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雪衣兮豆蔻

走下唤日天梯，小晚健步如飞。她心情欢快，下玉阶梯更容易。

        见到父亲，她简明扼要的一句“三位大师对我很好，爹爹放心！”，便让父亲喜笑颜开，她间接示意父亲，回家再详讲。

        只是奇怪的是，小晚还没开口跟固名说拜师之事，固名就已经开始安排进书斋事宜，他好像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小晚父亲独自乘马车到唤日阁外等候，小晚则随固名步行到了观文殿白玉石台下。

        固名低头说：“穆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取名册、腰牌。”小晚点头等待。

        观文殿是整个大丛国的藏书处，屹立在三层白玉石台之上，北与唤日圣殿遥遥相对，南瞰大部分观文湖。三重檐庑殿顶，殿顶覆盖深蓝色琉璃瓦，榫卯交叉，斗拱支架，雄伟绮丽。

        远望观文湖面，发现栈道荷亭，三三两两的人，飞禽还不少，几只“长脖老等”岸边踱步，时不时从湖心飞来几只等不到天黑就开始活跃的夜鹭，高空盘旋，越飞越低。

        小晚看着其中一只夜鹭，不由得失了神。

        这只夜鹭顶戴红色长翎，身披青绿色蓑衣，小晚视线跟随夜鹭飞翔的轨迹，思绪却跑到了那一次骑着海邦，翱翔过这一片天空就像此刻的夜鹭，无比自在、洒脱

        怪不得庄子说，天地一指，万物一马。

        “万物”此刻在小晚脑海里只不过是一个念头，而她心中的飞马海邦却是一匹具体物相的马。

        她在想，是否所有的飞马都如海邦一般，而这不就是一个念头，念头和念头都是平等的。

        她心生赞叹，庄子好厉害，他拥有把万物装进了一匹马的气魄！

        近而，她又胡思乱想地理解了，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

        她一边想一边眼神紧跟夜鹭，思绪像上次一样飞了起来。

        不知这只夜鹭是不是感知到了小晚，悬停在了小晚头顶上空，它使劲扑腾着翅膀，就好像不知道究竟要去何处。这更加引起了小晚的注意，夜鹭并非主动悬停，就好像有什么人拽住了翅膀，让它无法飞离，异常痛苦。

        小晚纳闷，明明它周围空无一物，片刻之间，这夜鹭突然挣脱，速度极快地飞向观文殿方向，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夜鹭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拽到了大殿顶层——

        那竟然站了一人，夜鹭就落在了此人手臂上。

        定睛一看——这不烨云迟么！

        很清楚！很确定！就是他。

        当然，他在这里并不奇怪。

        烨云迟朝夜鹭喂食，便转头笑脸盈盈地远远俯看小晚，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出于礼貌，小晚也对他礼貌性地笑了笑，正想转移开视线，见他突然朝空中甩开衣袖，放走夜鹭。他笑着又瞥了一眼小晚，姿态神情还特别夸张地跟随飞走的夜鹭，头颅高扬地做着幅度特别大的观赏动作

        然后，又低头看着小晚，戏谑地指了指天空，默示小晚。

        小晚立马明白了，他在暗示她刚才走神的全过程，被他看见了。

        顿时，小晚竟有一点点难为情。

        的确，刚才她想起了和烨云迟乘坐海邦飞翔的画面，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什么表情和状态，是不是有什么失态的地方？而这一幕被他烨云迟看到了。

        不过，也没什么！仅仅是一点点难为情，猜透就猜透，她想起的事情，与他何干？不知道在自恋什么！

        出于礼貌，小晚扯起一边嘴角笑了笑。反正，隔这么远，他分不清这是礼节的笑还是讽刺的笑。小晚笑完就转向另一个方向徐徐踱步。已经等了很久了，固名还没来，又被讨厌的人监视，小晚此刻没有方才自在了。

        百无聊赖之中，发现几个刚才还鹅行鸭步的贵女奇奇怪怪，突然“嗖”一下跑了起来，叽叽喳喳，时不时掩面偷笑。当她们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了几句痴人痴语：

        “俊俏中带着一抹温柔他在笑”

        “啊，白衣飘飘的云迟大人，真好看！”

        “他可真是芳心纵火犯”

        “好空灵好俊秀啊,快看！快看！”

        “可不是！云迟俊绝，我大丛郎官第一枝啊。”

        “我要死了”

