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醉桃源

青恩及笄礼刚过，亲事就定了下来。玉氏和宋二夫人赶在青元和楚莲的八字结果出来之前，替儿女合好了八字。

        玉氏喜气洋洋道：“兰若寺的高僧看得八字，算出来是上上配，咱们恩姐儿日后定能和和美美。”

        青恩坐在玫瑰椅上，忿忿道：“她薛青元不要的人，我也不要。这门亲事不好，娘赶紧另寻一户人家。”

        玉氏只当她不懂事，耐心地同她掰扯起来：“宋家是太子殿下的外家，来日定然要飞黄腾达。宋家六郎是二房独子，日后二房的产业归在他一人名下，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他们家的四姑娘被封了太子良娣，若是将来——，”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才继续道，“说不定二房也能捞着个爵位。囡囡的福气在后头呢，眼下不必争一时长短。”

        青恩听着有几分道理，下意识地点起了头，反应过来后，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垂眸绞了绞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宋家怎么会选了我？”

        玉氏的笑容僵了僵。

        没好意思跟女儿说，这门亲事是她先提出来的。

        宋家二房大张旗鼓地上永嘉侯府提亲，被拒婚之后，自然是颜面尽失。宋二夫人一心想找回颜面，近日里相看了不少姑娘。京都未婚的姑娘家不少，满足宋二夫人条件却不多。家世容貌性情才华，样样都要比青元好，这样的姑娘家就算找到了，也不会考虑宋时予。前脚上永家侯府提了亲，后脚就找起了下家，未免将婚姻大事看得过于儿戏。

        宋二夫人接连被拒之后，越发发了狠要找个压青元一头的儿媳妇。青恩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她听说宋时予私下约见青元一事后，恼怒之下答应了玉氏。青恩是青元的堂姐，只要名分一定，就能彻底断了儿子的念想。

        玉氏大致猜到了宋二夫人的心思，在她眼里，这么好的亲事，没有道理不争取一番。可是这些不能跟青恩摊开来说，不然以她的性子，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事来。

        “宋家二夫人喜欢你啊，还能为什么。”玉氏打趣道。

        青恩低低笑了一声。

        是日傍晚，青元和青瑶前来东府恭贺。

        现下并未过小定，不必送重礼，两姐妹合做一道桃花糕，一并带了过来。

        桃花糕呈现五瓣桃花形，正面雕刻出花瓣花蕊的纹路，宛若桃花初绽，春光乍现。

        青恩吃了一块又一块，鼓着腮帮子，说话含含糊糊的：“没有相思园的好吃。”

        青元被她气笑了：“我没吃过相思园的桃花糕，不知道什么味儿，要不五姐带我们去尝尝？”

        青恩拿帕子擦了擦嘴，挺起胸膛道：“这算什么，我明儿就带你们去。”

        青霖跟青元对视了一眼，立刻清咳一声：“还是算了，那里边的东西不便宜。”

        青悦猛点头，附和道：“去一次少说也要一百两，好贵的。”

        她月例银子才五两，去一趟要花掉两年的例银，易地而处，她是舍不得的。

        青恩犹豫了一下，她银钱上看得不重，出手一向大方。玉氏警告过她许多次，禁止乱花钱，而且除了月例，竟是不再贴补她银子。

        青元不说话，挑眉睨了她一眼。

        青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鼓着两只眼睛，道：“不就是银子吗？我又不缺银子。都给我去，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

        青霖微微一笑：“不如咱们凑份子？”

        话音未落，青恩已经跳脚起来：“别学那等小家子气，就这么说好了，明日我请客。”

        青瑶面露为难之色：“我要跟着太太学管家，恐怕去不了。”

        青恩嘻嘻一笑：“这有什么难的，我去跟三婶娘说一声，帮你要一天假来就是。”说着，就要往外走。

        青瑶伸手拦住她：“我先去太太那边试试，太太不应再劳烦五妹。”

        青恩闻言作罢，逼着青瑶再三保证一定会到场。

        青元偷偷看了一眼青瑶，心中暗笑一阵。

        她这个假正经的三姐，原来也会逗人玩。

        当天夜里，青恩被玉氏好一顿数落。青恩犟着不认错，玉氏独自生了一回闷气，方去寻长子安排女儿请客一事。相思园需要提前预约，明日已经客满，薛青旻帮着定了后日。

        三月十六，一个晴朗的好日子。

        薛家五个姑娘共乘一辆大马车，丫鬟仆妇们跟在后面车上，另有二十来个护卫追随在侧。

        青恩爱俏，穿了一身杨妃色绣粉白二色桃花的对襟春衫，下配骨缥色洒花百迭裙。头发梳成飞仙髻，正中插一枝镶嵌珍珠和玛瑙的赤金迎春花钿簪。看上去娇俏又灵动，完美地展现了少女气质。

        青悦看看自己身上，秋香色小袄，余白色马面裙，头上一枝赤金嵌珠梅花簪，耳朵上戴了一对金梅花耳钉。衣裳颜色不鲜亮，钗环还是青霖送的。

        青霖伸手拉了拉她，轻声道：“这样穿好看。”

        青悦也就笑了笑，打扮得再出挑也改变不了她庶出的身份。

        马车入了相思园。

        两名侍女走在前面，领着她们去醉桃源。

        只见迎面一带假山，危峰兀立，怪石嶙峋。穿过当中的山子洞，是一片恣意盛放的桃花林。一条小溪自桃林深处蜿蜒流淌，穿过庭院往外延伸。走过一座四根圆木搭成的小桥，一幢两层小楼映入眼帘。

