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识三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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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笑，你说这些竹子会长大吗？”

        那天是嘉靖二十三年，他们刚成亲一个月，他从北镇抚司回到府里，一踏进家门，就听见如忆欢快的叫声：“歌笑，歌笑，你回来了，今天天气好，我种了竹子在院子里。”

        他笑笑说道：“如忆，你会种竹子啊，这么能干了？”

        荆如忆歪过头想了想，问道：“歌笑，我只是按照郑叔说的，将竹子埋在土壤里，你看它们那么小，能长大吗？”

        离歌笑看着荆如忆白皙的脸庞，笑笑说道：“你这样是不行的，种竹子要浇水施肥，每天要细心照顾，你行吗？”

        荆如忆眨眨眼睛看着离歌笑，说道：“我有什么不行，我就是想种，你说我以后再在家里种上牡丹，芍药，青松，把院子装扮成百花园，你说好不好。”

        “百花园？”离歌笑忍不住摇摇头，说道：“你把自己先照顾好我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还百花园。”

        “你看不起我，我就要种，早晚让院子里一年四季天天都充满了花香。”

        离歌笑叹了口气，说道：“荆大小姐，你想怎么折腾都行，反正现在这里也是你的家了。”

        “对了，我想了好多天了，我们的家怎么能叫离居呢，太不吉利了，我要换一个名字。”

        “换个名字？你想换什么名字？”

        “忘忧居，好不好？”

        离歌笑其实很想说不好，当年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太女人，太文绉绉，但看着荆如忆期待的眼神，他忍住了，笑笑说道：“随你，你喜欢就好。”

        荆如忆看着他，高兴的钻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问道：“离大哥，明天回爹爹家，你说我穿什么好，是粉色的呢，还是蓝色的更衬我？”

        “粉色的，还是蓝色的？”离歌笑一脸惆然的低头看着怀里的荆如忆，“你问我你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不行，我要你说，我是穿粉色的好看，还是蓝色的好看？”

        离歌笑拍拍她的肩膀，心里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穿什么都好看，行了吧。”

        紧紧缩在他怀里的荆如忆摇摇头，不依不饶的说道：“不行，你反正是要告诉我，我是穿粉的好看，还是蓝的好看。”

        粉的----蓝的-----他至今无法理解女人的心思，这些真的重要吗？

        今天还是一样的忘忧居，他站在窗前，看着月光下的竹叶闪着光芒，随风舞动，这些竹子是当年如忆种下的，他从未照顾过，但这些竹叶竟然就这样在土壤里生了根，慢慢长高，最后茂密成林，每每有风拂过，就会发出如乐曲般灵动的声音。

        寂寞就像这些竹子一样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直到淹没一切，酒能解愁却解不了寂寞，在深夜让人发疯的寂寞。

        他曾经想过多喝点酒，若是醉了，就能睡过去，醒来时也许会是另一番光景，但最终他发现，自己无论是喝酒或是不喝酒都是清醒的，他已经没有办法让自己安然入睡了，这就是他离歌笑的命。

        如忆在他的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影子，夜夜贴着他，提醒着他，“离歌笑，你要替我们报仇。”

        太多太多的往事堆积在他的心里，变成了一块铁，重如千斤，没有地方可以排遣。

        ~~~

        时光流逝，转眼杨继盛已经在牢里关了半个月有余，严嵩仿佛忘了这件事一样，既没有在朝堂上提起过，也没有来北镇抚司找过离歌笑。

        但是，暴风雨前夜往往总是透着平静-----

        各地张贴的杨继盛已死控诉严嵩的榜文很快就会传到京城，离歌笑需要的仅仅只是耐心的等待---

        今日离歌笑一进诏狱，就看到贺小梅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他开始不想理会，但贺小梅显然没有放弃努力，而是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歌哥----”

        离歌笑伸手就给了贺小梅当头一个毛栗子，严肃的说道：“你又怎么了？”

        “离大人，你这几天进宫当值不知道，燕三娘想见杨继盛，喊了三个晚上了，砸了两个门锁，出来溜达了几圈，你看我这肩膀着了她的燕子镖，现在还有点疼，再下去，我可是锁不住了。”

        离歌笑冷笑一声，说道：“我看你是见人家长的好看，手软了吧。”

        贺小梅将双手叠在胸前，歪着头，说道：“我哪有，不过这锦衣狱实在不是女人呆的地方，十几天不能洗澡，也不能换衣服，话说回来燕三娘骨头倒是够硬，我劝她离开诏狱时，她死活不肯，就怕我们趁她不在怎么了杨大人。你说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啊。”

        离歌笑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你才缺心眼。”

