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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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一过,千霜苑的白海棠就洒下一片瑛雪,沈婳音坐在石凳上,抬手接住了一片花瓣。
整座镇北侯府从天刚蒙蒙亮时就热闹起来了,沈母、白夫人、孟姨娘和哥儿、姐儿们出发去了京郊栖霞山,沈婳音没与她们挤,待她们都走了再去昭王府。
因被龙涎香干扰,昨日的行针计划生生废了,沈婳音给陆家宰留了宁神益气的方子,叮嘱其务必点上一整夜的菩提柏子安神香,但愿今日能顺利行针。
再不行针,散入体内的玉人花毒素就太多太多了,再难压制,到那时……到那时昭王他……
“姑娘,前面老太太她们已出发了,咱们的行李也送上了车。”
月麟小跑着回到寂静的千霜苑,还有些微微的喘。
“奴方才在大门外,好像见着瑞王殿下骑马往这边来呢,赶紧跑回来告诉姑娘快些,别叫瑞王殿下久等。”
“你定是看错了。”沈婳音笑笑,“瑞王今日进宫。”
没想到月麟报的信儿还真有几分道理,走出侯府大门的时候,沈婳音果见对面酒肆前停着一车两骑,似在等人,一个是许久未见的谢鸣大哥,另一个郎君身形打扮的确与瑞王七八分相似。那两人转过头来,竟都戴着面具。
谢鸣见沈婳音来了,乐呵呵下马问候,送上一只崭新的白色面具。
“今日各大衙门休沐,出摊的小贩也多,殿下见路边卖的面具有趣,便买来玩。”
“殿下今日竟没进宫吗?”
还以为他听了昭王的话,要去向圣人辞行离京呢,结果却来逛街市。
沈婳音也喜欢这些新巧玩意儿,当即把面纱换下来,几人一起戴更有趣得多。谢鸣也发给了月麟一个,扶着主仆二人上了马车。
休沐日街上人多车多,走不快,沈婳音也不是那寻常不见人的闺阁女郎,放肆地挑着车帘看热闹。
就见瑞王戴的是一张赤红獠牙面具,与一身玄黑的提花锻袍很是相配,骑在高头大马上颇显英姿。
“殿下,愈痕膏用着可觉有何刺激不适?”
见问,这殿下偏头看过来,夹马靠近了车窗,道:“今日由本王来接阿音姑娘。”
一听这走弦般沉润的嗓音,沈婳音惊得面具差点掉下来,“是你?!”
楚欢点了一下头。
“看来殿下大安了,骑得了马了?”
楚欢朗然笑道:“我们云州男儿,会走路就会骑马。”
谁还不知道这个了?
“我指的是——”
沈婳音冲口就想说“玉人花”,话到嘴边的时候,连同昨日那些乱七八糟的阴人诡计也涌入了脑海,这个词就更加晦气起来,说不出口了。
楚欢何等聪慧之人,完全明白阿音想说什么,拨马离车窗又近了些,道:“去见了几个安插在外的部下,顺道来接你。”
他的动作好快,昨天才出了那么大的事,想必是送她离开后即把暗查之事安排了下去,今早竟已有回音了。
此中细节都是患者的私事,沈婳音不去胡乱打听,医女守好医女的职责就是了,她一直恪守这一点。
“沛王府的确有个小厮走了。”楚欢却主动道,“就是他向负责采买的家臣进言多囤药材,不止囤了钝裂银莲花,是按着一个无甚大用的保养方子囤的,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目的只在钝裂银莲花。”
“殿下既查明了这一点,也就放心了,至少知道该往何处使力。”
“我找由头调看了申请过所1的存档,那小厮是前日出的城,还走不了多远,追得上。”
街上行人和摊贩比平日要多,许多自制的精巧玩意儿都拿出来售卖,楚欢扬鞭指向一个卖草编蚂蚱的摊子,对谢鸣道:“去问问会不会编灵芝,编一个最可爱的。”
“编、编什么?”
谢鸣一把摘下面具,简直以为面具阻碍了他的听觉。
沈婳音掩口而笑:“灵芝是寓意起死回生的仙草,乃天人感应的祥瑞之物,殿下竟猜到我喜欢这个——”
沈婳音还未说全后半句话,蓦地天旋地转,身子晃悠起来,忙扯紧了手中的缰绳。
扯紧了……缰绳?
沈婳音定神一看,自己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春风略过面具拂着脖颈,一揽众人小。
“……”
“别动,我来了。”
车厢中的“沈婳音”说着,当即跳下车,牵住了“楚欢”胯/下的良驹。
对于不会骑马之人,再怎么强调“马很听话”也是徒劳,不如替他们挽住缰绳,才能真正使人安心。
沈婳音本想说自己是会骑马的。
北疆长大的姑娘,怎么可能不会骑马呢?
