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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的一个岛主朋友


“今日是十五……雾怎么这样大?”

        白蔓见雾气深重,瞧不见天上明月,上了弹指峰。

        其时暮色苍茫,晚风吹动她柔发,白蔓遥观东海之滨,四周寂静无声,无星无月,忽而想起丈夫从前站在这里,不知何等孤单寂寞,心中对他好生爱怜。

        她在峰上待立许久,正要下去,忽而听到一声长啸,连绵不绝,声动四周,是以极强的内力发出的。白蔓除了听见这啸声,还听见的“呼呼”的刮风之声,正是因内力浑厚,啸声震动树枝,犹如大风刮过一般。

        黄药师本已习惯新创武功,便奔袭到弹指峰演练,他急急奔来,如浮云一般,轻飘飘的上了峰顶,瞧见妻子,眼前一亮,叫道:“蔓儿,陪我试招。”

        白蔓所学颇多,但主学剑法,又有过目不忘之能,随手在峰顶的松树上折了一根树枝,朝黄药师攻来。

        他见妻子用了一招玉箫剑法,大笑一声,这是他自己的武功,如何不会破?他抽出腰侧玉箫挡住攻势,但白蔓本只出三分剑势,又立刻变招。

        两人所练武功多是轻灵一路,出手快捷,常人出一招的时间可连出三四招,两人纵来跃去,就在弹指峰方寸之地过招。

        这一试,便到了天明。白蔓见丈夫出掌时全是破绽,到自己树枝所指处又全无破绽,变招极快,顷刻一间就是变换不同的招式来对敌。

        她心想:难怪药师的武功不容易学,非得是要他这么聪明的人,才能学会怎么将招式用起来。

        高手过招,本就是在须臾之间,白蔓一分心,树枝便被玉箫打落到地下。

        黄药师心中本战意勃发,但见朝阳初升,担忧她陪了自己一夜,困倦得很。

        “蔓儿……是不是累了,我们回去休息。”

        白蔓听丈夫的语气温柔,微微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低声道:“我不累……”

        他上前去将妻子横抱而起,如飞鸟一般下了这山崖。

        白蔓依偎在丈夫怀中,只想被他这样抱着,即使是什么都不说,也觉得是人生极乐。她心道:“从前师父教我读诗学词,我只是空读,什么也不懂。现今才明白,生死苦,相思苦,只要人活着,总有苦处的。”

        黄药师将妻子抱回房中,见她还是瞧着自己,连眨眼都舍不得,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蔓儿……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不……我想看着你……”

        他见白蔓如此情态,心中一叹,柔声哄道:“蔓儿,你乖乖地闭眼,待你睡醒了,我还在你身边。”

        这短短数十日,何止是白蔓对他思之如狂,黄药师也时常觉得凄冷无比。

        他爱武成痴,原先在心里最重要的除了妻女,便是做天下第一。如今闭关不过两月,在过去十几年间有什么稀奇的?却受不住这份相思之苦,想出关去见她。

        黄药师心里明白得很:自己出去陪她,蔓儿固然会高兴一时,但只会让自己回来闭关。生受多少思念,一字一句都不会吐露,免得扰了自己闭关。

        “药师……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妈妈?”

        白蔓抓着他的手腕,在黄药师中依偎着,低低道:“我妈妈是巫山神女之后。她……姓白,是随我外祖母的姓氏。”

        黄药师将妻子搂着,发觉她浑身在颤,轻拍背和秀发,柔声道:“我现下知道了。不如……我们去拜祭她?”

        “她会很喜欢你的。”

        白蔓幽幽地叹了一声,她自知自己似在发病,不知几时就会病入膏肓,永沉冰川。什么时候醒,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忘记黄药师,她也不知道。

        心口的这朵毗蓝花,是神物,可周天之书,从未记录过它是如何使用的。自己当时所食,是叫全碎心脉续接完好,但时常陷入沉睡,要如常人一般,又不知要到几时?

        “我在南海还有一座小岛……是我母亲的族人们居住的地方。”

        “那……等蓉儿寻到她的如意郎君,桃花岛给她就是了,我们去南海居住,好不好?”

        黄药师见她愁眉不展,以为提起母亲,正是妻子伤心之处。他心里本已极爱惜白蔓,又从未见过她这么愁苦之态,心中真是想要哄她高兴。

        白蔓微微摇头,靠在他怀中,抓着他的衣服,低低道:“春秋之时,巫山神女被神鹿养大,喜爱自然。她不慕楚王所允诺之富贵,朝行云暮行雨,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又在战乱之中,收养弃儿,这些人便称作神女的后裔。”

        黄药师轻嗯一声,忽而想起他们初见那日,空中有一片彩霞,璀璨华艳,她那时真如“东君”一般,光耀夺目,谁能想到她有如此痛苦过往?

