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九章归家兮迎客

在回程马车上，哥哥穆之达虽只简单问了几句，小晚却能感觉到，哥哥对自己在书斋的处境非常担忧，便笑说书斋的确有些人出言不逊，但是大师对自己非常袒护，所以自己能应付，也让哥哥相信自己。

        她一天下来，也不知道究竟未来能不能应付。但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简单的敷衍回答，是无法让哥哥真正安心的，最好的回答是，说出一部分合乎情理的真实情况，让他们相信自己并没有隐瞒、死扛嘴硬。看哥哥的微表情，他的确安心了许多。

        路途中，小晚原本打算让车夫去一趟“云霓望”找玄武，不过，天色太晚，加上哥哥来接，家人也一定在家等自己，不便耽搁，想着先回家再说。

        没曾想到家一看，家里聚集了不少亲戚，包括传说中六叔公。小晚心想：果然，古代每个家都有个六叔公存在。

        显然哥哥穆之达并不知道家里来了亲戚，否则，路上就提前告知了。他们都是因为唤日阁国师收徒的原因，来看小晚的，从小基本不和各路亲戚大照面的穆小晚

        近日，跟随父母一一把七大姑八大姨都认了一遍，礼貌得体，以六叔公为首的长辈们，上下打量着这个家族里平日里没有存在感的小辈，如今性情大变，更成为家族的风云人物。

        言谈之间，小晚知道，长辈亲戚并没有打招呼就上门了，并非父亲母亲刻意为了炫耀为之。

        “父亲，妹妹在唤日阁修学太晚，还未用饭。”哥哥穆之达开始心疼妹妹，委婉撵人。

        “是啊，兄长在外等候我，也没用饭。我都饿了。各位长辈，可有用饭？陪晚辈再吃一餐吧？”小晚故作可爱姿态，陪笑道。

        各路亲戚都是吃了饭来的，哪里好意思再吃一顿，便纷纷说“苦了两孩子，赶紧用饭！”，随后小晚他们就客客气气送走了亲戚长辈们。

        送走了亲戚们，管家就赶紧把早就热好的饭菜端上了桌，着实饿了。小晚狼吞虎咽，哥哥坐在她身边，吃相比她文雅许多，父亲母亲、姐姐穆之书看着他们吃，母亲时不时给小晚、穆之达夹菜、盛汤。

        狼吞虎咽之后，吃得差不多了，“一出去，方知还是家里好啊！”小晚起身，从背后调皮地抱住了母亲，撒娇道，“刚才一进家门，要不是有那么多人在，我早就求抱抱了。”她把“这一天好心累”几个字省略掉了。

        母亲轻拍小晚手腕，询问起她一天的境遇；

        父亲询问起以后的作息学习时间；

        姐姐询问起同窗之中都有谁，好不好相与；

        在饭桌上，彼此的询问、了解

        小晚也询问起了刚才来的那些亲戚，和自己家的关系，哪些是真心的，哪些是势利的；

        进而，父亲跟小晚讲起了族谱讲起了过世的爷爷、奶奶

        最后，父亲讲起了哥哥小时候因族谱挨打的旧事。因哥哥擅自改了族谱，他把爷爷和父亲的名字都改到了自己下面。父亲在祠堂狠狠揍了哥哥一顿。

        正当小晚笑话哥哥的时候，父亲停顿了片刻，继续讲起了他逼问哥哥原因，他屁股被打得稀烂，趴长凳上，硬是不掉泪、不认错，后来才得知，哥哥因为族谱上位置越靠前的，离开世间就越早。当他发现下一个就是爷爷，心中害怕，便做了这篡改族谱的大逆之事。

        时隔这么多年，父亲说起来很平静，但小晚能感受到父母转头看向哥哥穆之达的时候，是温暖欣慰的。

        她一手挽着哥哥，一手挽着长姐，左右分别靠了靠头，对父亲说道：“那以后父亲还打哥哥吗？”

