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萧妄曾经是一只狗。

        这听上去像是天荒夜谈，甚至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关于小时候的记忆不多，残存的记忆碎片是混乱的、痛苦的，但那回忆里模糊地坐了个他又爱又恨的人，他的小主人。

        萧妄曾以为，如果田惜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能够第一时间认出来，可是他没有。

        只是被一股熟悉却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所缠绕，直到田惜被纸划伤。

        田惜看上去个子高，四肢纤长，可她的运动细胞天生就很弱。有一回班级接力赛，不知情的班委误以为她跑得快，将她安排在最后一棒。她焦灼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队友努力将距离拉开，把接力棒交到自己手里。就在大家满心以为必胜无疑时，却发现领先的距离在不停缩短。

        田惜当然也感受到了，眼角余光已经能看见旁边对手的身影，她拼尽全力，想着不能拖队友的后腿，即便不能拿第一，至少要打个平手。离终点还有一米时，她的重心没稳住，整个人直直地朝前扑，摔了个狗吃屎。

        这场比赛最终他们以零点几秒的微弱优势胜出，田惜却因此负了一身伤。

        幸好落地时有手臂和手掌缓冲，没磕到下巴。但她的手肘、膝关节等裸露的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那天回到家，萧妄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摔得破破烂烂的田惜。他那时以为她被别的小狗欺负了，汪汪汪地想要出门给她报仇，转头就被方芸锁在了院子里。

        他急得原地转圈圈，无奈之下又跑到田惜脚边。

        彼时方芸正在给田惜的伤口消毒，伤口被浸满酒精的棉球轻轻一滚，冒出了一堆绵密的白泡。

        田惜“嘶嘶”倒抽着冷气，他在旁边好奇的看着。

        方芸斥他：“闪电走开，一会你的毛沾到姐姐伤口上了。”

        但他不仅没走开，还在田惜旁边坐了下来。

        田惜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玉米味，他以前就很喜欢。现在皮肤破了，伤口处渗出的血液是腥甜腥甜的，也很好闻。

        他以为人的血液就是这样的气味，直到他处理了很多案子，见了很多带血的场面，他才发现不是的，有的人是浓浓的铁锈味，有的像生鸡蛋，有的像腐烂的鱼虾，也有的带着兰花幽香。

        那独一无二的气味他记了很久，很久，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她。

        她变了很多。

        他记得以前的她很腼腆，会藏很多心里话回家抱着他说，也不像现在正义感爆棚，敢替别人遭受的不公而出头。

        唯一没变的是，她眉眼的那份纯真。

        依旧善良、依旧充满悲悯之心。

        萧妄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脚往自行车脚踏上一蹬，调转了车头。过了一会，他骑到了田惜面前，手里拿着一盒雪糕。

        田惜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忽然面前飘过来一道黑影，挡住了对面大屏幕的光，她有些不悦地抬头，迎上萧妄的目光。

        “怎么，看到我这么不高兴？”萧妄说。

        田惜换上笑颜，开玩笑道：“我还以为遇到猥琐男人了。”

        萧妄挑眉，仰了仰头：“这么帅的猥琐男？”

        田惜笑出声来，萧妄有说这话的资本，而且不惹人讨厌。

        “去哪儿？”萧妄问。

        田惜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刚刚光顾着想事情了，没想要去哪。

        “要不要载你一程？”没等她回答，萧妄又问。

        田惜第一次碰见这么大方地邀请女生坐自行车后座的，顺口调侃道：“就你这车？”

        萧妄耸肩努嘴，眼神大剌剌看着她，仿佛在说，“对啊，就这车，坐不坐？”

        田惜跳下长椅，侧身坐到后座上，萧妄在她坐好后将雪糕塞她手里，“帮我拿一下，我骑车。”

        长方形小盒凉丝丝的，田惜低头一看，是她最喜欢的那不勒斯雪糕，一次可以吃三种口味。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对萧妄说：“你这冰淇淋现在不吃一会就化掉了，这么热的天。”

        “那再放冰箱冻起来。”

        “那三个口味都混起来了！”田惜急道，这款雪糕就是要三种口味分别挖着吃才是正道。

        “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田惜心里头盘算好了，但口头还是打商量的语气：“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个我先帮你吃了，一会到我家楼下，我再给你买。我家楼下的超市很大。”

        萧妄轻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传到后背，路过一段减速带，田惜小幅度地颠了颠。

        “吃吧。”本来就是买给你的。“小心别呛着。”