        “后来战国时,秦楚战乱,巫山被毁。神女的后裔就离开陆地,归隐南海。只是与他人不同的是……那些族人都是神女收养的后代,而我们……是她真正的后人。”

        “她们既归隐南海,多半不与外人交往,你爹爹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

        “我不知道,师父没告诉我。”白蔓顿了顿,“不过岛上从来不留人的。她们若要离岛而去,去也就去了,想回来也就回来。”

        “那你的小舅舅呢?”

        “他……他……”

        白蔓心里一酸,竟说不下去了。

        黄药师将妻子搂得紧紧,再不问她任何事,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柔声道:“我在你身边的……永远都在你身边的……”

        “我舍不得你……”

        “我知道……我知道……”

        白蔓依偎在他怀中,心里暖热,忍不住吻了一下他的脖颈,低声道:“我……我喜欢你……不,是很喜欢……”

        “蔓儿,我听得见。”

        两情长久,爱欲更深。

        黄药师将她搂得更紧,又单手把被子拉过来盖在她身上,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她被这样温柔地亲着,觉得有些羞,又不明白为何这样羞?

        “睡吧……睡吧……我在你身边的……”

        黄药师看见妻子闭眼,过了片刻,听得她呼吸渐弱,方才闭眼。

        黄蓉听闻洪七公所言,猜想爹爹多半还在闭关。她虽不愿意白蔓占了她母亲的位置,但年纪尚幼,还受过如此重的情伤,推己及人,不愿掺和父亲之事了。

        她这日回岛来,见黄药师的院子前,有几个女婢正在轻手轻脚地捡树叶,又见喀丝丽鼓起脸,郁闷地看着院子。傻姑也跟她一般,蹲在一起,呆望着院子。

        黄蓉仔细打量傻姑,见她衣服穿得干干净净,手上、头发上的污泥都没有了,脸色红润,与牛家村之时大不一样,被照顾得极好。

        鸿音在院门前守着,见到黄蓉,指了指里面,又伸出两根手指,黄蓉便知其意。她先是一喜,又是一忧,不知爹爹如今是什么情况。

        “喀丝丽……傻姑……去玩吧!”

        两人一齐摇头,喀丝丽压低声音,抱怨道:“东东为什么白天还在睡觉?她昨天教我们读书,说今天要检查,为什么不守信用?”傻姑也跟着点点头。

        “主子……主子……黄姑娘回来了。”

        白蔓缓缓睁开眼睛,还有几分困意。她见自己被丈夫抱入怀里,紧紧的贴着他,浑身上下被捂得甚暖,心中也是一片暖热。

        她推了推丈夫,黄药师闭着眼睛,低头吻了一下她的脸,低声道:“怎么了?”

        “该起了……”白蔓从手从他的腰部上移,勾着黄药师的脖颈,“蓉儿来了……”

        黄药师无奈地睁开眼睛,想到多日来的相思之苦,枕塌孤眠,看着妻子幽幽叹道:“蔓儿……真想你是个瓷娃娃,小小的,我将你永远揣在怀里,永远在我怀中。”

        白蔓听他说得情真意切,脸上一红,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说什么,心里甜得很,凑上去吻了一下他的下巴。

        黄药师见女儿亭亭玉立,已是个大姑娘,眉宇之间少了几分稚气,更像亡妻了,又是伤感,又是酸楚。

        “爹爹……你这么早便出关了吗?”

        “差不多了……”

        白蔓瞧他们父女两坐在一处,眉眼都是一样,再见黄蓉言语之间,不再以郭靖为念,心中一松。

        “爹爹……”黄蓉瞧了一眼白蔓,抱着黄药师的胳膊,“要到妈妈生辰了,我们去瞧瞧她好不好?

        黄药师转头瞧了一眼白蔓,不愿拂黄蓉之面,更不舍得这般离开妻子。如今离开她一刻,自己都觉得孤寂难受,思念不止。

        白蔓见他这般为难,心中本从不为这桩事情吃醋,此时又岂会恼怒?她轻声道:“快要节下了,你们去陪陪她吧!”

        “蔓儿……我……”

        黄药师更觉对不住妻子,他道:“回来时,我给你折一枝凌霄花?”

        黄蓉从未见过母亲,只听过父亲所描绘的样子,也未见过父母相处,这时听他们说话温情,是一对恩爱夫妻,一会儿迷惘,一会儿出神,一会儿心酸,一会儿羞惭。

        父女两人提了一篮子鲜花,去到墓室之中。

        黄药师见亡妻在画像中含笑望着自己,心道:“幽冥之事,实难言说,来日……你要如何我如何,都由着你。”

        他写下那一句“人生长恨水长东”时,已知自己恐怕要对不起她了。错全在自己这里,但人这一生哪能全由理智而定?