但见他为自己挽缰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恍惚,这话就含在了舌尖。
母亲是正经的洛京人,不会骑马,到了北疆也没闲空学这些,小时候自己看到人们出门便是跑马,也吵着要骑马玩,母亲便说:珠珠啊,等阿爹来了,他会教你的,你阿爹的马术可好啦……
她还没等到阿爹带她骑马呢,最先挽住缰绳怕她摔下来的,竟是他啊。
“想什么呢,吓傻了?”楚欢笑道。
然而他的笑容还未绽开,眼神骤然一凛,目光刀子般的掠向她的身后。
沈婳音本能地心头一紧,就见楚欢已经猛地纵身跃上马背,向前俯身,压得她几乎趴在马背上。
似有破空之声擦着背后划过去,紧接着,楚欢直起腰杆,口中喝了一声,纵马向前驰去。
人群登时一团混乱,行人忙不迭地躲避,身后瞬间混响起惊恐的尖叫和……暴徒的嘶吼!
“昭王无德!勾结外邦!当诛之!”
“昭王无德!勾结外邦!当诛之!”
那几个暴起的“百姓”嚷着口号紧追其后,楚欢持缰探手,呛啷一声抽出沈婳音腰间的环首长刀,回身格挡。
沈婳音只听身后铁器交接之声叮当作响,登时心脏狂跳。
有刺客,有刺客!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竟有狂徒敢当街行刺!
众人逃窜之余,就见一个纤细少女护在青年身后拔刀抗敌,戴着面具也瞧不见两人相貌,从衣着看,关系大约是文弱贵郎君与便衣女护卫?
谢鸣在编草摊子前被人群一冲,再想追上已来不及了,当即弃马奔足,使出不怎么精妙的轻功,接连踩翻沿路的摊车,“历尽磨难”地赶了上去,颇惊愕地望见“沈婳音”正握着他家殿下的配刀大杀四方。
“阿音姑娘”居然会武功!
居然身手颇是不错!
多了一个能打的帮手,谢鸣自是惊喜万状。他以地面功夫见长,一出手就把“沈婳音”跟前的火力引走了大半,缠住了三四个伪装成百姓的刺客。
楚欢狠狠一夹马肚,带沈婳音继续往前冲。他在沈婳音身体里,力量不足,武艺充其量施展出六成,有力守无力攻,进退间捉襟见肘。
沈婳音活了一十六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生死场面。她的身子被“自己”的左臂揽着,来自楚欢的力量仿佛从那条手臂上传过来。
怎么办!
生死关头了!
她能做些什么?
沈婳音迅速镇定了心神,昭王的杀神之名想必不仅源于领兵的本事,还有他本身的绰绝武艺,她在昭王的强健身体里,就算这身体中了奇毒,瘦死的骆驼也终究比马大。
眼看一道森寒刀光从斜后方劈来,沈婳音用楚欢的身体拼力一甩马鞭,不知是急中生智还是他的身体习惯,那马鞭稳准狠地缠住了对方的刀身,沈婳音侧身一拉,便拉得那人在半空失了平衡,摔在马下。
“漂亮!”
楚欢百忙之中赞了一声。
坐在高头大马上,能看到附近的司卫军正往这里赶,奈何逃散的行人实在太多太乱,逆着方向对冲,他们一时竟过不来。
刺客们也深谙夜长梦多的道理,眼看几击不中,下手愈发狠辣起来,群起攻之,“沈婳音”的手臂登时划出两条血口。
正此时,宝马突然受惊,高高立起马身,楚欢拨缰夹紧马腹,护着沈婳音没摔下去。这空挡,从前方横截而出的两个刺客已经杀到了近前,挺刀直冲“楚欢”砍去。
冷刃迎面劈来,完全没有退避的余地,沈婳音借着楚欢的身体,猛地侧身歪下马背,单手在地上一撑滚到一旁,居然真的逃过了一劫。
大凉帝都的主道倒干净得很,抓一把沙子连小石子都没有,根本找不到供她点穴反击的工具!
下一瞬,楚欢从身后抱住她,在地上又是一滚,长刀砍在地面的声音擦着耳畔掠过。
楚欢在她手臂上一提,把她带了起来,拉到自己身后,横刀戒备。
十来个练家子个个身手不凡,看面相均在三十岁往上,大概练了半辈子的刀,正当武艺和体力的巅峰,此时将两人团团围住,场面达成了短暂的平衡。
这些人与其说是刺客,不如说是死士,连面都没遮,不成功便成“仁”,就没准备活着回去。
不远处的谢鸣以一敌四,身上挂了不少彩,司卫军的大部也被人群拦着过不来,那些所谓的“人群”,八成也是敌方的有意引导。
起初还以为只是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此刻楚欢瞧明白了,原来都是大手笔。
养得起武艺极高的死士……敢在洛京城当街下手……还口口声声喊着“勾结外邦”……
似乎仍是三个月前北疆伏军案的后续,闹得这么大,这是要诬陷得他身败名裂。
只听为首的一个骂道:“操/你娘的无耻昭王!躲在小娘子身后算什么本事!有种像个爷们儿一样站出来!”
