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落云锦和

来云州许久，燕染好不容易正经出门一次，就遇到这种事。

        说来也怪，她这么闲不住的人，往外走，没一次是顺利的。

        燕棣都怕，再这样来几次，他这个四妹都要留下心里阴影了。

        燕染自然不会有心里阴影。她正庆幸没受责怪，燕棣也没限制她的自由，下一次，她想出去依旧可以出去。

        所以查询燕棣看过来的目光，她也友好的笑了笑，两颊生靥。

        “公子，作乱的人已抓到，如何处置？”

        透过被撩起的帘子，燕染看到三四个明雪阁的家丁，拿着棍棒压制一个青年男子，那男子身上衣衫破烂，脸上也挂了彩，看体型，她只觉得见过。

        待她要看得更仔细，燕棣一只手掌抵着她的额头，生生把她压回到座位上，动也动不了。

        “压回院中。”不要丢人现眼。

        燕染抚了抚额发，抱怨道：“怎么看都不给看？”

        燕棣：“看这个做什么？脏。”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快，这样生冷又陌生的神情，燕染只在燕京祭天，燕靖侯冻的昏倒时，在这张脸上见过。

        那时还有怅惘够她仔细分辨，这次却一闪而过的消失了，就算燕染眼尖，也以为自己看错了。

        院中一处空地上，李淮双手被缚，跪也跪不稳的瘫坐一团，他每次呼出的气都很绵长，可又克制的不发出一点声音，眼神空洞洞的，像是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

        燕染一路跟着燕棣走，他不等她时，她只能小跑才跟得上。

        最后一步，她一个没控制住，脑袋在燕棣后背磕了一下，随即被捂了眼睛。

        “别去，别看。”

        他身后的人被全部挡住，燕染挣扎了几下都不能见，她抓起他的手往下按，乖巧的应道：“好，我不看。三哥，我回去等你。”

        遂以回头，没留恋一步。

        明雪阁空大寂静，今日尤甚，路遇的几个下人都匆匆而过，行了礼话都没说。

        古怪，实在是古怪。

        深院太远，燕染的住处离厅堂很近，她行至廊下，往左扫过一眼，突然转头就走，把纸扇的连声呼唤抛在身后。

        “是你？”

        锦衣罗裙的妇人缓缓回身，燕染这次终于看清了她。

        她手摇着花扇，额发不多不少的斜垂一缕，把红唇与眉间的妩媚衬托的恰到好处。

        她的体态确实不如少女纤细，但这种韵味十足的丰腴，是很多她这个年纪的妇人都没有的妩媚风情。

        董如薇朝燕染点头：“四姑娘。”

        燕染并不意外对方喊她四姑娘，这人在外就一副与燕棣旧识的样子，她只是好奇，她为何在这？

        这是她来云州这么久，第一次见人登门来访。

        董如薇：“奴家此时来，是有要事问燕公子。”

        燕染继续看她，眼神坦坦荡荡：“三哥在前院，但他做什么，我不知道。”

        董如薇看着与后宅妇人无异，实际上是在商界摸打滚打的人，云州大大小小的掌柜那么多，女子经商并不奇怪，但让人敬三分怕三分的，只此一人。

        她玲珑心思一转，道：“四姑娘今日出门受惊，燕公子应该是抓到了行凶的恶人。”

        燕染讶然：“马不是自己跑的？”

        董如薇笑道：“自然不是。姑娘初来不知道，云州与燕京不同，这里商户多，寻常人不能纵马上街，数十年来，这里从没听说过街上有马伤人。”

        并非不同。

        燕京也不允许骑马上街，但赶马车的很多，马儿如果挣脱跑起来，并不少见。

        燕染疑惑道：“如果是处置行凶的恶人，那为何不让我看？”

        董如薇轻笑：“大概是怕吓着姑娘。”

        “吓着我？”

        “是。燕公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温和，他在云州，素有活阎罗的名号。”

        木板堆砌的走廊，皮质的鞋底踏上去，声音清脆带着“咚咚咚”的回响，燕染的脚步很快，裙边有规律的来回飘动，一层又一层的漾开，纸扇歇过一阵又跟着小跑，口中的劝阻一声比一声远。

        燕染远远就看见燕棣背着手，他挺拔的身姿像一棵树，一颗风雨不动没有感情的树。明雪阁的下人手里的木棍，有她手腕那么粗，一下一下的打下去，没换回他一丝怜悯和动摇。

        突然，燕棣转过身，在他看见燕染的第一眼，大步走了过来。

        他眼里的阴鸷一层层的褪，在眼底结作薄薄的冰，被燕染看得一清二楚。

        可他的手那么有力，牢牢托住燕染的手臂，稳住她走太快起伏不定的身形。

        燕染反握住他的手：“三……三哥……”