        黄药师见到她,就喜欢她,没法子的,命中如此。

        黄蓉走到水晶棺前,同母亲诉说心事。她说完之后,怔怔地望着棺中的生母。

        自己也好,爹爹也好,都大了,也老了,但是妈妈……永远都不会变。

        这世上,难道除了死人,竟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吗?

        “蓉儿,还想同你妈妈说什么?”

        黄药师见女儿摇摇头,牵着她出了墓室。他瞧见石碑上“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家”十一个大字,在上面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幽幽地叹了一声。

        黄蓉站在不远之处,见爹爹神色悲苦,蓦然之间又想起了郭靖,她心道:“爹爹念着妈妈,靖哥哥念着华筝。他舍不得妈妈,却又娶了白姨。靖哥哥舍不得华筝……舍不得那些蒙古人……其实想想,我跟他的前缘仅仅是因为我曾那么地相信他。他当真还是个值得信任之人吗?”

        她正在出神之际,忽而听见一声响动,见父亲搬动机扩,将坟墓封好,再也没人能进去了。

        “爹爹……你……你……”

        黄药师早知自己对不住亡妻,原先不肯封墓,那时他要同阿衡同葬,两人身骨在一处才好。现今自己娶了蔓儿,早已不能再做这样的事,叫她伤心难过。

        早晚都要封墓,能早一日就早一日的好。

        黄蓉见父亲不说话,心中凄苦一片,想要问他怎能这样对妈妈?但想了又想,忽而想起郭靖,心中自问:“爹爹因为白姨这样对妈妈,他心里是当真爱她。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她想到自己终于变成了个没娘的孩子,转瞬之间,悲中从来,大哭不止。

        “蓉儿……蓉儿……”

        黄药师搂紧女儿,不住地拍着她的背,“我对不起你妈妈,来日幽冥之中,我自去向她赔罪,可蔓儿是无辜的……我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爹爹……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黄蓉哭了许久,眼见父亲神色坚定,陡然之间,明白他的心意是不会改的了。

        她心想:这世上原来真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啊!

        黄药师出关之后,每日闲暇时便教傻姑读书。他当日后悔一时意气用事,迁怒无辜,累得弟子曲灵风命丧敌手。

        因此收养了傻姑,又听白蔓的话给她改了名字,还发愿要把一身本事倾囊以授。

        可是傻姑当父亲被害之时大受惊吓,坏了脑子,听不懂众人所叫的燕燕是指自己,只听得懂傻姑二字。

        不论黄药师花了多少心血来循循善诱,总是人力难以回天,别说要学到他文事武功的半成,便要她多识几个字,学会几套粗浅武功,也是万万不能。

        白蔓见他教得厌倦,又见论剑之期越来越近,既为傻姑担忧,也为丈夫着急。她道:“药师,你去闭关练功吧……我来教她。”

        黄药师摇摇头,他自己许诺的事,岂能劳累妻子。

        “这一页看完没有?”

        白蔓轻轻点头,见丈夫又翻了一页,靠在他怀中,迟疑道:“药师……你今日不练功了?”

        黄药师轻嗯一声,“一日不练,也没什么的。”

        “你……黄药师,你认真一点。”

        白蔓甚少这样叫丈夫,她觉得丈夫同自己在一处,竟好像是全数消磨了斗智。陪着自己时,颇有些躲进小楼,不问春秋的意思。

        黄药师的好胜之心,远胜于常人。当日在归云庄上,他见降龙十八掌打败了梅超风,心里就不高兴,这才愿意去指点梅超风获胜。

        诚然,那人手上最厉害的功夫,叫九阴白骨爪。可她若用桃花岛的功夫打败了降龙十八掌,丈夫不但会觉得理所当然,还会欢喜。

        黄药师这样想赢,想赢的风光,白蔓何忍浪费他的光阴?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再聪明,也不应该浪费一时一刻的时间。

        明明离论剑之期还有半年,却是先来了华山,带自己在四周游玩。好几日都是闲懒得很,又不练功,又陪自己赖床,还陪她看书,有时兴致一起,又……

        白蔓越想越是脸红,心觉他简直是在要自己的命,同他多待片刻,都觉是神仙日子。

        “蔓儿……你竟忘了,武功到了这种地步,并非勤学苦练便能提升了?”

        黄药师轻笑几声,知她武功不错,竟晕了头,想不到这点,可见是关心则乱了,只觉她又可怜又可爱,想抱着亲一亲。

        “可是……你这样……”白蔓顿了顿,“要是输了怎么办?”

        他低头见妻子神色认真,不是在开玩笑,哑然失笑。

        黄药师将书丢在一旁,将白蔓全搂进怀里,轻轻地摸着她的秀发,笑道:“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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