“该忙的就去忙，别想着偷懒！”

        再转向燕染，又是一副和颜悦色。

        燕染看着他比小孩还多变的脸色，心里啧啧称奇，难道这就是生意人？可是燕棣好像也不这样。

        燕染：“今日来，是送昨日的饭钱。”

        钱掌柜挥手道：“大可不必。你来食邑馆，只需招呼一声。”

        “还是要的，吃饭就要付饭钱，不然和无赖有何区别？”

        上次见面，钱掌柜就觉得燕染说话做事直接质朴的很。她这个性子，即不像乡野长大的粗俗丫头，也不像京城细养的大家闺秀。

        可是与她交往，就是很舒适，让人心情愉悦。

        钱掌柜：“就算如此，你也不用特意跑一趟，打发下人来就好。”

        燕染：“其实我自己来，是还有事想弄明白。”

        “什么事？”

        燕染：“我想见食邑馆的厨子，尤其是烧银漫酸汤鱼的那位。”

        路边的叫卖声，声声入耳，钱掌柜走了下神，似没听明白燕染的话：“你说什么？”

        燕染：“我想见烧银漫酸汤鱼的师傅。”

        钱掌柜脚下一顿，脸上的笑既不像训斥人的严厉，也不像巴结人时的谄媚，有点让人猜不出心思。

        “你若是想见，自然也可以。可是厨房重地，杂乱的很，脏了鞋袜就不好了。”钱掌柜道，“何况，不过是一个厨子，没什么可见的。”

        燕染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味觉是有记忆的。银漫酸汤鱼的味道，我真的觉得似曾相识，如果弄不明白，我会一直困惑着。”

        扎花的阿婆吆喝了两声，再抬头，站在路边说话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那个男的倒是没什么，就是眼熟，可那位女子，她还没多看两眼，怎么就走了？

        往来食邑馆的人很多，但钱掌柜亲自接待的女客不多，美人更少。

        他对妻子一心一意，店里的伙计也不会把两个人的关系想的多旖旎，因为两个人看气质就不合，何况看钱掌柜的样子，明显恭敬更多。

        到了后堂，钱掌柜逮到想看戏的伙计道：“去把王伙夫叫过来。”

        “是。”伙计脚底抹油就跑，隔一会打滑又回来，“掌柜的，要请哪个王伙夫？”

        钱掌柜：“做新菜酸汤鱼的那个。”

        钱掌柜身材粗壮但不高大，看个头也就比燕染高半头，而王伙夫，粗壮似钱掌柜，却还不及燕染高。

        他身上的衣服洗的发白，但离近了还是能闻到明显的油烟味。

        王伙夫见了钱掌柜和燕染就要请礼问安，可他手脚短小，看上去有些滑稽。

        钱掌柜打断他，道：“燕姑娘想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便是。”

        王伙夫呐呐的应道：“是，是。”

        后堂里一应人还在做自己的事，擦桌子的手上没停，拨弄算盘的依旧噼啪作响。

        燕染就在叮叮当当的伴奏里，问道：“银漫酸汤鱼的做法，是否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王伙夫摸不准贵人想知道什么，但他自己的法子又做不了假，答道：“没错，是在下的法子。”

        燕染：“你见多识广，知不知道哪个地方菜，最像这个口味。”

        “这个，我说不好。每个地方的口味都不一样。小的研究这个菜，有河凌那边的麻，但最主要的还是云州的酸，最合这里的口味。”

        燕染坐着，把手边刚递来的茶水推开一点：“那么，有没有哪道菜，与这个口味最一致？”

        王伙夫：“这个，小的不知道。”

        厨子都喜欢有自己的招牌菜，王伙夫足足有四五道在身，如今又有银漫酸汤鱼。他虽然看着憨厚，心气却不比别人低，更何况燕染的话，对他而言，本就是侮辱。

        可当事人毫无知觉，完全不知道别人的不快。

        燕染：“我可不可以去厨房看看？”

        王伙夫：“这个，不合适吧。”