        小晚觉得她才要死了。芳心纵火犯她都可以原谅，他可以被世人追捧，但就这，空灵？俊秀？也能放烨云迟身上？怕是粉丝滤镜过重，只要是好词都往他身上放吧，他这种帅而过分自知的模样，在小晚看来，四舍五入也就还可以吧。

        不知道为什么，小晚突然转头大胆地看向烨云迟，想看看他面对迷妹的围观，表现是不是如自己想象一般。

        果然！站在高高的观文殿，摇着扇子，正笑脸盈盈地看着玉石台上的小迷妹们互动了一波，迷妹们更起劲儿了。

        “啊啊啊帅哭我了！”

        “为什么他随便一抬手都那么帅啊！看多少遍都帅得不要不要的。”

        哎、无论哪个宇宙的迷妹夸人都一样。

        固名怎么还不来？小晚感觉自己已经快不行了。

        可能知道小晚已经快不行了，固名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捧着几本书册和一个荷包。

        “固名公子，我们边走边说吧。”小晚拽着固名头也不回的走了，虽没回头，背后却有火辣辣的视监感。

        固名一路头也不抬，带小晚走映帘栈道返回，小晚一边惬意地欣赏湖景，一边和固名交谈起来。

        固名递给小晚腰牌，小晚打开荷包——琥珀蜜蜡腰牌。腰牌竟然已经刻上了“穆小晚”三个字，这腰牌和上次看到的烨云迟腰牌一样。

        她大致浏览了一下小乘书斋名册，约莫十多个人，其间，烨云迟的名字特别扎眼。其它就是一些册籍介绍书斋规范的，以及一本《唤日阁指南录》。

        小晚问了一些琐碎和书斋的规矩，得知由于各大书斋许多人在朝廷任职，并且其中不少储臣，所以书斋的学习时间都是未时以后。她掐指一算，都是下午，可以睡懒觉，不由得松了口气。

        二人边走边聊，路过一双檐六角凉亭，名曰映帘亭。

        亭中两位男子，一人正坐那手捧棋谱，研究棋局，动作优雅，非常安静；另一个恭敬站一旁腰间带刀的侍从。

        这是栈道必经的凉亭，固名见这人，行了个礼，称呼他殿下。

        小晚就假装不刻意地多看了两眼。

        此人也正好抬头看固名和她，简单寒暄了几句，他眼神经过小晚的时候，小晚微微低下头，并不知道怎么称呼合适。因为据她判断，此人应该不是大丛国人，固名怎么会称呼他为殿下，判断依据是此人身上带的玉牌和上次在八珍街吃瓜的时候，遇见的那两个大食国人带的岫岩玉仙鹤玉牌，一模一样。

        难道也是大食国的人？

        但和上次那两个壮实尚武的气质非常不同，此人清瘦斯文，脸窄唇薄，言辞得体，举止有范，但和固名说话时，惜字如金，隐隐地几分清冷感。他看人的时候，既不躲闪，也不久停。

        无论此人是怎样的，都和他桌上的黑白棋局完全不一样，白子唯唯诺诺、一路闪躲；黑子步步为营、杀伐果断，也不知道这样有强烈冲击力的棋局，他扮演的是黑还是白，还是黑白皆有？

        当然，小晚知道，以棋观人不一定准，很多人在棋局中逆个性而上，疯狂一把。

        与此同时，小晚还是感觉到了，这位殿下也在观察自己手里拿的册籍。虽说没对话，但空气中敏感因子弥漫开来。

        告别之后，没等小晚问，固名不抬头、不抬眼告知小晚：“占城国的大皇子苏雪衣殿下，常年居住在我大丛国修学，他也在小乘书斋。”

        对于苏雪衣来说，来了新人本没什么，但固名带领的人，或许就有些什么。远在异国，这位占城国的皇子总归是敏感一些。

        这位殿下身边的侍从，名唤其同，穆小晚他两离开后，这位占城国的大殿下，立刻就吩咐其同去查大师是否会见了什么人。他通过小晚手里的物件，以及固名的反应来判断，是书斋的新人，可书斋这么些年，一直严进宽出。

        侍从其同说道：“如若是要进书斋，刚才固名为何不介绍此人给殿下认识？”

        “许是不知道怎么介绍。”苏雪衣执一子落于棋盘，“看此女子的神情，很灵。”

