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温含玉坐在茶坪里啃着冷饭团当午饭，再配上一口军用水壶里的冷水，这军用水壶还是十多年前她从青港带来的，壶体油漆剥落，带子也断了，破旧得不成样子，不过还可以装水，一点都不漏。

        钱都给大女儿买茶青了，工资还要到下个月十五号才发，从观杨带来的那一挑子地瓜米早就吃完了，幸亏家里还剩下一些米粮，不过也撑不了几天了。

        今天是星期天，学校没课，早上她给儿子喂饱了奶，就把儿子交给了小女儿，让她在家看着，每两个小时给弟弟喂一次奶粉，而她自己背着茶篓子就来茶研所采茶了。今天来采茶她没让何岳夫妻知道，又怕中午的时候碰到他们就提早下去称了重又立刻到茶园来接着采摘茶叶，反正采茶的人很多都是这样的，今早上还听说有别村的人过来采茶，带了自制的粗粮饼和薄毯子，白天随便垫垫肚子，晚上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一躺就熬过去了。

        跟人家比起来，这点苦算得了什么。跟她的大女儿比起来，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昨天吴曼青夫妻过来说小月的茶叶做的非常好，还带了一罐给她，她泡了一杯，一入口眼泪就哗啦啦地下来了，把大家吓得不知所措。

        她一边流泪一边说：“曼青，制茶哪里有那么好学，小月这是暗地里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练成了这手艺，要不是搬到清溪村，我这个当妈的根本就不知道她学会了制茶，更不知道她这些年为这个家做了多少努力，她……实在是太苦了。只是……只是我现在担心根本没人有闲钱买这些茶叶，到时候伤了孩子的自信心怎么办？”

        吴曼青夫妻对视了一眼，想把茶研所的事告诉她，但想起陈晚月的交代终于还是没说。

        茶园安安静静，大家都选择这个点下山去称重，食堂这个点有热开水提供，称完茶青重量正好到茶研所的食堂去打点热水就干粮，有的人还会在食堂里的长凳上躺一躺歇口气再上山干活。

        手里的地瓜米饭团被冻得硬邦邦的，咬在口里味如嚼蜡难以下咽，就上一口冷水，冰得牙齿都发酸，她忍不住轻嗤了一声，随即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谁在那里？怎么没下去吃饭？”

        脚步声往她所在的茶坪靠近。

        她呆呆愣愣地站起来，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拿着饭团子，慌慌忙忙地把嘴里的那口冷饭咽下去，结结巴巴地说：“徐……徐厂长，是我，中午不能……采茶吗？”她问过别人啦，说中午没有不让采茶的呀，难道别人诓她？

        “怎么是你？”徐茂扫了眼她手上的东西，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可以采茶，不过你怎么没去食堂跟何岳他们吃饭？今天他们加班都在所里。”这个冷饭团子怎么吃啊，还就着冷水？现在虽然过了元宵了，但天还冷得厉害，早上田里还都是结冰的。

        “不用不用，我想利用中午多采点茶早点回去。”温含玉的脸有点红，徐茂知道她家的情况，听她这么说一定会想到她早点回去是要给儿子喂奶，这也太……丢人了，立刻转移话题，“徐厂长，你怎么中午到茶园来啦？吃过了吗？”

        “吃了，我偶尔会上茶园子来看看。”徐茂又看了她一眼，他知道温含玉这是想给何岳夫妻省钱，除夕那天，她和陈晚月都劝何岳夫妻过完元宵就去县里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早点生个娃娃，这跑医院能不要钱么。

        他大踏步走进茶坪来，伸出手：“给我。”

        “给……给什么？”男人高大的身影杵在面前，像座山似的，气势迫人，温含玉不自禁地结巴了下。

        “水壶，”徐茂干脆利落地没收了地上装饭团子的小布袋子，又从温含玉手上拿过水壶，“你就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不用不用……”温含玉反应过来要去拿回水壶，可对方早已拿着她的东西转身离去，他步伐又大又快，高大的身影在一层层的茶坪间出没，瞬间就消失在一片绿色海洋之中。

        温含玉怔怔地站立片刻才提起茶篓挂在肩上开始采茶，她想徐茂大概是念着除夕夜到她家吃年夜饭的情，凑巧看她吃冷饭喝冷水，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所以去给她装点热水，再把饭团子热一热。

        唉，其实多大点事呢，日子就这段时间搬到清溪村才好过了起来，以前在观杨村还饥一顿饱一顿的呢，有野菜和糠那都算是好的……

        她边采茶边沉浸在自己对往事的回想中，嘴角不知不觉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是啊，过去那么不好的日子都熬过去了，现在有吃有住，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一声咳嗽在不远处响起，吓了她一跳，也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猛地抬头，还没说话，站在茶树对面的男人已经递过来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子：“拿好，快点吃，别又凉了。”还没等她接过来就把袋子往她面前的茶树顶上一放，转身就走了。

