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晨光从天井漏下来，洒落一地金黄，几只鸟儿站在屋檐上轻声啾鸣，愈发安逸清宁，温煦的春风裹挟着茶香在廊下回转，整座房子都弥漫着馥郁芳香。

        贺老太太坐在廊下的茶桌后，烧了一暖壶的白开水自斟自饮，陈晚月做的茶香得像有钩子似的，勾得她这一大把年纪的人都差点忍不住了，不过昨天小妮子特地找她很严肃地交代说：“奶奶，新茶会刺激肠胃，要等过半个月再喝，你可要听话，不能偷喝哦。”

        她面带微笑自言自语：“这小丫头，还挺会管人。”心里却舒坦得如同这春风荡漾似的，放下杯子又去小姐妹两睡的屋子外听了听，还是同先前一样的安静，不用说两个孩子还在酣睡。

        昨晚让大家试喝了一泡茶之后，陈晚月就把她和何岳夫妻都赶去睡觉了，只留下贺嫣帮她。也不知道两个小丫头昨晚忙到了几点，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茶叶装了九个茶罐子整齐地码在茶桌上，旁边还放了字条：两罐带去给徐茂厂长，两罐给她干爹干妈带去厂子里喝。

        她干爹干妈早上起来拎着四罐茶叶回茶研所去了，说中午吃完饭就把新的茶青送过来。

        贺老太太一想到这又心疼了，这手工制茶全凭小丫头的感觉和经验，别人可都帮不上什么大忙，顶多在旁边打打下手，小丫头又是熬夜又是费力气，天天如此，她这单薄的身子可怎么吃得消。

        想到这，立刻去灶房里拿出个竹篮子，拎着出门去了。

        听说公社里吃商品粮的人过年每户供应一只鸡，凭副食本购买，有些人年前没买，现在年后还可以去买。她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从人家那里买下这只鸡给小丫头补一补。

        到了街上，她朝着街尾的副食品店走去，此刻那里排着长长的队伍，有买肉的，有买鸡蛋的，当然也有买鸡的，鸡被圈在副食品店门口的网兜里，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老太太站在队伍的外围，四处看着，等有人买了鸡，她就凑上去看上一眼，嘴里小声嘀嘀咕咕：“哎呀，我家孙媳妇坐月子没鸡吃可怎么办？”

        不过没人搭理她，这年头私下买卖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再说自己一年到头也只能吃上一回鸡呢，也没几个人想卖了。

        老太太叹着气，想着今天怕是没希望了。若是云洲在家就好了，这孩子说不定还能去黑市里弄个副食本买只鸡……

        紧了紧衣裳，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实在不行，兜里还有一张肉票，买点排骨给小丫头熬点汤喝。

        队伍向前蠕动。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你要买鸡？”

        还好老太太不耳背，她惊喜地转过头，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带着顶雷锋帽在她背后吸溜着鼻子，见她转过来，下巴一抬做了个“跟我走”的姿势，转身进了对面的一条小巷子。

        老太太心砰砰跳，感觉就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极力按耐住慌张的心情，在大腿上一拍，自言自语说道：“瞧我这记性，票怎么忘带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她之后才进了巷子。

        那人果然是打算把自己分的一只鸡卖了，两人很快地谈好价格，虽然价格有些高，可老太太咬咬牙答应了。

        于是十来分钟后老太太拿到了一只小母鸡，她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把鸡嘴巴用草绳子捆住塞到了竹篮子里再用布盖住，然后拐了好几条巷弄才拐回了老宅子。

        一进门，她立刻将门落了锁，靠在门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隔壁响起一声：“奶奶去哪了？”她的两个丫头起来了呢。

        镇定下来，拍了拍胸口，柔声应道：“在这呢。”

        见到贺老太太带回来的鸡，陈晚月立刻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奶奶这是为了她去跟人家做非法交易了。

        这得冒多大的险啊！

        这事她能做，贺云洲可以做，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老太太！这么多年来老太太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吃尽了苦头，却为了她又一次铤而走险。

        她搂住老太太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胸口，声音哽噎：“奶奶，您别这样，我怕。”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打湿了老太太的前襟。

        她何德何能，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却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关爱。

        “奶奶知道了，”贺老太太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你别怕，乖。”对旁边红着眼睛的孙女说，“小嫣，跟你姐快去吃饭。”

