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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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谢随安将信将疑。萧祺然无奈点头:“是的,难不成师尊记得我?”
谢随安摇摇头,这才打消了疑虑,可心底那种玄妙的感情始终挥之不去,还全都是遇到萧祺然以后才发生的异样。
课程结束,萧祺然收拾好一切,朝谢随安又是一躬身:“徒弟先告退了,师尊若有什么事,及时唤我。”
他语意深长,谢随安却觉得好笑,她就算有事,他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她浑不在意摆了摆手。
待萧祺然走远,谢随安才一步一步走回房内。
入夜时,纵然她百般不愿,还是入了梦。
说是道心受损,也不尽然。谢随安自记事起,若要做梦,必定夜夜重复着同一个梦,梦见同一个人。
问她梦到了谁,谢随安觉得那人虽素未谋面,她却觉得熟悉,且梦里始终瞧不见他的眉目,只记得是个颀长俊逸的身影;若真要说梦到了什么,谢随安亦说不上来什么。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谢随安不知道自己何时招惹了这样一位大能,不知所踪,却总入她梦。为此,谢随安也造访了不少精通精神术法的修士,只作中了梦魇处理,皆是无解。
许是前世的缘分——谢随安还记得她拜访的最后一位修士这样道。她不以为然,如果是,那恐也是孽缘。
她本想习惯就好,直至近几年,心上无端缺了块的幻觉越发严重,倒是不时常做梦了,往往是一月一次。只是每月这时,谢随安总会被梦魇折腾整整一天,她没有习惯定期而来的梦,反倒是愈加被折磨得精神恍惚。
这事逐渐成了师门上下人尽皆知又闭口不提的事,许多人对谢随安有叹惋之意,可惜了她绝佳的天赋,更有甚者,揣测她日后会不会日渐疯魔。谢随安听多了这样的话,本也以为自己要这样无人理睬、孑然一身。
谁都不曾预料到萧祺然的到来,谢随安对他的感情也颇为复杂,先前对其避而不见,也有……逃避的意思。
这夜的梦依旧漫长。待谢随安清醒过来,发觉已是日上三竿。
她拖着疲软的身子走出去,瞥见一道不速之客,她步子一顿,出声:“……你来了?”
萧祺然旋身,又是那个处变不惊的笑容:“是。徒弟不敢晚来。”
谢随安抿了下唇,没说什么,坐下,目光不经意触及他的衣摆,瞧见一片被夜露濡湿的深色,似是等候了许久。
她不动声色地了然,说心里不触动是假的,但萧祺然本可以在她来之前处理完这些,却不偏不倚叫她看到……谢随安竟不知道该称赞他一声粗心,还是谨慎得过分好了。
谢随安刚要开口,萧祺然又呈上一物:“我观师尊面色不虞,此物有安神养心功效,想是对师尊有益。”
他修长指尖托着那个小小茶包。谢随安静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笑了一声,不接:“你之前说不曾听闻过我的事,是在骗我?”
萧祺然执着茶包的手依旧稳当:“是。”
他回答得很坦率,谢随安一时不知从何发难,干脆把难题丢还给他:“可你知道么,我并不喜欢欺瞒我的人?”
“现在知道了。”萧祺然又是如沐春风的一笑,双手还执着地递着。谢随安思忖了一下,接过方方正正的茶包。
待她动了,萧祺然才一掀袍跪下:“我欺瞒了师尊,还请师尊责罚。”
谢随安掂了掂茶包分量,懒散道:“罢了,将功补过。”
说全然不担心萧祺然拜师初衷是假的,但谢随安相信他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来,比起忧虑,她更好奇。
调整了一下舒服的坐姿,谢随安索性开门见山道:“实话说与你听也无妨。每月这个时候,我都会做噩梦,做得心神不宁、魂不守舍,旁人若想趁虚而入,对我下什么毒手,这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她这话说得十分里面掺了七八分的真,意在探探他的底细,萧祺然闻言,煞有介事地颔首:“徒弟记下了。”
对上谢随安略带好奇的双眼,他复一笑,缓声道:“记下以后这个时候,师尊十分需要我的保护。”
谢随安不知道,萧祺然觉得她现下这副又小心谨慎又忍不住试探的样子叫他……忍俊不禁。
观萧祺然神色,谢随安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拾一下作为师父的体面与尊严:“这倒不必,你只需要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可以了,别的事不劳你操心。”
萧祺然笑意盈盈地应是,但谢随安总觉得他这肚子里揣了什么坏水。
下一个月,她便验证了这一点。
午夜梦醒,折磨她许久的梦魇终于愿意高抬贵手,谢随安醒转过来,瞥见床帐外隐隐约约的一个身影,又惊又惧,她以为自己恍惚间还身处梦中,直到那人影半跪。
“师尊。”
是萧祺然。谢随安舒了一口气,旋即又提了起来,她撩开薄如蝉翼的床帐,月光照在他半张面上,衬得他面沉如水。
“谁让你来的?”谢随安怒斥一声,比起萧祺然是如何破解她院落内的各式法阵长驱直入的,她更想知道他是何居心。
惊惧之间,她摸到了枕下的长剑,她甚至生出了,要杀掉他一了百了的念头。
她实在是,琢磨不透这个徒弟的秉性。
“是我自己想来。”萧祺然脸上没有带着一贯的笑,声音也异常严肃,“我放心不下师尊,想来看看。我以为师尊同我和盘托出,是准许我前来探视的意思。”
谢随安气极反笑,她还真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顺竿而上的人,口不择言道:“是我准许,还是你别有用心?”