        “父亲大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打过我，更没有打过你和长姐。”穆之达羞涩笑道。

        “我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说我小时候没挨打，我可不信！”小晚故意道。

        “你父亲不舍得。”母亲林氏温柔道。

        后来，小晚又主导聊了些没有主题的话题，这是穆家首次，也将有无数次，全员到齐的随便聊些什么小晚全然忘了自身一天的心理疲惫和当晚要完成的攻略。

        聊到开心处，父亲穆易林屏退下人，跟小晚交代了家族的生意，还亲自拿出了账簿、地契、银两等一应家当。当着穆之达、穆之书的面，把家中的生意账目说了一遍，说目前还好，让小晚心无杂念，如果有什么需要打点，不要委屈自己。还拿出了三只曜变天目茶盏，这可能是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大师们。

        父亲说道：“虽然我们这样的家族，养出了一个进唤日阁的孩子，成为国师的徒弟，是光鲜之事。但这样的光鲜，并非我们穆家最希冀的。况且，这样莫大的光鲜，只靠你一人打拼，很难支撑，但是，孩子，我知你是个有主见的。所以，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尽所能的支持你。只要你在唤日阁高高兴兴，不受欺负。”

        小晚看了看父母、哥姐，明白他们四人提前都商量好了。她看了看三只各不相同的曜变天目盏，色彩斑驳灿烂，美不胜收，再轻轻翻看帐簿，不紧不慢，一页一页，仔仔细细，整个过程小晚并没发现堂中顿时悄无声息，她关注着这账簿上的数字，虽不少，但她知道在京城也不多，她脑海里不停地想起，今日在小乘书斋，乐羡郡主中伤自己时，说的那些和穆家有关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我如若在唤日阁是件烧钱的事，以我们穆家的生意，经得起烧吗？”小晚平静地问。

        “晚儿，你担心什么！还有哥哥在，我们的黑釉陶瓷一年比一年好”穆之达连忙替父作答。

        小晚没有接哥哥的话，追问，“父亲，这样倾穆家所有给一个女儿，为何不替自己和母亲着想，养儿防老？”

        “养儿为了防老的人，老了就一定会防儿。你们都是我的儿，不用防，更不用防老。”父亲和善笑道。

        “可是，如果烧完了，哥哥姐姐不嫁娶，哥哥不用继承家业？”小晚控制住了自己微颤的声音。

        没想到，小晚这话一出，他们全笑了。正当小晚纳闷，“你傻啊！我们穆家没有继承一说！”哥哥戳小晚脑门。

        “为什么没有？”小晚问。

        好像没人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他们只是看着她笑个不停。只有长姐穆之书轻轻捧起小晚的脸，温柔地朝她说：“你从小身体就不好，家业本就是你的。你放心，我们两不会和你抢着继承家业的。”

        “对啊，和过去可真真儿不一样了！还操心起我俩的婚嫁之事了，出息了，丫头！”哥哥穆之达边笑，边朝长姐穆之书示意。

        父亲、母亲笑看他们仨人，只觉得欣慰。

        小晚低头沉默，她嗓子像被什么堵住，她开始抽离自己当下的情绪，因为只有抽离，她才能控制住自己。她轻轻咽了咽喉咙，口干舌燥，又轻轻吐了一口气，抬头展颜笑道：“没想到我们这个家和谐得无与伦比，爹娘既没有重男轻女，也没有兄妹反目、抢家产打破头的狗血事情，和我看得话本子不太一样。”

        她把一本本账簿叠放起来，继续说道：“父亲母亲、长兄长姐，曜变天目我先收下，等到合适的机会再给三位大师送过去，现在什么都没有为唤日阁做，就靠着家里给的礼物去感谢师父，那不是真正的礼物。至于、”她看了看父亲摆放出来的所有家当，停顿了片刻，“至于这满屋子的家产，我同样收下，只不过暂且父亲母亲替我收好，有需要我再取。”

        回到卧房，她盘了好一会儿曜变天目，然后，闭目片刻，想，从一开始被动地被什么力量推进唤日阁，再到见到三位大师，认了师父，多了一些不由自主往前走的动力，以及今天在小乘书斋，被乐羡郡主他们几个戳到家族的痛处，到此刻手里父亲给她的曜变天目茶盏，她好像找到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以及她想到了玄武后面藏着的那个人，她想要往前走，她为什么来到这里，是谁让她来到了这里？她越来越好奇。