        宽阔的背影在茶坪间越来越小，晃了几晃，同先前一样又很快消失在茶树间了。

        温含玉把手头上抓的一把茶青放到茶篓子里才拿起茶树顶上的牛皮袋子。

        袋子很沉，触手处热乎乎的，还有若隐若现的菜香飘了出来，不过怎么都不像她的饭团子的味道。

        她打开一看，里面有两个大号的铝饭盒和她的水壶。壶里不出所料装满了热水，两个饭盒一个装了白米饭，另外一个装的是菜，有荤有素，菜色丰富量还足。

        两个饭盒子都是装得满满当当，热气腾腾又香气四溢，不用说是从所里食堂打来的饭菜。

        香味在鼻尖萦绕，如一把勾子似的把她方才刻意压制的饥饿感都勾了上来，肚子咕咕咕地叫唤起来，她张望了下见四野无人，在地上找块石头坐下，躲在茶坪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还没吃完，采茶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有人闻到香味吸着鼻子说：“哎呀这谁啊，这吃的是肉和白米饭吧？吃这么好还跑来采茶干嘛呢？”

        温含玉迅速盖上了饭盒子，悄悄地把盒子塞回了牛皮袋子里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另一个茶篓里。人家说得没错，这两个大号饭盒子里的东西不说粮票和肉票，至少也要好几毛钱，她今天采茶的工钱也就那么几毛钱，还不够一顿饭钱的。

        这么一算，她心里难过极了，来采茶就是要攒点钱让孩子们能吃上饭，没成想这钱没拿到，一大半就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刚才怎么就没忍住把东西还给人家，都当妈了嘴怎么还这么馋！

        很是懊恼了一阵，不过手上采茶的动作倒是没有变慢，采满了两个篓子之后，她把茶篓子一左一右挂在肩上下山去了。

        把茶称完重，拿了茶证，她拎着牛皮袋子想了想又放回了茶篓里。

        饭盒里的饭菜还剩下一半，她总不能把这么珍贵的粮食倒了再把空饭盒送去还给徐茂厂长，可把饭盒连同剩菜剩饭还给人家那更不可能，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带回家去给小星吃，这孩子今天中午吃饭团子估计也没吃饱，见着这些丰盛的饭菜不知道会高兴成啥样。

        还有目前的状态也不适合去找人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抖了抖外衣的衣襟。奶胀得不行了，贴身的秋衣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再呆下去奶水就要渗透到外衣来了，如果被人瞧见了那可真够丢人的。

        饭盒子和钱等过两天让小月送过来吧。

        赶着回家喂奶，她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出了茶研所的大门往清溪村赶去，还没进门就发现屋子里头热闹得很，李桂英抱着陈黎给他哼着小曲儿，而陈晚星、刘进和顾安宁三个孩子围着堂间的饭桌正在做作业，陈晚星还临时充当老师，给两个一年级的小朋友上课，学着老师的样子拿腔拿调，别说，还挺像！

        而顾安宁和刘进毕恭毕敬地叫她——小星老师。

        她在门口听了几句，忍不住笑出声来，李桂英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笑了起来：“哎哟，小黎的奶袋子回来啦。”

        刘进和顾安宁争先恐后地叫“温老师”，自从到了学校，他们两就改口叫温含玉老师了。

        陈晚星大叫：“妈，你回来啦？我今天中午在李奶奶家吃饭了。”

        温含玉放下茶篓子，示意孩子们继续做作业，从李桂英手里接过陈黎：“婶儿，你过来啦，又麻烦你了。”前两天贺老太太去公社了，她上课的时候都是把儿子托给李桂英照顾。

        “说什么呢？”李桂英嗔怪地看她一眼，“你今天去采茶怎么没把小黎送过来？小星虽然懂事但还是个小孩子呢，万一奶粉没冲好烫着小黎怎么办？以后小黎你尽管交给我。”

        陈晚星立刻从凳子上下来，极力辩白：“我不会的，李奶奶，我姐教过我冲奶粉的，凉白开一半，热开水一半兑在一起然后再加奶粉，给弟弟喝之前要滴一滴到手背上试下温度，或者我自己试喝一口也行，绝对不能烫到弟弟。”说完舔了舔嘴唇，本来她今天有机会试喝一口弟弟的奶粉的，结果还没到2个小时，顾安宁和刘进就来找她玩了，一看她一个人带弟弟，刘进立刻把李奶奶给叫来了。

        李桂英乐了，刮了下她的鼻子：“哎哟这个法子好，我学到了。”又对温含玉说，“小月真聪明啊，还知道用手背试温度。”

        温含玉边给儿子喂奶边笑着说：“她也是从书里头学的呢。”不过心里头可是自豪极了，谁说不是呢，她这个大女儿就是聪明。

        顿了顿说：“婶儿，明天中午我打算去公社看看小月，要麻烦你再看看小黎和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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