“是我别有用心。”
他的半张脸映照在月光之下,半张脸却沉浸在黑暗里,谢随安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许是注意到了她诧异的神色,萧祺然继续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是我,别有用心。我怀着私心来。”
说话间,他起身,一腿跪上床榻,空间顿时逼仄起来。谢随安也不得不被他逼退了一步,困于方寸之间。萧祺然微微倾身,连肩上的发也滑落大半,见识到谢随安的局促,他终有了点笑模样:“我担心师尊的安危,所以我来了。”
谢随安想过千百种他深夜来此的可能性,却独独没有想过这种,她面上涨红,找不到言语反驳,背过身去:“胡闹!下去!”
萧祺然这时倒是乖乖依言照做了。被他这么一搅和,谢随安心里的余悸奇迹般消散不少,她闭上眼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你先回去。”
她不趁机定他的罪责,这便是最大的妥协。萧祺然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纠缠,替她拢好床帐,退开几步,又不动了:“防止师尊再度入梦,我还是在此守着吧。”
谢随安不着痕迹握住剑鞘,她若再斥,万一激怒他可不好。若萧祺然真有什么居心,也该早早动手,不该等她清醒。不过他要是真的想动什么坏心思……她也能一招就杀了他。
她的心思百转千回。然而萧祺然只静静立在那儿,充当一座不会说话的雕像。两相权衡,谢随安冷哼一声,背身再度躺下。
竟是一夜好眠。
自那夜后,师徒二人相处奇怪许多——不如说是谢随安单向觉得奇怪,知晓了萧祺然的某种心思,她再难纯粹将他当一个徒弟看待。她这边思绪纷乱,萧祺然那边却不动如山,仿若无事发生。
又是一夜梦魇即将来临,萧祺然不约而至。谢随安隔着床帘同他对视,萧祺然先开口了:“师尊睡吧。”
谢随安皱眉不语,欲言又止。萧祺然还以为是自己挨得太近,正欲后退,却听见她说:“你上次说的事情是认真的么?”
步子一顿,萧祺然觉得好笑,竟然是在踌躇这个,轻声回道:“当然,我待师父之心,日月可鉴。”
他的称呼变了,谢随安没注意到,她实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的心思,但萧祺然面色委实真诚,不像有假,她心生烦躁,倒头就睡。
这噩梦仍是做了的,只是梦里她觉得自己底气十足,惊悸倒不那么明显了。
可惜第二日醒来,她的精神状态较之以往,颓败得更加明显。萧祺然看在眼里,却又无能为力,除了守着,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一日修炼,谢随安本在一旁安静注视,忽地没头没脑地发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选择她作为他的师父,又为什么……喜欢她?
也不怨谢随安自惭,她不知道萧祺然是否是一时兴起,或者是有意戏弄。她始终觉得他游刃有余,好似能及时抽身。
谢随安不喜欢付出得不到回报,正如她不喜欢不相等的付出。
她担心萧祺然戏耍她。
萧祺然当时正在为她煮茶,闻言,手一滞,他目光悠远,轻声道:“师父又怎知,这不是我心之所向?”
声音很轻,好像要散在茶水滚煮声里,但萧祺然知道,谢随安听到了。
往后,萧祺然不曾有半分越矩的意思,他老老实实做谢随安的弟子,别的出格之事一件不做。日积月累,谢随安愿意去相信他。
日子若一日日这样过下去,未尝不是一种出路,但天不随人愿,谢随安像是失去了水源的树,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萧祺然搬了过来,谢随安没有阻止。
教课的时间急速缩短,更多的时候,都是谢随安坐在院中,享受阳光与微风,而萧祺然则坐在一旁,替她斟上一杯温热的茶。
又是一夜梦魇来临,入睡前,谢随安破天荒地没有合上床帐,反叫萧祺然坐在她榻上。
萧祺然预感到了她要说的话,宽大衣袖下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谢随安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道:“我这个人毛病许多,他们都说我快疯了。我本来不信,可看着这个情况,也总觉得是这样。
“我之前觉得,我孤身一人,疯癫了也所谓,可最近,我开始害怕,害怕哪天自己不够清醒。”
与其说最初她嫌麻烦,不如说她害怕自己拖累谁。
谢随安自顾自说着,萧祺然鼻尖一酸,宽慰她:“他们胡说八道,师父也要听信么?”
“他们要是说得有道理,我为什么不听?”
谢随安反问,复道:“于是我告诉自己,如果这一次,我熬过去了,我就不信这些。
语罢,她小心翼翼将手覆上萧祺然搭在床沿的指尖,被极快极牢地反握住。
事到如今,她还不愿意在萧祺然面前示弱,眼睛执拗又分明地看着他,意图连带着自己的心思也要掩盖住。萧祺然又好笑又心疼,倾身上去,在她额上盖了个轻浅的吻:“那师父,可一定要熬过去。”
即将沉睡之际,谢随安发现自己忘记告诉萧祺然了,他守着的日子,她……很安心。
她真希望,这会是个好梦。
谢随安沉沉睡去,萧祺然守着谢随安的睡颜,等待着这一日的天亮。
只是,他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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