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田惜看过一部叫《犬之岛》的动画片，片子讲述所有狗狗被放逐到一座荒芜的岛上，执导这部动画的导演韦斯·安德森将劲儿都用于刻画主要的几只小狗，没有过多狗狗聚集的镜头，但田惜不止一次想象，如果世上真的有犬之岛，会是什么样子。

        直到她来到这里。

        脑海里的犬之岛终于具象化。

        和她想象的一样壮观，却又比她想象的还要吵闹。

        激昂的犬吠一波又一波，即便是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那此起彼伏的声浪，仿佛在对来宾说“热烈欢迎”。怀里的西瓜听见了呼唤，也嗷嗷了几声应和。

        这里是“三不管”地带，被山脉环绕，交通闭塞落后，开发困难。田惜环顾四周，除了这一大片狗场外，别说人影，鬼影也不见一个。

        这里的的狗谁来照顾？

        运营狗场的人怎么生活？

        田惜一脑袋的问号，她抱着西瓜跟在萧妄身后，管不住眼神东张西望。

        左右两边都有围栏和笼子，狗狗们似乎是被分门别类关在里面，一看见人，爪子都攀在铁丝网上试图往外探，尾巴疯狂地摇。

        有一只毛色漂亮的陨石边牧，趴在笼子边上嘤嘤嘤地朝他们撒娇，田惜心底一软，正要伸手去摸摸它的头，前头的萧妄忽然回头，也不知道是故意吓唬她还是真的在提醒：“小心它咬你。”

        田惜悻悻收回手。

        简陋的铁门推开，里面走出来一个容貌怪异衣着潦草的中年男人。

        用怪异这个词算是客气了，如果要说真心话，田惜认为“丑陋可怖”更为贴切，因为她着实吓了一跳，心脏紧了一下。

        那男人身材矮小，还有些微微发福，身上的老头背心泛黄发旧，脚上一双劳保鞋，裤子看上去不怎么合适，宽松肥大，还沾了不少灰扑扑的印子。他头顶只余两边稀疏的头发，是很标准的地中海发型。

        光是这些还谈不上可怖，让人奇怪的是他的五官很不协调，鼻头偏小，嘴唇又宽又厚，右边嘴角上方有一道三厘米左右的疤，眼皮有很多褶，藏在眼皮下的眼神很冷，看向她时带着打量，探究，同时还有一丝警惕。

        总之，让人很不舒服。

        田惜往萧妄身边挪了一小步。

        萧妄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对那男人说：“根叔，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田记者，她对流浪狗救助很感兴趣，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那叫“根叔”的男人掀起眼帘，眼皮子就叠了三层，他看看田惜，又看了看萧妄，两人仿佛是在打什么暗语，隔了几秒，才伸出手：“你好，叫我根叔就可以。”

        田惜战战兢兢地伸出手，“你好，我是田惜，珍惜的惜。”

        根叔的手虚握了一下就松开了，但田惜还是很敏锐地发现他的手掌十分粗糙，布满厚厚的硬茧，像是长年累月做农活的。

        根叔领他们进去坐，田惜一路打量整间屋子。

        房子里的陈设和根叔本人一样潦草。谈不上有装修，若非要说有，那只能是后现代废弃工业风，光秃秃的水泥地板上是裸露的电线，没有批灰的墙面还能看到暗红色的砖块。

        但神奇的是，这样的环境也被打理得干净整洁，水电网络该有的一样不少，甚至还挺隔音。唯一让人感觉欠缺的是，客厅少了一台大电视。

        “你们坐，我去倒点水来。”根叔给他们指了张长椅，转身往厨房走了。

        抱着西瓜的那只手酸了，田惜把它放了下来，手一松，西瓜就哒哒哒朝根叔跑去，一点也不怕生。田惜的目光紧跟过去，发现根叔行走时不太利索，似乎有些跛脚。

        她压着声音跟萧妄说：“你朋友好像不太欢迎我。”

        “他一个人住习惯了，有陌生人来一下子难适应。”

        田惜心底既惊讶又佩服：“这么大的地方他一个人顾吗？那么多狗？”

        萧妄点了下头。

        根叔拿了水壶和杯子过来，给两人倒了水，对田惜说：“招呼不周，还请您见谅。”

        田惜连连摆手，“不会不会”。

        西瓜欢快地绕着根叔转圈，根叔掌着它的前肢一把提溜起来，前后左右看了看，转头看向萧妄：“这就是从诈骗团伙那救出来的小狗？”

        萧妄喝了一杯水，才说：“嗯，本来说要带去安乐死的，我想到你这有地方，就送过来了。”

        田惜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层，忽然替这个小生命感到可怜又庆幸。

        三个人闲聊了一阵，主要是根叔和萧妄在聊，田惜偶尔插上几句，她发现两个人应该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几乎无话不谈。而聊起天来，根叔谈吐不凡，和他那身破破烂烂的乞丐衣裳毫不相称。

        忽然聊到某一处，两个人都突兀地止住了话头，面面相觑，田惜意识到可能是自己不方便听的话题，便主动站了起来。

        “我能到外面参观一下吗？”

        根叔点头表示默许，萧妄嘱咐了一句：“别乱撩狗。”