        萧妄车骑得很稳，而且走上坡路时也不吃力。田惜在后座心安理得地用小木棒一下下挖着冰淇淋，风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路边初绽的桂花飘来浅浅的香气，一切都是那么的舒适惬意。

        从警局到畔山云阁，萧妄骑了整整半个小时。快到时田惜跳了下来，车身一轻，萧妄也跟着停下。

        “萧警官，你等会，我马上给你买冰淇淋！”田惜轻快地说。

        “不用，给我买瓶冰水。”

        田惜双手比了两个ok的手势，蹦跳着往超市走，高高束起的马尾一荡一荡的。

        她走远后，萧妄才撑着车头微微喘气。

        车夫这活还真不好干。他又不是雪橇犬。

        田惜以最快的速度从冰柜里拿了两瓶矿泉水，扫码付了钱，回到萧妄面前。

        萧妄仍然保持着单脚撑地的动作，田惜递给他一瓶水，低头去拧自己那瓶，抬头时，萧妄像个小型抽水机一样已经将整瓶水咕嘟咕嘟喝得精光。

        田惜愣住了。

        下车时她看见他一滴汗也没出，自然以为他不是很渴，所以只买了一瓶。

        而且一瓶水……就算很渴……也不是这么个水牛的喝法吧？难道受过训练的人运动后需要补充的水量特别大？

        别人好心载她回家，结果连一瓶水都不给别人多买，这就显得她小家子气了。她默默地把自己手里那瓶也递过去，认真道：“还要吗？我没喝过的。”

        “不用，你喝吧。”被水润过的嗓音清清朗朗，不远处有个垃圾桶，他就这么隔空将压扁的空瓶子投了进去。

        这一套动作让田惜莫名想到，萧妄以前读书的时候一定是班上甚至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帅气、明朗，但也仅仅停留在欣赏而已。田惜收回了心思，礼貌地向他道了谢：“那我回去啦，谢谢你送我回来。”

        萧妄没说话，点了下头，只是田惜没走两步，他又忽然喊住了她。

        “田惜。”

        这好像是萧妄第一次叫她的本名，田惜意外地觉得不习惯，又意外地觉得好听，她回头。

        “如果你想给小狗做公益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

        萧妄没告诉她具体的地点，也没有说是做什么的，只和她约了个时间，说会来接她。可以说，田惜对要去的地方一无所知，像个傻子一样。

        她发现近来对萧妄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信任，她不确定这种信任到底是源于他的职业还是两个人的熟悉，总之，她很确定无脑跟在他后面是安全的。

        到了约定那天，萧妄很准时地过来接她，他还是开着上次那台suv，田惜上车后，他跟她说要先去一个地方。

        田惜以为他临时有工作安排，警察这个职业就即便是洗澡洗到一半，做梦做得正香，一接到通知也得立马出警，她十分能理解。

        “没关系，你要是有任务，可以下次再去。”

        萧妄没回答，右手打了半圈方向盘，车子汇入车流。

        很快，田惜就知道答案了。

        车子上桥下桥，一路平稳行驶，最终停在了一家宠物医院门口。

        田惜心里疑惑，他说的要做公益的地方该不会就是这里吧？这附近是旧小区，店的规模也不大，感觉没什么可作为的。

        然而萧妄没让她下车，而是说：“你在这等我一会。”

        田惜隔着窗户不停往门口处张望，只见萧妄和店员说了几句话，店员就推了一个小板车出来，上面是叠了好几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大号麻布袋。

        接着，他开了后备箱，将那几个麻布袋转移到车上，又回到店里，没过一会，他牵了一只小白狗出来。

        见到小白狗那一刻，田惜的内心是惊喜的。

        是西瓜！

        田惜摇下车窗，喊了西瓜的名字，那只漂亮的小博美记得她，冲她欢快摇尾巴。

        萧妄本来要将西瓜放到后排，田惜非要抱着，只好又挪到副驾驶来。

        田惜高兴地揉着西瓜的下巴，终于对她要去的地方产生了好奇：“我们待会要去哪里？是领养人家里吗？还有你刚放车上的是什么？”

        萧妄只挑了最后一个回答：“狗粮，你待会就知道了。”

        车子重新汇入主路，这次的目的地似乎有点远，萧妄说她可以在车上睡一会，但西瓜一直扒拉她，怎么可能睡着，更何况她现在还很兴奋。

        两边的景象逐渐从高楼替换成田野，路越走越崎岖，越走越颠簸，田惜的好奇心也随之越积越大。

        直至远远地看见一个废旧厂房改建的大型狗场，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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