        “那现在怎么办？”

        “你去打盆水来牢房，我去看看燕三娘。”

        “喂，歌哥，我上哪去----”贺小梅话还未说完，离歌笑已经径直朝牢房走去，留他在原地想上哪去打盆水。

        燕三娘正目无表情的坐在角落的草堆里怔怔的看着对面的墙，身边放着一盘冷掉的午饭，牢房里恶臭熏天燕三娘的脸上也蒙上了厚厚的灰，但她仿佛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坐在原地冥想。

        离歌笑突然很想知道燕三娘现在正在想点什么，她长长的头发顺在脑后，细细的指尖托着下巴，黯淡灯光下长长睫毛倒影在眼睑上，眼神明亮清澈。

        听见离歌笑的开门声，燕三娘本能的转过头看了眼房门，注意到是离歌笑，她笑了笑说道：“离大人来了，贵客啊。”

        离歌笑从怀里拿出酒囊，喝了一口，淡淡说道：“这里环境太差，在下心里觉得对不起姑娘，所以不敢出现。”

        燕三娘展颜笑道：“我是囚犯，大人是官，如今当官的竟然不敢见囚犯，这也太有趣了吧。”

        离歌笑并不觉得这句话有多好笑，一边喝酒一边继续说道：“其实姑娘不必留在这里吃苦，凭姑娘的轻功要躲开贺小梅，离开诏狱轻而易举，何必要呆在这里受苦。”

        燕三娘收起笑容，看着离歌笑，说道：“只要杨大人在诏狱一天，我燕三娘就陪一天。”

        离歌笑点点头，说道：“在我看来很少有人不害怕入诏狱的，杨大人是第一个，而你是第二个。”

        燕三娘缩在角落里，将头靠在墙上，轻声说道：“伯父的大恩大德，我燕三娘一生也报答不了，离大人，不是所有的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只想到自己，也不是所有的女人在灾难面前都会选择逃避。”

        离歌笑定神看着柔弱平静的燕三娘，答道：“能面对强大敌人而不畏缩的人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还需要很大的耐心。”

        燕三娘歪过头，一张俏脸如今蒙上了淡淡的灰，嘴唇有点苍白，轻声说道：“不知道离大人有没有家人。”

        家人----离歌笑心里颤了一下----很久之前似乎曾经有过，但那些日子就像梦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离歌笑深深吸了口气，在燕三娘的身边盘腿坐下，转过头看着她，摇摇头说道：“我曾经有过一个妻子，还有个儿子，他们就是我的生命，我的全部，但我失去了他们。”

        离歌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他就是说了，也许是因为他太寂寞了，也许是因为他太想有个人可以和他说话了，又或者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五味杂陈下，他只能叹了口气，将酒囊里的酒一口饮干---

        所幸的是燕三娘并没有追问为什么他会失去他的妻子，他的儿子，燕三娘只是依旧静静的看着对面的墙。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家乡连年受灾，连顿饱饭都吃不了，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伯父将养育我长大作为他的责任，为了能混顿饱饭，他们将自己的女儿卖进了大户人家为奴却将我留在身边悉心照顾，终于伯父考上了功名，我们一家才有了温饱，我才有机会上峨眉学艺。伯父一生为人光明磊落，今日上奏本未存有一点私心，离大人，你说我可以走吗，你说我敢走么？”

        离歌笑心头一软，轻轻拍了拍燕三娘的肩膀，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杨大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后悔，他只求一死，问心无愧，我们能做的就是让杨大人不会白白挨打，白白牺牲。”

        “离大人，你廷杖了杨大人，我并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离歌笑淡淡笑了笑，他的笑容让他的脸一下子温暖了起来，就像冰雪融化了一样，“燕姑娘，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看着离歌笑俊朗的脸上温暖的笑容，燕三娘伸出小手，手心朝上，对着离歌笑挥了挥。

        离歌笑不解的皱皱眉，燕三娘叹了口气说道：“离大人，给我喝口你的酒？”

        离歌笑摇摇头，说道：“姑娘家喝什么酒，等会我带你去见杨大人-----”

        燕三娘前几日溜出牢房在诏狱上上下下翻了好几遍也没有杨继盛，突然听见离歌笑说要带她去见杨大人，心头一热，睁大眼睛问道：“离大人，你是说真的？”

        离歌笑摇摇已经空了的酒囊，和声说道：“我离歌笑为什么要骗你，不过我有个要求----”

        燕三娘心里一紧，皱眉问道：“什么要求？”

        离歌笑的笑容更灿烂了，“你先得洗把脸，虽然我不在乎女人的长相，但若是太脏总是不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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