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初夏夜

曾经的过往化为了无形的铠甲，将心房铸造成冷漠不可靠近的凛冬，让他抵御得了世间一切劫难，却也将他与这世间从此隔绝。怀袖的出现，仿佛凛冬终结后的春阳，融化了尘封在心上的所有冰雪，让他得以走出封固的心，再次看清这世间美好。

        拥抱猝不及防，温暖而绸缪，怀袖惊得僵硬了身体，屏息间甚至能听到自己乱了拍子的心跳。犹未细审这其中缘由，覆在发上的手掌温柔拂过，令她越发挺直了背脊。

        “……莫致之？”闷闷的声音带着几分轻颤和惊讶，心头只余下庭院中一片月明。

        莫致之俯下身，下颚抵在怀袖的发髻间，轻轻拍了拍女孩背脊，眸底一片深情，“别怕。”

        萦绕在鼻端的幽兰气息熟稔而亲切，他可以为此付出所有。

        怀袖攥在手中的衣衿微微动了动，抬起头对上浩若星辰的眼眸，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谁说我怕了。”

        一言出，莫致之眼中明显闪动出被挑衅后的危险气息，怀袖立刻懂得了那灼热眸光后的深意，慌忙将头低低埋下，没头没脑地用力蹭了蹭，似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笑，凛冽的气息越靠越近，怀袖紧张地合上双眼。

        莫致之笑看怀袖匆促模样，想到平日间神采飞扬的女孩也会露怯，不觉带出一抹玩味表情，捉住女孩撑在衣衿上的手，勾唇道：“真的不怕？”

        俗世礼节，他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怀袖眸中划过几分怯意，声音变得又低又弱，“别问……”闷闷的回答，明显含着几分后悔和娇嗔。

        莫致之弯起一抹笑，眸起怜惜，不再逗弄女孩，只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半墙竹影在夜风中歪歪斜斜吹落一地，迷离月色烟笼一般倾覆于二人。对方虽未言明，但只言片语中的脉脉情愫并不难猜，怀袖不想冒险去深思。

        初夏的夜，就这般，静得只闻蝉鸣。

        御道上的脚步声轻缓而闲适，疏朗的眉眼间是势在必得的风发意气，远处的一道身影将近，楚今安眸光沉了几分。

        “右相。”淡漠无温的话语，听不出任何喜怒。

        江憬含笑点点头，似随意一瞥，打着明角灯的内官远远地走开了。

        听惯了阿谀奉承，看厌了承颜候色，许久不闻这不矜不伐的简单言语，竟让他感到几分新奇。

        “今安这一行，远比预期的更加收获颇丰。”

        他已经得知了琅玕一事的始末，对此虽不算完全称心满意，但毕竟忧患已除，从此后便可安心的大放拳脚，更进一步。

        楚今安谦逊一笑，“仰仗右相多年栽培。”

        若是没有江憬的偏听偏信，他何以大仇得报。如果不是千里寻找琅玕，又怎么会因缘际会的认识颜朗，从而得知怀袖身世，让他不再被过往纷杂所羁绊。

        这一切都由江憬所始，这一句栽培并非奉承，而是真心感谢。不过对方多半是不能了解其中深意的。

        江憬欣慰一笑，数月弹指而过，他多方奔忙劳苦才得以荣升右相，楚今安这种对朝务丝毫不关心的人却不费吹灰之力稳坐御城司，自己竟颇有几分羡慕他。

        “今安此后有何打算？”江憬直言相对。

        傻瓜喜欢故作高深的讲话，因为剥离了虚假的外壳，他们空空荡荡的脑袋便会被世人一览无余。和聪明人说话正好相反，只需有话直说即刻。毕竟各自处于什么情形之中，彼此都心知肚明。

        如今朝堂之上左右分立，虽为陛下故意为之，以起弹压平衡之术。可惜即便他无心争取，信远侯也绝非安稳度日之人。既如此，双方何不一决高下。

        楚今安素有才干，兼之性情内敛，是少有可同谋大事之人。可惜他性情太过冷僻，又无半分权谋之心，即便说出请他与自己偕同之语，多半会被拒绝。

        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他所用，也绝不能为信远侯所用的。

        夜风吹乱额角的一缕碎发，楚今安遥望剪影般的宫阙，淡漠的面孔上看不出喜怒。

        “江州繁华如烟，到底不及山野自由自在，臣下只有一颗思归田园之心。”

        江憬也好，信远侯也罢。于他看来，不过都是权柄的傀儡，可笑而不知。

        他只是此间过客，徜徉于浮世万千，只因留恋于心头惊鸿一点绮念，才在这里踟躇几日，心愿尚且没有完全达成，哪里有功夫搭理朝中这些无聊暗斗。

        年轻的面孔，诉说的话语却似看透世事的老者。江憬犹疑地怔看楚今安，一时竟分不清对方所言真假。

        忽然记起属下的禀报，面容不觉舒展了几分。

        “世间女子千万，况怀袖已经许给莫四，今安自当另寻良配，不必太过挂怀。”

        暗夜掩盖了江憬眼神中闪烁不定的淡嘲和喜色，一席话似在劝慰，说的却满是添柴加火的意味。

        到底年轻气盛，为一小小女子竟徒然生许多风波，不过这倒正好令他全然放心。

        且让信远侯的儿子和楚今安两人为怀晋的独女的闹吧，闹得越难看，朝堂之上的信远侯才越落下乘。

        楚今安面上愠怒顿显，虽也知晓这不过是江憬的故意为之，但听到“许配”两字，还是不由得怒从心起。

        “臣下还要拜见陛下，告辞。”楚今安随意一言，大步踏入夜色。

        不远处的内官们见到这般情形，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右相如日中天，楚大人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果然如传言中一般都不近人情。

        江憬并恼，相反他脸上扬起的笑完全出于真心，唤来内官，继续安闲地朝宫门走去。

        内官们有感于右相宽怀大度，又深为他连日来不辞辛苦的奔忙于朝务而感慨。江憬笑而不语，乘轿回到江府。

        夜深初静处，江府依旧是昔日简素模样，只正门前高悬的灯笼分外明亮。

        “老爷，韩市贾求见，已经在书房等待多时了。”管家扶着江憬走下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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