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染坊

再过东风亭，依旧是那几个人，深紫色的纱帐一晃，燕染知道，燕京的事情瞬息万变，她远在云州，得到的音讯晚了很久。

        “听说迁都的事情未定，陛下派人去了河凌、昌黎、永安还有咱们云州，看来是打算在这四城做最终决择。”

        一人扣下茶盅，随侍的小厮悄无声息的满上。

        “河凌未必，河凌受封世袭王，在燕国属于土皇帝，只上贡不称臣，只要河凌王不犯谋逆大罪，陛下不敢妄动。昌黎虽兵强，却不富裕，方圆百里更是沙尘漫天，皇室豪奢享乐，绝不会选这等穷山恶水，至于永安与云州……就要看陛下的取舍了。”

        “听说要来云州的，还是位皇子，云州的姑娘生的美，不知会带谁回去做美妾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柳州牧爱民如子，不是这样的人。”

        “是啊，就算是皇子，来云州也为公务，又不是选美的。”

        “哎，这皇子一来，十有八九云州就变云京喽。”

        “也不一定。”

        一人奇道：“王兄，为何你一直认为陛下不会选云州？”

        被称作王兄的那个人，青衫朗目，每有言论皆顾及他，看来，他就是这一小团体的中心人。

        “难道这燕国，还有比云州更合适的地方？”

        被称作王兄的思索一会，且斟且道：“我不是笃陛下不选云州，是云州有人有本事，让云州入不了选！”

        还有谁能不懂声色左右皇帝的想法，一时几个人都没主意，突然，一人眼前一亮，兴奋道：“难道是燕——”

        “——嘘，慎言。”

        早在他们说小声点的时候，燕染和她带着的几个人，已经路过东风亭，走远了。

        燕染在心中给他们鼓掌，他们确实说的不错。

        有个姓燕的正为这事焦头烂额，他的确不想云州成为下个燕京。

        即便大势所趋，也想力挽狂澜。

        落云锦和门面上的字金灿灿的，十年如一日的一尘不染。

        燕染刚踏进屋，上次接待她的伙计连忙赶来，亲切热切比上次更甚：“燕姑娘可是来找我们董掌柜？掌柜的不在，姑娘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并照做。”

        燕染知道董如薇不在，这次的事也麻烦不到她：“我昨天看书，心中有许多模糊的想法，想看看你们布料印染，可以吗？”

        伙计支支吾吾道：“布匹的事，是暖橘坊在管，这个小的也无能为力，若姑娘想买东西，小的可以帮忙。”

        燕染不需要买，此时的伙计大概还不知道，董如薇送她礼，送了四箱。

        “那我去暖橘坊看看。”

        暖橘坊离的不近，但燕染想验证的事不急，与阿钦说说笑笑，也不觉得久。

        可惜供应暖橘坊的染坊，不在云州，而在附近的一个镇上，店伙计说，此时去，大概天黑才能回。

        街上人群熙攘，一阵客来一阵客往，燕染看着这些人，心中的念头转的飞快。

        阿钦知道她还是想去的，道：“若是骑马，我们还能快一点。”

        纸扇着急道：“可是出城不安全，这事还未禀报燕公子。”

        燕染已经拿定主意，她看着纸扇，不容置喙道：“你留下告诉三哥，我与阿钦今日一定回。”

        燕染既要去，差人简单做了准备，买了幕篱，换了最快的马。

        他们并没有骑马，最后关头，燕染突然想起来云州的路上，她和阿钦骑马的那次，燕棣无缘无故有些生气的样子。

        算了，今天回去他肯定又生气，为了他长命百岁，该生的气还是少一点吧。

        镇上的染坊很大，里面各项设施一应俱全，最古旧的浆洗机高可比屋，看样子至少经过三代人的传承。

        此时的印染技术已经十分丰富，这里尤其以丝染为最。丝的价格不菲，每匹在十两至百两间不等，染的过程慎之又慎，所以燕染与阿钦也费了一番口舌，才得以进来。

        她看了一圈，并未找到让她心动的地方，于是问：“你们可有所有染织的珍藏，能否让我看看？”

        这个染坊老板自然有，但就属于不可外传的部分了，坊主本就不信任他们，此时手一挥，下一句话就要下逐客令：“就是董掌柜的人来查，也少有说看布谱的，你们两个实在可疑，毕某完全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其他染坊派来的奸细！”

        燕染：“可我给你看了飞鱼钥匙。”

        “谁能断定一定为真？！”