“沈婳音”:“……”
“楚欢”:“……”
那一句是战术,那人话音才落,几个得了暗示一般,一齐猱身扑上,七八柄长刀当头砍下。
“沈婳音”留下一声“站稳”,伸手揽住“楚欢”的肩膀,以“楚欢”为轴,足下腾空,环首刀在朗朗白日下划出一道寒光。
“她”出手极猛,沈婳音一面用刀鞘抵挡死士的杀招,一面撑着“她”的力道,刚刚长好的骨伤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这一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玉人花又猖狂起来,一种虚软的感觉直从脚底往上生。
六七柄长刀瞬间被“沈婳音”挑飞架开,只剩最后一刀,来不及了。
“沈婳音”搂紧“楚欢”借力向后退去,长刀的刀尖擦着“她”的面具劈下,面具划成两半落下,露出“沈婳音”那张白皙姣美的脸,鼻梁上一道细细的血痕,平添了一分妖魅。
几个死士俱是一顿。
都是男人,对着那样一张清秀如甘霖的面容,即便是血水里泡大的恶魔也不免产生了片刻的怔忪。
敏锐地捕捉到转瞬即逝的微妙空档,“沈婳音”攥紧手中长刀,贯满了力道反手一劈,敌人立时鲜血飞喷。
这一刀力道刚猛之余,竟还在半空些微改变了曲线,精准割破了大半圈的颈上动脉。
死士们这才如梦初醒,面前的姣美小娘子可不是瓦舍勾栏里的莺莺燕燕,是杆扎手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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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街酒肆的二楼包厢里,贵女郎咬着帕子,躲在墙边旁观着突如其来又瞬息万变的刺杀,心惊肉跳,血都凉了半截。
“洺、洺溪,你看那姑娘的身形衣着,像不像是——”
她竟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洺溪扶着婳珠,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奴也瞧着像她。”
再联想起从前的踹树和插钗,那沈婳音竟是个这般有本事的!也不知双方都是什么人,看阿音身边那戴面具的郎君倒像是个富贵子弟,该不会就是昭王吧?
此时的包厢里不止婳珠主仆两个,还有个面相市侩的妇人也惊惶地观察着街上的动静,生怕闹得更大,殃及到酒肆里来。
“沈姑娘这是认得他们?”妇人察言观色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啊?”
“不认得,当然不认得!”婳珠忙道,“庞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是是!”庞娘子也是被外面的横祸吓得心神不宁,“沈姑娘,既然事已谈妥了,那我就先退下了?”
婳珠的视线还粘在街头的动乱上,心不在焉地点头,颤声道:“定金付过,事成之后再付双倍的钱,只要嘴严,少不了庞娘子的好处。”
等庞娘子脚底抹油地逃离了临街包厢,婳珠搭着洺溪的手重新坐下来,小脸已被外面的祸事吓得惨白,有气无力地抱怨道:“真晦气,难得在外办一回事,还撞见了当街行凶。”
洺溪忧心忡忡,悄声道:“姑娘,我们还是托人去外面看看吧,万一那真是音姑娘……”
“说什么傻话呢!”婳珠厉声喝止了她,“这种状况,看到了什么也得当做没看到!更何况,今日之事,瞒住你我的行踪就算功德了!”
正说着,婳珠突然惊恐站起,与其他包厢的客人不约而同地失声尖叫起来。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司卫军已经成功合围,地上倒了一片尸首,仅剩的为首的暴徒被“沈婳音”砍残了半张脸,满面鲜血,绝地一击,拼着被一刀穿腹,也不顾一切地往“她”颈上劈去。
不足一刀的距离根本没有闪避的空间,那一劈若落下来,“她”半个头颅就要被生生削掉。
瞬息之间千钧一发,所有人都震惊当场。
只见“沈婳音”眸色决绝,右手长刀已没入对方腹中,左手拼命一拽,把“楚欢”搂到了自己身前。
“楚欢”身量高,贼首的一刀结结实实落在“他”脊背上,划下长长的血口,三人一齐倒地。
贼首圆睁着一双死眼,身子还在诡异地痉挛。
血水悄无声息地在地上流淌,越淌越多,分不出是谁的。
这一幕太过骇人,场面一下子变得死寂,满街的人,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一直护在“文弱郎君”身边的“姑娘”,居然,亲手,把“他”送到了刺客刀下!
眼睁睁目睹了这一下变故,别说身在现场的谢鸣呆若木鸡,就连在酒肆二楼的婳珠都当场吓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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