        “灵？”侍从其同纳闷。

        “她对我的腰牌似乎很感兴趣，顺便看了我桌上的棋局。”他语气平淡无奇。

        “哦？”侍从想，就这能说明什么？

        “看人、待物的神情很生疏，就连观察这凉亭都像是没见过一般，而不单单是没见过映帘亭，”他当然知道侍从听不懂，继续低头自语，“更像我大丛国豆蔻女子”

        侍从内心一惊，倒不是听懂了，而是“豆蔻”二字让他惊了！

        这豆蔻二字啊，在占城国意义特殊，恰恰不是指女子年纪用的，而是有更复杂的一层意思。

        占城国对女子的形容中，只有这豆蔻二字总概括是，天下所有能形容女子的好词汇集到“豆蔻”一词，才算精准。这一点只有占城国人才能体会。

        见雪衣殿下刚才人在的时候不动声色，人走了却破天荒用了“豆蔻”二字，他一边不明就里，下意识朝走远了的“豆蔻”看了看，一边要告退去查证时，秋水居的大钟此刻突然响起——

        铛——

        铛——

        铛——

        铛——

        铛——

        钟声悠长沉郁，响彻唤日阁，回荡大半个堂阳城！

        “这应该是秋水居的钟声！”侍从固名退了回来，震惊地朝苏雪衣低声道，“殿下，五声钟响！”

        苏雪衣放下手中棋子，起身朝秋水居方向望去，镇定地说道：“你不必去了，应该就是她了。”

        “殿下，这秋水居的钟声，三响是新春佳节，十响是封禅之礼，这五响是？”

        “国师收徒。”苏雪衣浅笑。

        侍从纳闷道：“刚才那姑娘？看起来就是一平民女子，难不成是收她为徒弟？是哪位大师收徒啊？孔德大师已收烨大人为徒了，那剩下两位大师会是哪位收徒呢？”

        “应该是休谟大师。如若不是，那就更有趣了。”苏雪衣又回到了棋桌。

        “也对，不可能是不理世事的海德大师。不过，这么看来，说不定明日起书斋真的要来新人了。”

        “而且是小乘书斋！”他干净利落地落下一子，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侍从转震惊到合理，他想到三大书斋以小乘为首，静里乾坤斋、月泉书斋次之，如果是国师之徒，那必然是小乘书斋了。

        比苏雪衣他们两反应还大的，还有唤日阁的现场听钟人，以及堂阳城大街小巷的吃瓜群众。

        穆小晚也听见了钟声，但她当下并不知情，等到她见到爹爹和兄长，兄长忍不住开口问，才得知这钟声意味着什么。

        告谢了固名，小晚在马车回程的路上听到了只言片语的议论，她对这个世界什么事情大不了、什么事情小不点的感知力还不够敏锐，没想到这拜个师，可以引起这么大骚动。

        她让车夫朝灵兽市廛的街巷驾车，她要去“云霓望”酒肆找玄武，她需要拿着同窗名册去了解一些情况，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需要一个商量的人。

        路途中，她忙着跟父亲解释玄武是刚认识的朋友，想去请教些问题，父亲和哥哥本就是好商量的，再加上孤僻的穆小晚如今也有好友了，这是好事。

        不一会儿，到了“云霓望”酒肆，穆小晚单独下车去找玄武，她让马车先送父亲哥哥回家，再来接自己。

        玄武早就备好了好吃好喝的，等着小晚，这第一句话就问：“这五响钟声，清脆悠远，可是为了小晚姑娘？”

        “胖武，我需要你帮助。”小晚故作严肃，却用一个昵称拉近了和玄武的距离。

        小晚把今日从固名那领到的所有物品，全部毫无保留地递给玄武，并一一讨论了名册中的人物。

        约莫两个时辰，小晚才乘马车回去。

        在酒肆她顺便还听到了些大师收徒的议论，小晚切肤地感受到了这个地方的人重视的事情。虽说，今天之前，也知道这个地方非同一般，但今天正式和自己扯上关系之后，隐约觉得要被推上风口浪尖。

        她回到穆宅已经很晚了，家人为小晚准备了夜宵，小晚仍然开开心心地陪了一会儿家人，便又回到自己屋子里，根据玄武提供的线索，专心致志做笔记和攻略。虽不知明日会如何，但是尽可能地知道多一些，自己能更顺利一些。

        母亲还是有些担忧小晚明日入唤日阁修学，便敲门叮嘱了叮嘱。小晚心不在焉地附和了母亲几句，就继续埋头做起了笔记

        【作者题外话】：腹黑演技派苏雪衣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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