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蔻丹

青元立马丢开宋时雅，小步跑到楚莲背后，两只手扒在他的衣裳上，就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兔子。

        宋时予心中一酸，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我只想跟六姑娘说几句话而已，别无他意。”宋时予深吸一口气，笑着拱手道，“玉衡祝二位白头到老，恩爱不移。”

        楚莲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算作回应。

        宋时雅脖颈上挂了个浅浅的红印子，时间一长也就消了，并不要紧。她被青元吓了这么一回，心存余悸之下，匆忙逃走了。

        宋时予前脚刚离开，楚莲后脚就将青元抵在雪浪石上，凤眸直直逼视下来：“你有没有跟他怎么样？”

        青元无力地抓了抓身后的石头，吞了口口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你干嘛跑这儿来！”

        楚莲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不满之意展露无疑。

        青元鼓了鼓腮帮子，笑嘻嘻道：“我这不是被骗过来的吗？”说着，桃花眼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一点也不心虚。

        楚莲的目光不同以往，带上了强烈的侵略意味。

        四目相对，青元很快败下阵来。她把脸往旁边侧了侧，让自己不再与他面对面。

        见了她这副模样，楚莲心中无名火起。

        他钳住她的下巴，一低头，咬了上去。

        青元的唇瓣被咬得生疼。

        他是真的在咬，仿佛惩罚一般，血气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青元忍不住轻哼了两声。

        楚莲松开了她的唇，转而逼近她的耳畔，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道：“不许再有下次。”

        做完这一切，方觉心中大畅。

        他伸手去牵青元的手，才刚刚握住，就被她一把甩开。

        青元低着头一声不吭，手拿了帕子在止血。

        楚莲心下不快，正要发脾气，却见她眼眶微红，一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水光，稍有不慎，莹莹水光就要一泻千里。

        他的心忽地一下就软了，声音十分和煦：“痛不痛？我带你去擦点药，擦了药就不痛了。”说完又去牵她的手。

        这一次，他还没碰到手，青元就已经躲闪开。

        楚莲忍着气，讨好地笑了笑：“表妹这是怎么了？我们先去擦药，好不好？”

        青元横眉立目，粉面含嗔道：“你问我怎么了？我倒要问问你怎么了！”

        她简直要气死了！

        这个人无端猜忌她，还咬了她一口，现在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看起来这么好哄骗？

        楚莲心里本来就存着气，现下听见青元如此说，不由立刻沉下脸来：“六姑娘怎么不提自己做了什么事？”

        青元听见他称呼都变了，心中暗道：合他心意就是表妹，不合心意就变成了六姑娘。

        当即冷笑一声：“世子倒是说说，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楚莲虽然气她私底下跟宋时予会面，但是心里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会移情别恋。不过是距离青元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这才多有迁怒。纵然他今日有不对的地方，她念着他的那片心，也不该如此待他。

        楚莲偷眼去瞧青元，她的嘴唇还往外渗着血珠，宛若山茶花瓣上的露珠。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抬脚向前走了一步。青元突然转过去身子，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那声已经抵到嘴边的“小城碧”，静悄悄地死在沉寂的竹叶清香里。

        他的心宛若落花飘零在水上，无声无息，无人问津。

        楚莲垂下眼帘，静默少倾，转脸看向旁边的青竹，渺渺茫茫，扑朔迷离。

        纵然他能够解开八卦迷魂阵，也解不开青元的迷心阵。

        他看得很认真，很入迷，仿佛被那棵青竹蛊惑了心神，直到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许是嫌他的反应太慢，攥袖子的力度又加大了一些。

        青元把手举到脸旁，手背朝外，欢快地道：“我染了指甲，好不好看？”

        她的指甲上染了蔻丹，红如琥珀，娇艳可爱。

        楚莲直到此刻才发现，她不仅染了指甲，还涂了口脂。鲜红的口脂衬得肌肤白皙如雪，愈发美艳动人。

        唇齿之间还残留着洛神花的味道，酸中带甜，清香浮动。

        女为悦己者容。

        她是为了见他才精心打扮的。

        楚莲耳朵红了红，眼角眉梢里的笑意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好看。”

        他不由揉上青元的小手，低声道：“口脂花了。”

        温澜潮生，流绪微梦。

        出了竹林，迎面一座水榭。

        临波榭四面开敞，三面垂着红色纱幔，独临水一面设了美人靠。

        楚莲牵着青元走到里边站住了。

        青元见楚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提起裙摆美美地转了一个圈，桃花眼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夸赞。

        楚莲微微颔首，眼里噙着笑意：“我去拿药，表妹在这坐会，不许乱跑。”

        青元没有听到想听的话，嘟起小嘴不理他。

        楚莲俯下身子，在她唇上轻轻一点，顺手将人箍在怀里。

        青元红着脸，粉拳捶了他几下，娇声道：“会被人看到的。”

        他的大手托着青元的小手，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她的手心，声音温柔缱绻，还带上几分挑逗的意味：“没被人看到就可以？那我们下次……”

        青元慌忙抽手去掩他的嘴，口上还在道：“不行，我不要。”

        楚莲径直放开了她，似笑非笑道：“表妹在想什么呢？我可是正人君子。”

        青元气得伸手去打他，楚莲轻轻松松扣住她的手腕，笑道：“我先走了，待会再来瞧你。”

        “谁要你瞧。”

