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谈买卖

自老爷容升右相，家中便如开了集市一般，日日人来不绝，送帖拜访者更是多如牛毛。别说等到晚间的，就是连夜等候求见的也不在少数。

        江憬细瘦的面孔上划过一丝精厉，韩充虽为市贾之流，与江府也无过深来往，但碍于他常于边关各部族间走动，又在自己初为右相时拜会，还须多提着几分谨慎才是。

        夜雾弥漫，廊下步履声起。

        书房窗格上一点人影分外明显，推开屋门，江憬略一驻足后，含笑步入其中。

        “漏液前来，扰右相烦忧。”韩充起身行礼，圆圆的脸无一处不透着笑意，烛火下曳出歪歪曲曲的影。

        江憬摆摆手，笑着请韩充落座，“虽不曾见识过韩市贾富甲一方，却也闻得大名，你我神交已久何来烦忧打扰一说。”

        韩充的贸易往来远可至高昌各国，近可达边关各部，前昔又利用怀晋打通了水上的关卡，可谓无所不利，家中珠玉米粟堆积如山恐怕也并非虚传。这样一个人，定然是有几分本事在身的。

        韩充闻言如临大敌，忙谦词道：“小人不过行商贩货之流，安敢受右相青睐。右相璞志如坚名冠世人，乃旷古绝今之高士。小人仰慕已久。时至今日才得以向右相请教，实乃小人之憾。”

        位极人臣，家中侍从寥寥无几，一应陈设用度也朴素无华，古之大贤恐怕也不过如此。但若是仅仅因此，自己便同那等庸碌之辈一般——相信江憬是个亘古绝有的良臣，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江憬唇边微起褶皱，含笑不语。

        似韩充这般的赞誉他已经听得太多了，从开始的尚有几分戚戚到如今的坦然自若，他并不觉得受之有愧，反而欣欣然觉得理应接受。

        世间最不缺的便是贪得无厌之徒，似饕餮般无休止的满足着自己无止尽的贪欲。得幸无祸者定累及子孙，福薄命舛者必不得好报。哪一个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到头来却全部被自己的贪婪反噬，愚蠢到死而不自知。

        他自读书始便深悟此道，早已看淡富奢华贵，深知这世间什么才是真正该得该取，因此更不会迷惑其中。

        韩充眼珠左右转了转，略一思索后道：“小人前不久亲去邱林部办理货贸，幸得邱林王款待，邱林王知右相荣迁，特请小人代为祝贺。”

        灯烛忽跳，残影落在韩充别有深意的脸上。

        江憬面上舒缓的笑稍稍顿了顿，心下惊诧几分，“韩市贾行走边关多年，看来已深得邱林王之心。”

        身为南朝之人却对一个夷狄君主俯首帖耳，甘愿为其效命不算，更以为为傲，实在是可鄙又可悲。

        韩充不以为然地笑笑，“每年冬日，邱林部都会有牛马牲畜冻饿而死，无辜族人也颇受其累，邱林王为此深为痛责，因此还想请右相相助。”

        江憬对自己曾经所做之事轻描淡写，对他人之行严苛以待，装出一副德行无亏的样子，当真可笑得紧。

        江憬悬起的心略略放了放，稍一细忖后道：“邱林部既为南朝属臣，有难解之事朝廷自然会开恩礼待，邱林王并不需要格外费心，只需按照鸿胪寺章程筹办即刻。”

        归降南朝的部族众多，若是就此开了邱林部这一道口子，往后其他各部族有需岂不是都可以言托人情，规矩岂不是要成为儿戏。

        韩充眼底快速划过一丝讥笑，对江憬的装模作样嗤之以鼻。

        “邱林王除了问候右相以外，还有一样礼品托小人务必亲手交给右相。”

        韩充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不大的盒子，双手呈递到江憬面前。

        江憬随手打开来，看清盒中书信后，一颗心险些跳出嗓子。

        云龙笺分明已随怀家的焚毁而消失，韩充何以又将此物中的一页奉于自己面前。

        江憬眼神复杂，不断回忆着关于云龙笺一事的有关人事，袖中的手不由得颤动几分。

        韩充嘴角朝上提了一提，像是早已知晓江憬会有如此反应一般，心安理得地重新坐了下来。

        “怀晋手中的不过是复抄而已，这一份是当年右相手迹，想必定然不会认错。”

        “邱林王想要多少？”江憬语气明显一重，面色也青黑了许多。

        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被人胁迫，偏偏自怀晋始，总有不知死活的家伙想要挑衅于他。

        韩充的团脸上依然挂着和蔼的笑，心情却比之前喜悦了不止几倍，似江憬之流做张做势的耍猴模样他不知见识了多少，殊不知真正的猴却是他们自己。

        “右相不必动怒，买卖不成仁义在，一切好商好量。”

        既然已到图穷见匕的时候，哪里只单单用几两银子便将他开发了去，江憬竟然幼稚到这般田地，太荒诞了。

        江憬敛容，眼中的怒火仍在燃烧，不悦地说道：“将此笺的三页全部交还，邱林部日后不必再担心秋冬难挨。”

        他费经心机才有了今日之位，多少双眼睛都在死死盯紧他，稍不留神便是粉骨碎身。夷狄奸诈无信又多诡计，若是受制于此，从此以后再无安宁之日。

        韩充捏了捏下巴，好言道：“右相善心，小人自当转达邱林王，只是右相不要误会邱林王一番好意才是。”

        江憬冷哼一声，夷狄无礼，以旧事威胁于他不够竟敢口出厥词，真是无耻至极。

        韩充并不恼，反而笑意愈深，朝窗外看了看后，压低了声音，“右相当年有弃暗投明之举，何以今时今日却短了志气。如今陛下势微，众人多不满信远侯以皇亲之荣跋扈嚣张，右相何不趁此良机助邱林王登上大位，将来必为开国勋贵，岂不比一区区右相来的显赫风光。”

        他此行是必定是要说动江憬的，只要对方肯应允合作，邱林王便可轻易攻破南朝，到时自己便是头功。天下各处的货贸往来全部归他所属，何愁不能比肩陶朱齐奴。

        江憬面上一震，眉头深皱几分，思索着韩充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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