        既然对方不信，燕染也无法自证。她叹一口气，料想今日肯定无所获了。

        其实就算她见了布谱，也未必想起什么，染坊色染的色调不会变，此时展现眼前的就是大多数，如果有她不曾见过的，在已经制成衣服的布料上，她也该有印象。

        如她脑中所现，她记得五彩斑斓的画面，远比这里丰富的多。有太多的色彩从未出现，那样夺目又耀眼配色，全不是燕国所见能媲美的。

        失望谈不上，若她有足够的时间，那些色彩她应该能做。

        可那又将是一项复杂的伙计，远比配比印象中银漫酸汤鱼的味道，复杂麻烦。

        想想还是头疼。

        阿钦赶车快，燕染没等天黑就回了明雪阁，锦雀街依旧人来人往，相较之下明雪阁就有点冷清了，这里的仆人很少，不像长住人的地方，今天尤甚。

        燕染仔细闻了闻，空气中还淡淡弥漫一种焦糊味。

        “今天这是怎么了？”燕染小声道。

        下人也是行色匆匆的，有的见了燕染更是礼都不行，匆匆跑开了。

        阿钦：“不知道，挺奇怪的，难道遭了贼？”

        燕染笑道：“那贼也是大胆，明雪阁都敢偷。”

        明雪阁看似守卫不多，暗地里不知藏了多少高手，可比一座小银楼。

        阿钦又有怀疑：“难道是走水？”

        不然怎么有焦糊味？

        可单单焦糊味，下人怎么见她，避如蛇蝎？

        正当二人猜测，往院中越走越深，突然听廊下传一声质问：“回来了？”

        燕棣的脸色阴沉沉的，样子也有些古怪，他一身藏青色衣服歪歪斜斜，腰间更是起了很大一块褶，这在向来注重衣冠外在的燕棣身上，根本不多见。

        燕染歪着脑袋想，难道真是遭了贼？这一身是打斗留下的？

        “你如今去哪，不用询问，也不用报备？”燕棣一步一字道，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燕染，后者无辜又茫然，仰起头时，乖巧又生动，“你翅膀硬了，还是笃定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燕染下意识的拉他的衣袖：“三哥，你怎么这么凶？”

        燕染从出去到现在，一口热气饭都没吃，她和阿钦赶路飞快，忍着饥肠辘辘，就为了早点回来。

        她想过燕棣生气，没想到发怒至此，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像她欠了他的债。

        燕棣抽回衣袖，压下喉咙的干涩：“说吧，去了哪里。”

        燕染的情绪也很低落：“去了暖橘阁的染坊。”

        “做什么？”

        “找梦里出现的颜色。”

        “可有找见？”

        “没有。”

        燕棣挥手让阿钦退下，自己拉着燕染往廊下走去：“如果你找回颜色，找回记忆，记得你不是燕染，又待如何？”

        燕染停住步子，落后燕棣一个身位。

        这个问题她不曾想过。她想找回记忆，只是想寻一个答案，不想懵懂无知的过一辈子，若是她记得自己来自何方，她并非燕染，她会走吗？

        燕棣衣袖上不知哪里染的青灰，他的侧脸隐在沉沉天幕中，也有说不出的落寞。

        燕染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此时燕棣回头，依旧是沉沉的看不见情绪的眸子：“你，会走吗？”

        在这一刻，燕棣的存在大过所有的不确定性，记忆也好，未来也好，她不能接受往后没有燕棣的生活，如果非要把两者做比较，她宁愿没有记忆的活着。

        燕染张了张嘴，燕棣突然转过身：“我不想听不想听的，你想好了再说！”

        原来大名鼎鼎的飞鱼令主，私下不过是闹脾气的燕三哥。

        燕染勾了勾嘴角。

        她拉住燕棣的衣袖，这次燕棣没有挣开：“我不会走，也没想过离开。”

        “如果你介意，那份记忆，我不要了。”

        短短两句话，仿佛是燕棣听过最动听的话，他听见心底有山花绽放，雨后初晴，草长莺飞一片春意盎然。

        眼睛里的光，一寸一寸的亮了起来。

        燕染见燕棣没有回应，以为他还在生气，又拉了拉他：“三哥？”

        燕棣手指紧了紧，才没让欣喜太放肆：“只要你不走，那份记忆我帮你找。”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怕你突然想起，事后又耿耿于怀。”

        燕染心道，她又不是燕棣，她才不会这么小气。

        忍了忍，没说。

        “好了，猜你饿了，给你准备了惊喜。”

        燕染不满道：“知道我饿，你还冷冰冰的恐吓我？”

        “我是怕你出去，遇到意外，关心则乱。”

        “我有阿钦。”

        “凡事都怕万一。”

        想想方才的不开心，燕染还是生气：“那我拉你，你还敢推开我？”

        “我哪有……”燕染不善的眼神扫来，燕棣忙改了口风：“我是衣服上有灰，怕脏了你的手。”

        视线往下，果然有一块污渍。

        算了，原谅他，她大人大量的，和小气鬼计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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