        她又想起了那个世界，小晚将自己跳脱出来，成为了此刻穆家的旁观者，对比着过去和此刻。

        她想：那些吵吵嚷嚷、分崩离析的家庭，内核实则是安安静静的，因为没有心与心的交流；而那些看起来平平静静、幸福持久的家庭，内核里时常电光火石，有精神的碰撞，就像是默契的训练场。这个训练场，它该有些什么呢？它该有纠错、修正、反思、鼓励、理解。它会有个人的得失，但大多数时候，是共赢。无论利益，还是情感。

        想着想着，她开始思绪万千，开始为过去和妈妈的相处过往而难过，于是提笔写下：

        “是不是有人让我来体会妈妈和母亲的不同，家与家的不同？如果是，我一瞬间突然明白，我妈妈要的不是我想给她的那种超越凡俗的母女关系，她只不过是个平凡的母亲，她只希望我嘘寒问暖，哪怕形式上，做到及格，而我给的太多，她不想接，或者接不住，她实则是嫌累，这种高需求母女关系，会让想要过自己生活的人疲惫，我以为她也是高需求的妈妈。其实，她不是，所以这种不平衡造成了我内心的落差。我觉得我可以做到无私，我希望她也是一个就算对别人自私，但对我有所不同，我总想着我和她会是最真诚的那种母女关系，想想，或许是我的问题。需要去掉那些多出来的爱，她就满足，我和她才能和睦地相处。”

        小晚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继续写：

        “我原本想给的比原来她想要的多得多，但我不想按照她世俗的需求给，而她又不想要我给的。漫长的彼此不悦和互相消耗，最终我妥协，最终，我用她的方式给。皆大欢喜过后，我才发现她不配，要我演的我演，虽然我真不喜欢演，虽然从难度上讲，演——反倒容易很多。”

        最后一行，她想了很久：

        “无私的定义上，我们不一样，对有洁癖的人而言，掺杂了一点的自私都不该叫做无私。我更愿意，用着同样的名字，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无权无财的家里成为心尖独宠！”

        写完已然泪流满面，一刻不停留地将写完的所有，撕掉烧毁。她看着熄灭的火苗变成灰烬，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长大以后，她流泪的时间都是严格限制的。小晚取出几张新的麻纸，开始画小乘书斋同窗的座次，根据之前玄武提供的信息，从西到东三列，分别为：太子系、宰相系、他国系。

        除了第三排的贺思颖是宰相系以外，太子系从前排座次：嫎媛公主李和楚、风流一哥烨云迟、户部左侍郎之女贺思颖、契券署署令之女白如锦、刑部尚书之子赵成帷；

        中间一列宰相系，座次：户部尚书左亭之女左楚萱、宰相李显成（也是大丛皇帝亲弟弟）之女乐羡郡主李荫蔓、户部右侍郎之子孙奕、吏部尚书之子吴景淮、兵部尚书之子周西都；

        他国系，也就是小晚坐的这一列，前排四人分别为：占城国初宁郡主萧瑚儿、占城国大皇子苏雪衣、大食国大司寇鹿岑、大食国大司空济方拓，然后就是穆小晚。

        亲手写完，才直观地感觉到自己的确扎堆贵族，矫正了自己是平民的感知，因为作为现代人，她觉得穆宅院子大、还有丫鬟佣人，很不错了，这个世界对于财富、地位的标准在她的感知中，存在极大的顿感。

        她看着这个名单，心生许多疑问，不论书斋里是不是凶险的丛林，它至少是个群体，群体就有复杂性，起码要先让自己尽量舒心地存活下来。她开始自己查找现存的书籍，一面想起了，上回梦见穆小晚后，长姐说的那些话，这些崭新的书，此刻正慢慢派上用场，难道我的到来，是有人早就预测到的？

        她在《大丛志》中了解了唤日阁以及小乘书斋的大概，但书中写的都是信息，人心、党派之争是不会在这样的书中找到的哎！原本她今天是计划去找玄武的，怎奈时间不允许，疲惫的身体也不允许。

        正当她在安排明日的时间之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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