        两姐妹吃完饭立刻帮忙把鸡杀了，把毛和内脏都清理干净了。老太太把鸡剁成两半，一半放到篮子里挂到井里去冰着，另一半剁块装入两个陶罐，加了井水再添些生姜片和黄豆然后放到了炉子上的炭火上去熬。

        这个炭火熬鸡汤是陈晚月提议的，她第一次和贺云洲过来老宅子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汽油桶，她就让贺云洲将它改装成一个炉子，可以放煤球也可以放炭火充当燃料，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把鸡熬上之后，贺老太太就把鸡内脏加了点姜丝炒了一盘，香的两姐妹直咽口水，仿佛没吃早饭似的。

        贺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让她们两个盛了饭先去吃，才扒拉两口，那边宅子就传来了声音，何岳和吴曼青送茶青过来了。

        今早上他们离开的时候，贺老太太给了他们一把老宅子大门的钥匙方便他们出入，也减少因为在外面叫门引人注目的几率。

        陈晚月和贺嫣异口同声叫：“干爹干妈来吃饭啦！”老太太也从灶房里探出头来：“小岳曼青快来吃饭。”

        何岳和吴曼青急冲冲地走进来，神色激动，明显心思完全不在吃饭上，吴曼青耸着鼻子说：“好香，不过我们吃过了。”

        何岳把竹篓子放到地上后迫不及待地说：“小月，你知道吗？徐厂长收到茶叶惊呆了，他把所长叫过来一起冲了一泡茶，品完茶之后两人同时说这是他们目前为止喝过最好的茶叶！”他双手握拳，小声呐喊了一声以表达内心的激动，然后声音激昂接着说，“最——好——！这可是茶研所的所长和厂长说的！老太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不就是说我家小月比那些制茶大师还厉害吗！”

        陈晚月抿嘴笑了笑，茶研所的这些反应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贺老太太拿着锅铲站在灶房门口呆若木鸡，贺嫣欢呼一声，嘴里的饭都差点喷了出来，一边捂嘴一边说：“那……那……还说什么了？”

        “伯母，锅糊了。”吴曼青急匆匆走过去拿过贺老太太手里的锅铲去挽救锅里的白菜。

        “小月儿，厂长说请你去厂里一趟，成不？”何岳激动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所长说如果这些茶叶真的是你制作的，想请你当厂里的制茶技术指导员！”

        “啊——”贺嫣双手捂着嘴低声尖叫，“奶奶，我小月姐要成茶研所的人了！我姐才十三岁呢。”

        贺老太太激动地手都在颤抖，看向陈晚月，“月儿，你，你怎么想？”

        陈晚月微微笑了一笑：“奶奶，我对当制茶技术指导员没那么感兴趣，既然做了那就做个大的。”她缓缓说出了她的计划，“我要跟茶研所合作！办工厂！”

        老宅子里一时鸦雀无声，连天井屋檐上跳跃欢叫的鸟儿都安静了下来。

        陈晚月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吐了吐舌头，这个计划比预想的时间来得更早，但既然是个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虽然因为年纪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她要尽力一试。

        她走过去用手翻了翻茶篓子里的茶青说：“干爹，你跟厂长伯伯说我后天早上十点去厂里找他，到时候我会带另外一种红茶给他，毕竟一次成功并不能说明什么，次次都好才是真的好。”

        何岳呆呆地点了点头，闺女的主意太大，他有点消化不来。

        “还有，干爹干妈你们明天还要加班，今晚就不用过来了，明天也不要送茶青了，歇一天，”陈晚月又交代，“你们晚上去跟我妈说一声，让她也不用过来了，天太冷，别让小黎冻着了。”想了想又说，“干爹，这件事还没成之前先别跟我妈说，免得她又担心。”

        “行，都听你的，那我们先回去了，就快上班了，”何岳总算回过神来了，“伯母，那就辛苦你和小嫣陪着小月了。”

        “等等，”老太太转身就往堂间的天井那边走，“你们把那半只鸡带回去炖了跟含玉一起吃。”

        何岳和吴曼青心里清楚得很，这是老太太专门弄来给陈晚月补身子的，哪里肯要，跟陈晚月姐妹俩挥了挥手就悄悄地走了，等贺老太太拎着半只鸡出来，早就人影不见了。

        吃过饭，陈晚月和贺嫣把茶青搬到了三楼开始了第二批茶青的萎凋，这一次，她要换一种工艺制作红茶，证明自己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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