        燕棣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李淮做的事触碰了他的底线。

        既然别人罔顾性命，他又何必手下留情？

        他不想理，浓黑的睫毛长长垂下。

        燕染走的更近一步，两个人已经亲密无间，这会儿她缓过来劲，话说的更有条理：“是他让你生气了吗？三哥，你可以处罚他，可是我不想让你沾血。”

        燕染见他不为所动，心里的弦断了似的往下落，她软软的，声音颤巍巍的：“三哥，我害怕。”

        燕棣闻言，抬眸看了一眼。

        燕染的一双眼生的最美最有情绪。若她开心，眼睛就有十足的张扬，整个人轻松明快，若她不开心，眼睛十有八九是晦暗冷离，谁也亲近不起来。

        而此时，她不过是睁着眼，燕棣竟也读懂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十分动人。

        燕棣：“你怕什么？”

        水润润的唇将合又开的颤抖两下，燕棣的心有一瞬，流光划过似的痒了一下，然而他面色如常，不转睛的看着眼前人。

        具体怕什么，燕染也说不出，但她见燕棣眼中的那层冰已褪去，人大胆几分，手拉着燕棣晃了晃，打算蒙混过关。

        万般情绪化作一声叹息。

        燕棣轻轻抬手，下面的人拖着李淮退下，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在这过程，燕棣一直用身体挡住燕染的视线。

        其实他多虑了，燕染就算好奇心再重，明知道对方是挨了打，惨兮兮的样子，她也不敢看。

        燕棣：“如你意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燕染抽回手的一瞬间，燕棣很想抓住。但他们是兄妹，妹妹就算尚未及笈，也不再是孩童样的小姑娘，伸出的手，只好收了回来。

        “天太冷，还没暖起来，”燕染双手搓了搓，又哈了一口气，“你当所有人都像你，不怕冷吗？”

        燕染的动作做的娇俏，但还是被燕棣挑剔：“你看看你，可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这个样子最舒服，远在燕京的燕靖侯都没说过她，燕染忍不住说回去，但想到她刚有求于燕棣，现在回嘴未免太势利，只好笑笑。

        她忍！

        燕棣这才平了满腹怨气，十分顺手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真乖。

        这件事解决，燕棣也要安排厨房准备午饭。他虽安排厨房按燕染的口味来，但也知道燕染每天要的不多，今天两人无事，是个好好相处的机会，也算给她今日出行不顺，压压惊。

        燕棣还没唤来人，董如薇那边已经等候良久，她偷看这件事怎么解决，纸扇就跟在她身后，倒像是她的丫鬟。

        燕棣已是朗月清风，心情看上去不错，他眼中只有眼前的女子，时不时逗弄一番，连她躲这么久都没发现。

        董如薇款款走出，身边自有别样气韵：“公子，妾不请自来，上门叨扰，还望勿怪。”

        燕染听梨梨的话本，里面太多郎情妾意，里面的女子一声妾身，语调就该如这般婉转。她在燕棣与董如薇之间扫视一番，最后深深看了燕棣一眼，才挪走视线。

        啧啧！

        燕棣仿佛知她所想，在燕染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咬牙道：“叫姐姐。”

        董如薇弯身行礼，惶恐道：“不敢当，不敢当，公子的妹妹……”

        未说完，燕染已经乖巧的叫了一声：“姐姐。”

        燕棣弯了嘴角，心情十分不错：“叫董姐姐就好。”

        他飞鱼令的妹妹，京城燕靖侯府嫡女的姐姐，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董如薇看了燕染，依旧不敢受这一声“姐姐”，燕棣才道：“我带表姑娘来云州，她人生地不熟的，我也有疏于照顾的地方，她叫你一声姐姐，你就当帮我个忙，照顾些许，”最后又道，“今日之事，多谢了。”

        危急之时，多亏董如薇拉燕染一把，不然，他就算赶来，也怕晚一步。

        在云州，除了飞鸟令令主褚画宣，没人不喜欢送燕棣人情，董如薇既知他心意，也就应承下来，她铺子里经营闺阁女子喜欢的什物甚多，到时候送些过来，就当还这声“董姐姐”的情义。

        燕棣：“你选这个时候过来，是有要事？”

        董如薇带风情的假面一凛，竟如换了个人一般：“是，有要事，是私事也是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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