        钱掌柜也跳出来打圆场：“王伙夫你也见了，要问的也问了，依我看，厨房，完全没有去的必要。”

        燕染：“我只是去看看，不会再添麻烦。”

        钱掌柜与王伙夫相视一眼，按理说，他这样做掌柜的，完全没必要看一个伙夫的脸色，可王伙夫与别人不同，他认死理，一根筋，就这样想挖他的人还不在少数。

        两边都是自己的摇钱树，可好的厨子可以再找，云州的燕公子可只有一个。

        钱掌柜朝一边妥协道：“王师傅，燕姑娘随燕公子从京城，初到云州，好奇云州的风情美食，也在情理之中，今日不如就带她看看？”

        王伙夫终于点头：“好，看看就看看。”

        燕染站起身时，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她终于知道，燕棣的名号在云州竟然这样好用。在燕京很多人都说他是纨绔，是她从他纨绔的外表下，看出他的赤诚与不凡。可是在云州，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不凡后，她竟不知道这个人还是不是她认识的三哥。

        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已经两天没有见他了。

        后厨有一排防蛀防腐的橱柜，上面摆满了新鲜的蔬菜，淘洗的妇人一筐一筐的拎着出去又进来。还有一排，摆放了满满的厨具。

        走过这间屋子，才进入烧火做饭的地方。

        此时的人还不算多，有些正在锅台上炖着高汤，高汤从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还有一些人正调配调料。

        虽然整个后厨有烟气笼罩，有些东西看不真切，可是味道却出奇的好闻。

        钱掌柜被呛到咳了两声：“怎么都不知道开窗通风？！”

        手下人叫了两声掌柜的，解释道：“今天风向不对，开了窗烟雾也跑不出去。”

        另一个跟着说：“再等会，等太阳出来。”

        钱掌柜：“跑不出去也要开窗，这点道理都不懂！”

        在一片雾气缭绕下，有人认出了掌柜身边的王伙夫，打了声招呼，他也看出了更看不清模样的女子，要说什么，张了张口，咽了下去。

        一身清冷疏离，怎么看都金尊玉贵，实在不像与他们有何交集的。

        王伙夫微微弯腰：“姑娘，这边走。”

        再往里面去，这里摆放了两个大菜缸，大的那个让燕染躲进去也绰绰有余，小的那个，也有她一半的身高。

        燕染看不出乌漆麻黑的菜缸有什么名头，问：“这是什么？”

        王伙夫：“这是酸汤鱼的秘诀。”

        菜品里不乏酸味，大多来自陈醋与酿果，之前的酸鱼汤都是这样做的。腌菜的口味不同，有些偏甜有些偏咸，辣味的也有，可是酸味的很少。

        王伙夫经过尝试调配腌菜的调料，让它与酸汤鱼结合，才做成口味别致的银漫酸汤鱼，吃起来口味丰富，大呼过瘾。

        燕染：“能让我看看吗？”

        “能，当然可以。”

        打开腌菜缸的时候，那股气味对燕染来说有点重，她忍着不适，看王伙夫熟练的取菜再封口，最终挤干腌菜的水分，变成皱巴巴的一大颗，看样子并没有以为的好看。

        王伙夫：“就是这样，不知客人可还满意？”

        等纸扇终于等到一大早出门“还钱”的燕染回明雪阁，她已经望穿秋水很多次。

        要是燕染再不回来，恐怕她都要派人去找了。

        可是，明明出去时还有三分精气神的燕染，回来时焉巴巴的，并没多大的高兴。

        她随手把手里拎的盒子递到纸扇手里，道：“把这个送到厨房。”

        若是在燕京，定会有人看出她的期待和无处可放的失落，侯府就算再看不上和抹布没什么两样的腌菜，也会切一小碟当成开胃小菜。

        可明雪阁就没有这个心，只当这是不是别人不好推拒的热情好客。

        当夜，燕染做了一个梦，梦里迷迷糊糊的，却在第二天一大早，清醒的睁开了眼睛。

        “云州哪家店，可买到所有调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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