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玉儿话音刚落，萧妄便似有所感地看过来，没什么事比人命重要，田惜立马让暂停，小跑着将手机递过去。

        萧妄站起身，浑身肌肉都是紧绷的。

        “喂，请问是裘悦的家属吗？”

        “我是他儿子。”

        “我们这里是市医院，你母亲发生车祸，在接受治疗，麻烦你过来办一下手续。”

        “好的，我马上到。”

        一旁的田惜和甄司柔跟着捏了一把汗，电话挂断后，立刻问：“怎么了？没事吧？”

        萧妄急急忙忙扯下别在胸前的麦克风，“抱歉，我忽然有急事，今天不能拍摄了。”

        说完，他扔下麦克风，步履匆忙地往门口的方向走。

        田惜追到门口，眼前就剩下一条空荡的走廊。

        回到录影棚，剩下的同事在垂头丧气地收拾器材，时不时抱怨吐槽几句，即便是没有恶意的。

        田惜能理解他们，这就有点像结婚典礼上场地布置好了，亲友嘉宾就坐了，所有一切都准备就绪，结果新郎跑了。

        但此刻她更担心萧妄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么凝重的表情。她拿出手机，即便知道他现在无暇回复，还是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萧妄先打车回了趟家拿身份证和社保卡，在车上给萧凯行打了个电话。萧凯行表示知道了，会马上赶过去。

        赶到医院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

        医院里消毒药水味很浓，萧妄打从心里反感这个味道，护士给她指了房号，到了门口正好碰见推开门的主治医生。

        医生看到他的着装略感惊讶，萧妄表明身份后才说道：“你母亲刚醒，初步检查右胫骨骨折，伴有轻微脑震荡，但建议留院观察一天，再做个详细的脑部ct。”

        萧妄颔首，医生的意见他也认同，裘悦年纪大了，老人家一点磕碰都非同小可，还是检查清楚些比较好。

        医生转头对旁边的小姑娘说，“你带一下这位先生去办理住院手续。”

        手续办完，萧妄回到病房，裘悦倚在床头，指腹揉着太阳穴，看见萧妄进来，立马把手放下了。

        她显然是高兴的，却又担心耽误孩子上班，“怎么过来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回去休息一下就行。”

        萧妄拎了张椅子坐到床边，“我都看见了，还逞能，头痛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就是晕乎乎的。”

        “怎么撞的？”

        裘悦回忆了一下，忽然想起某件事。拍了下床单恍然道：“啊，我本来是约了程窈去看书法展来着，大马路上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孩，我一着急就摆车头避开，结果撞路沿上，我就摔了。程窈估计等得急了，我得跟她说一声。”说罢裘悦忙去床头柜那找手机。

        萧妄率先伸臂将她的手机没收，“你现在是病人，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程窈那边我给你回，医生说晚点还要做个检查，你先休息一会，爸待会就过来了。”

        听说萧妄要帮忙回复，裘悦打起另一个主意，欣然同意了，又说：“你让老萧回家里拿一下我的身份证和社保卡，得刷医保。”

        “卡已经给你拿过来了，你就安心休息吧。”萧妄帮她把床调低，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你怎么找到的？”闻言，裘悦忽然激动起来，像个不听话的小孩，撑着身子要坐，萧妄怕强行让她躺下会伤到她，手上便松了劲。

        “你的证件不都放在一个小铁盒里吗，翻翻就找到了。”萧妄说。

        “你没翻到别的吧？”裘悦的神经紧绷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

        萧妄笑了，故意逗她，“你再不躺下我就回去仔细翻翻，看看你是不是在外面给我爸戴绿帽子了。”

        说曹操曹操到，房门“咔哒”一声，萧凯行进来了，母子俩用两人才能读懂的眼神对视了一眼，裘悦默默躺好。

        “医生说她刚醒，最好让她多休息。”

        萧妄简单交代了两句就走了。

        离开医院，他先给程窈回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心急如焚，说要马上过来探望，被他说服了。挂了电话，他点开了手机相册。

        他刚刚对裘悦撒谎了。

        裘悦有把重要文件放在一个铁盒里的习惯，但他并不知道铁盒放在哪里，所以他刚刚凭借着嗅觉在房间里找了好一会，床头柜、床底都翻遍，才找到。

        这一找，就让他发现了别的东西。

        裘悦常坐的书桌柜子里，有一张旧照片。

        照片是在家的院子里拍的，院子中间放了一个大的充气泳池，一个莫约三四岁的小男孩套着泳圈，在水池里扑腾得欢。那时的相机成像效果一般，照片泛着黄绿色，但不妨碍萧妄看清男孩胸前的胎记。

        和他的形状很像，是一片弯曲的树叶。

        他本来并不在意，但显然裘悦是个瞒不住事的人，在医院的里反应让他不由深思。

        萧妄点开联系人列表，找到一个名字。

        【我想你帮忙找个人】

        照片发了过去，他才逐一处理未读的工作消息，红点一大串，田惜的信息被刷到了很后面。

        两个人没有熟到分享家常的程度，一句“没事，谢谢关心”就可以了，但萧妄没有。

        他第一次打字超过了两行，屏幕那头的田惜微微惊讶，连忙安慰了几句，但萧妄的最后一句话让她觉得更需要被安慰的人应该是自己。

        他说，

        明天有空来一趟警局吧，需要你配合做个笔录。

        萧妄没直接挑明，但田惜还是听懂了，她后来也主动搜索了很多关于汪汪宇宙的信息。她是个新闻工作者，一昧地自欺欺人不是办法，但如果能够借此揭发一些暗处的勾当，也算是做好事了。