        青元收回手腕，将身子背了过去，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伸手摸了摸嘴唇，羞涩地笑了笑。

        身后忽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青元不由得心生欢喜，回眸一笑：“表哥，我看见你了！”

        红色的纱幔扑面而来，将她大半个身子都包裹起来。

        美人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

        “元表妹。”楚蓉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青元。

        他很想问一句，她还记不记得他。

        青元登时尴尬了，厚着脸皮见了礼：“蓉表哥。”

        楚蓉自嘲地笑了笑：“迎亲的队伍快到了，我过去瞧瞧，元表妹自便。”

        表哥。蓉表哥。

        答案已经变得不重要，问与不问又有什么不同。

        在他不敢相问的时候，在他把她错认成薛青琰的时候，这份欢喜已经注定要无疾而终。

        到了吉时，新娘下轿，然后是跨火盆，拜天地，撒喜糖，送入洞房。

        这么一套流程，青元并没有亲眼瞧见，她只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不止是她，未婚的姑娘家都不许到前头去。前厅人多眼杂，倘若一不小心被人唐突了，吃亏的还是姑娘家。

        楚家安置好席面，众宾客入席坐下。

        青元夹了一筷子鸿运当头，剁椒的辣味瞬间辣肿了红唇，眼泪都冒了出来。

        楚莲给的药挺管用，抹在嘴唇上冰凉冰凉的，让她差点忘了自己还带着伤。

        事实上，也是真的忘了。

        被剁椒这么一辣，感觉唇上裂开了好几个小口子，火辣辣地疼。

        好不容易挨到酒席散了，赶紧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再擦一回药。

        楚莲就在这时候冒了出来，双手捧到她跟前，声音异常柔软：“小城碧，吃糖。”

        青元听了这软软的语调，不禁疑心他喝醉了。

        “小城碧，吃糖。”楚莲不高兴地重复了一遍，将糖果硬塞到她手里。

        青元摊开手掌瞧了瞧。

        一颗冰糖、一颗冬瓜糖、一颗橘糖、一颗龙眼，合起来正好是四色喜糖。

        楚莲咧嘴笑了起来：“都是我抢的。”

        说罢，一双眸子异常晶亮地望着青元，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青元心下一动，学着楚莲平日里的样子，举手拍了拍他的头，表扬道：“清涟真厉害。”

        楚莲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双手扯着青元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青元会意，慢条斯理地吃光了四颗糖。

        楚莲笑得更开心了。

        醉玉颓山，烟视媚行。

        青元带着楚莲，到了花园里供客人休息的厢房。

        楚莲很乖，让他睡觉，他就软软地趴在榻上睡了过去。

        宾客们相继离开，青元跟着容氏回了永嘉侯府。一路上青瑶看起来有些低落，青元只当她累了，并未细问。

        没过几日，楚芝退亲的消息传了出来。

        明面上说的是楚芝病重，要送到庙里休养，与许家三公子婚事只能作罢。实际上如何，自有一些人暗暗揣测。

        枇杷揣了一兜子果子，跑了一趟佳客院，带回了消息。

        “枸杞姐姐说啊，是芝姑娘自作自受……”

        在楚蔷娶亲那一日，宋梓心意外落水，楚芝一心只顾着救人，浑然忘了自个儿不会水。

        宋时飞闻声赶了过来。

        救一个是救，救两个就不一样了。

        若是把楚芝救了上来，宋时飞肯定要被她赖上。楚芝又是为他女儿落的水，就算宋时飞百般不情愿，也得承她的情。

        楚芝想得很好，不料宋梓心是个会水的。水性虽一般，自保倒是绰绰有余。

        宋梓心自个儿游上了岸，宋时飞抱了人就走。

        这场戏是楚芝自导自演，边上当然少不了救场的演员。

        楚芝被几个管事媳妇救了上来。

        三月天的湖水，不至于冰冷刺骨，也足够让楚芝大病一场。

        宋梓心小小伤了一回风，幸而落水时间不长，没有落下病根。但是身子明显变得比从前更怕冷，小小年纪便吃上了药膳。

        楚太君想息事宁人，四夫人曾氏还在一旁闹腾，企图为女儿争取一线希望。

        且不说换亲不合规矩，就凭着楚芝敢算计宋梓心，宋家连妾室的名分都不愿意给。

        这件事本来一直被楚太君压着，偏许家不知道从哪儿得了风声，上门要求退亲。

        曾氏打得一手好主意，这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纵使宋时飞这厢不成，还有许家的亲事在，不想落得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楚许两边已下了小定，这时候退亲势必会影响楚家姑娘的名声。楚薇定了卫家世子，楚荷县主之尊，她们两人没多大妨碍。

        首当其冲的是楚萍。

        世家大族间的联姻，结的是两姓之好。姐姐不顶用了，那就妹妹代替着嫁过去。去了一个胆大妄为的楚芝，来了一个性子和软的太子表妹。怎么看怎么合算，许家当场答应下来。

        三夫人宋氏听到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再去悔婚的话，许家不会善罢甘休，楚萍的名声也毁了，这门亲事只能咬着牙应了。楚芝让楚萍吃了这么一个亏，宋氏怎么会放过她。

        于是，楚芝从大病变成“重病”，然后被送入空门出家修行，不待个两三年，甭想再出来。

        楚太君一面要全了楚许两家的名声，一面要给宋家那边一个交代，只得狠下心肠送走了楚芝。

        空门虽清苦，至少还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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