        大铁门合上，根叔沧桑的面庞上浮现了一丝笑容，他轻声恭喜：“没想到你和她还能再遇上。”

        “我也没想到，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根叔端起杯子，抿了口水，眼神没有焦距地看向远处，十分感慨：“这就是牵绊吧。”他长叹了一口气，回到正事上来，“上次你说要找的人还有其他线索吗？”

        萧妄无奈摇头。

        “本来只凭一张照片就很难找，我们视力不好，你也知道的，更何况是这么久远的照片，样子可能都变了几回了。我只能说给你尽力。”

        萧妄道了声谢，“我也没抱多大希望，试试吧。”

        “怎么突然想要找了，不是说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吗？”

        萧妄把找到这张照片的过程跟根叔说了，“我怀疑这都是表象，裘老师可能什么都知道。”

        “就算知道了，你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何必把人找回来破坏这个平衡。”

        “不管怎么说，他们一家对我有恩，毕竟这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不知道还好，知道的话，是生是死都不确定，也是一种折磨。”

        两人相顾无言，屋子里只有空调在轰轰运转，搅动着遥远的回忆。

        铁门一开，田惜的耳膜就遭到疯狂虐待。她是很喜欢狗狗，也想过被众狗环绕的幸福场面，没想到真实情况下是这么的聒噪。

        但这也没有影响她参观的热情。

        犬只的体味重，加上这么多狗被圈养在一个地方，田惜原以为它们的生存环境会很恶劣。但走近了发现还可以，味道是有一点，但并不难闻。

        这可能是得益于围墙边上设置的便池和食物凹槽，而且无论是按体型划分的狗狗，还是按品种划分的狗狗，它们似乎都能分清两者的差别，没有一个会在食物槽里大小便，也不会去乱蹭便池。

        唯有一个区域比较恶劣些，那里养了十几二十只比格犬，可能是怕他们乱咬东西搞破坏，没像其他狗子一样给他们铺了软垫，只是堆了厚厚的稻草。

        结果可想而知，每一只比格犬身上或多或少粘满了稻草碎屑。

        田惜初次了解到比格犬还是通过网络，有网友发布了他们领养比格犬后饲养的心路历程，只能用充满血泪来形容。

        它们活泼好动，拆家只是最基础的操作，有的甚至会往主人身上大小便，做错事后又会委屈巴巴地耷拉着一双眼皮，让你狠不下心去揍他一顿，如此噩梦重演。

        这让田惜第一次觉得养狗不只是一种陪伴，也是一场修行。

        才走近，就看见好几只比格犬扭打在一块，声音叫得震天响。田惜捡起一根枯枝伸进去，企图将它们分开。那树枝一靠近，那几只狗马上惊叫着颤抖着分开了，田惜正为自己阻止了一场斗殴而沾沾自喜，没想到那几只狗忽然转过头来，像是达成共识停止内讧一致对外，疯了似的朝她冲过来。

        田惜没见过这场面，惊慌失措，吓得倒退了几步。

        撞倒在一个人怀里。

        “叫你别乱撩狗，不听。”

        萧妄扶着她的肩膀站稳，语气里有种“服了你了”的无奈。

        他一来，仿佛有魔力似的，那些冲她而来的狗狗忽然全散了。

        田惜瞪圆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萧妄，“你虐待过它们啊？它们这么怕你。”

        “……”萧妄低头看她一眼，又看向比格们，“这些都是从各个研究院里救出来的实验犬，在那种环境下待久了，对人有恐惧。”

        “实验犬？是像小白鼠那样吗？”田惜第一次听说。

        “嗯，你看那只截去左前肢的，之前就是服役于毒代测试的。”

        “毒代测试……是什么……？”田惜忽然觉得自己很无知，而这种无知恰好是一些误解的开端。

        “我们平时用的药，你们女生用的化妆品护肤品，这些作用于人体的东西都是要经过安全性测试的，它们就是测试对象。”

        田惜如鲠在喉，觉得不是滋味。再仔细去看，这里的每只比格犬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有的四肢残缺，有的双目失明，有的皮肤大面积裸露，布满隆起扭曲的疤痕。

        “为什么是它们？小白鼠还不行吗？”

        “白鼠和犬只的体型始终没法比，有些药物必须要达到一定的剂量才能有效果，而比格是性格相对温顺，且痛感较低的犬种，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在它们头上了。如果没有成为实验犬，它们应该也是像金毛一样温顺的。”

        栅栏里的比格们又开始为扒拉草席而打架，田惜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她为自己的偏见而感到歉疚，又为这些伟大的小狗心生敬佩。

        人类的医疗技术发展百年甚至千年，原来除了人类的努力还离不开它们的付出，只是不被看见而已。

        田惜正伤心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车声，一辆黑色的吉普从远处驶来，轮胎摩擦地面扬起厚厚的尘土，只见那车停在了萧妄的车旁边，驾驶座上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

        这破地方竟还有人来访，真是有够神奇的。田惜扭头看萧妄一眼，他脸上似乎也闪过意外的神色。

        那女人提了两个超大号的超市塑料袋，隔着老远，就大喊：“根叔！我带了好多牛肉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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