        但不是不难过的，钱倒不是大事，而是她不知道那些困在笼子里饿得干瘦无助的小狗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获救，有没有遇到好心人，有没有重获新生。

        她对着电话沉默，夏天傍晚的风是热的，吹不走她一身黏腻。

        第二天，田惜加急忙完手头的事情，去了趟警局。

        到的时候接近傍晚，小怡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

        虽然门口的牌子写的是“调查室”，但这里每一个房间的格局和布置大致相同，抬头就能看到监控，摄像在正前方亮着小红灯，对面坐着的是上次见过的蘑菇头小姑娘，正低着头翻看材料，表情严肃。

        总之，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没过多久，萧妄推门进来，小怡看见他，自觉地将自己的椅子往右边挪了挪，留出中间的位置。

        但萧妄没准备让她参与这次谈话，“辛苦了，剩下的我来做就行，平台那边已经将数据传送过来了，你帮忙统计一下金额。”

        小怡愣了一下。

        萧妄之前的每一次谈话她都在旁边帮忙记录，怎么这次突然不需要了？

        但无论如何都是上级的指示，她照做就是了，于是她麻利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

        萧妄拉开椅子坐下，他动作很轻，“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你只要按你知道的说就可以了。”

        可能是和萧妄熟悉了许多，也有可能是他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循循善诱。慢慢地，田惜就不紧张了，讲话时还带了点记者的职业习惯，把事情描述得绘声绘色。

        如果汪汪宇宙真的踩红线了，那绝对不能姑息！

        问话持续了四十多分钟，田惜讲得口干舌燥了才终于结束。萧妄给她倒了杯水，送她出门，临到门口，田惜想到了什么，猛地刹住了脚，回头看向萧妄。

        “萧警官，我还有个问题！”

        萧妄跟着停住脚步，偏了偏头，以眼神默许。

        “小琪……”田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或许她心里早就有答案，只是迟迟不敢亲手掀开，仍抱着一丝侥幸、一丝期望。

        因为她相信养狗的人心肠不坏。

        萧妄知道她想问什么，他只能残忍地打碎那些期待，印证她的第六感。

        “小琪的本名叫李成菊，在团队里负责演托，以及一对多接近目标，讲座只是一个引子。”

        “那……”

        田惜还有个问题想问，萧妄仿佛会读心术，“西瓜确实是自养的，现在被送去隔离做检查了，检查完毕可能会找领养。”

        萧妄看着她，“还有其他问题吗？”

        田惜点点头，又摇摇头，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警局的大门。

        她想不通，那些热情富有感染力的笑容竟然都是演出来的，这演技不拿下一个百花奖或金鸡奖都说不过去。

        心里嘲讽了一会，愤怒难过交集，于是边走着边给沈峻打电话，准备好好吐槽倾诉一番。但沈峻似乎很忙，她说到一半，电话那头有人喊他的名字，沈峻没等她说完，大概知道怎么回事，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太浪漫主义，善良是好事，但社会人心险恶，不防着点吃亏的总是你自己。一万块也不多，就当买个经验教训吧，我这边还有客户，晚点再跟你聊。”

        沈峻话赶话，田惜一句话都插不上，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反驳，开口时听筒里已经没了声音。

        暗下来的屏幕映出她失望的眼睛。

        她不能理解沈峻的逻辑。

        沈峻说善良是好事，但她一点都听不出来夸赞，反而是浓浓的因为你善良所以你活该被骗的训责语气。

        她读过很多关于受害者有罪论的文章，它们大多出现在与女性权益有关的话题里，可田惜这下真切的感受到，受害者有罪论无处不在。

        先前的满腔愤怒被突然掀起的难过浪潮所淹没，田惜在车门边站了一会，才打开门坐到驾驶座上去。

        车子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个小时，闷得人喘不过气，田惜降下车窗，点火，却没有丁点儿反应。

        她总算明白什么叫祸不单行。

        反复试了好几次，仪表盘上也没有相应的提示，田惜闷在车里出了一额头汗，最后还是给拖车公司打了电话。

        车被拉走后，她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天黑了下来，深蓝色绸布一样盖着整座城市，华灯随繁星一同亮起，路上是行色匆忙的人和车。

        不远处有个公交车站，长椅上还有空位，田惜坐了下来，周围是等公交的人，好像身处人群之中，才稍微缓解不被理解的苦闷所带来的孤寂。

        对面商场的广告牌滚动更替，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她想东西想得入神，完全没注意萧妄就在她的斜对面。

        萧妄骑着自行车，上身向前倾着，一只脚蹬地，车在原地停住。

        他本来要回宿舍，路上却闻到一缕微弱却甜腻的香气，停下来一看，没想到还真是田惜。这个点他以为她早就回家了。

        途径这个站点的公交来了一辆又一辆，田惜像个漂亮木头一样岿然不动。她今天穿了一条高腰的花瓣边短裤，衬得她的腿愈发修长，他数了数往她腿上瞄的男人，已经有二十八个。

        他很想冲上去给她臭骂一顿，就算不怕被别的男人意淫，也不怕蚊子咬吗？！可是当他看到她眼底那落寞的眼神时，心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想回到小时候，他还是闪电的时候，可以正大光明陪在她身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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