        一楼大厅中间搭了台子，一群妙龄女郎在上边载歌载舞。

        二楼三间厢房，一间是休息室，另两间可以用一架桃木镶贝壳花卉十六扇折屏隔断，也可以将屏风折叠起来，两间屋子就成了一个大开间。

        薛家五姐妹要坐在一起，自然没必要拉上屏风。

        开间朝内的那一面开了两扇大窗，可以清楚地看见一楼大厅的情形。窗前并排三张胡桃木镂空雕花长条桌，配五把玫瑰椅。

        青恩一脸笑容地招呼姐妹们入座，一个劲儿地强调想吃什么尽管点，千万别给她省钱。

        青元点了几道苏菜，青霖又加了几道川菜，青瑶想吃鲜果细点，登时摆满了一桌子菜。其中当然少不了她们此行的目标，花神糕。这是相思园花朝节推出的新菜色，除了青恩，其余四人皆是第一次品尝。

        一只画珐琅花果瓜蝶纹高足盘里摆了十二块精美的糕点，颜色不一，形状各异。光看外表，就能晓得是由什么花制作而成。

        青元翘着小手指捻起一块桃花糕咬了一口，口感绵软，花香四溢。外皮是桃花奶的味道，里边白桃果肉为馅。好吃是好吃，但比起她做的来，也就是多加了一样桃肉，然后雕工更精美一些而已。

        其余的花神糕也是如此，跟以往吃的是有些许不同，但也没有惊艳到哪里去。

        几人吃了两块也就丢开了手，转而猜拳行令，投壶射覆，尽情欢宴，不亦乐乎。

        正玩得起劲，一侍女走上前来道：“有贵客定了此间，恳请几位小姐回避。”

        青恩瞪她一眼，怒道：“凭他是什么贵人，也要讲究先来后到。你不去劝说贵人，竟要赶我们走，是什么道理！”

        侍女面色一僵，歉然道：“醉桃源本是这位贵客先定下的，昨日又说不来，这才给了小姐您。现下贵客即将临门，还望几位小姐行个方便。为表赔罪之意，小姐今日的花费全免。”

        青恩面色稍霁，却是不肯退让：“这是你们相思园办事不妥当，与我无关。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是不会走的。”

        青瑶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说的这位贵客，可是皇家之人？”

        侍女神色有几分为难道：“小姐所言不差。”

        相思园有皇家背景，为皇家之人大开方便之门也不稀奇。至于那位出尔反尔的贵客，恐怕根本没有想过醉桃源会不会被人预定的问题。如果有人在，赶走就是了，谁敢跟皇家作对。

        青霖含笑道：“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我们也玩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说罢，站起身来。

        青恩一言不发地跟着走，走出山子洞后，竟是驻足不前，恨恨地道：“我倒要瞧瞧是哪位贵客！”

        侍女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哀求道：“这位小姐，我只是个跑腿传话的，要是事情没办好，我……我……”

        青元建议道：“我们就在边上看一眼，不会闹事。你不如帮忙找个隐蔽的地方，再耽搁下去，贵客就要过来啦。”

        侍女闻言点了点头，领着五人钻进一处假山洞。山洞并不大，六个人挤在一处，十分逼仄。岩壁时有清水滴落，落珠之声清晰可闻。洞前有一条卵石小径，是通往醉桃源的必经之路。洞内有几个玲珑小孔，正好可以瞧见经过的人。

        待在这么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五姐妹不由心生退意。

        青恩此刻也冷静下来，兄长预约之时报了笑过文信侯府的名号，现下“贵客”敢来赶人，可见没将薛家放在眼里。她留在这里，除了睁大眼睛瞧一瞧，也出不了一时之气，反倒受罪。

        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外面一阵喧哗，一群人簇拥着夏绮和夏绝缓缓而来。

        青元小声地问：“来的是什么人？”

        侍女压低了嗓音道：“听说是皇子，我也没见过，说不上来。”

        青元凑到小孔前面，眯着眼睛往外看。

        只见夏绮身穿一件绯红色织锦长袍，头戴金冠，腰缠玉带，端的是俊雅风流。旁边的夏绝一身玄色素面直缀，一根朴素的白玉簪子挽着头发，只在腰间点缀一块团龙白玉佩，于无声处贵气尽显。

        龙形纹路只有皇家可用，本来将信将疑的几个人霎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等到夏绮和夏绝走过，青恩立马长舒一口气。

        秦行止眸光一闪，长剑出鞘，划出一道凌厉的寒光，他看向假山洞，厉声喝道：“出来！”

        剑尖直指一处小孔，距离不足三寸。小孔后面的青恩吓得直哆嗦，腿骨一软，跌倒在地。旁边的青瑶被她一撞，失了平衡，瞬间往洞口方向倒去。青瑶身量本就高挑，一下子就将青悦扑倒在地，青霖下意识地伸手拉人，却被力道带着砸在青瑶身上。

        秦行止瞧着像叠罗汉一样滚成一团的三人，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利落地收了剑。

        他认得叠在中间的青瑶，上京第一美人不可能改行去当刺客。

        青元扶着瑟瑟发抖的青恩走了出来，强自镇定道：“我们姐妹几个正在里边赏景，好生生的，你吓人做什么！衣裳也弄脏了，还受了伤，你要怎么赔？”

        秦行止听得一头黑线，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明明是这几个姑娘家偷窥在先，倒怨他尽忠职守。

        夏绮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笑了笑道：“行止，带她们去医馆一趟。”语罢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戏谑道，“记得赔人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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