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李文素盘着腿坐在街口茶水铺“我说他二叔，你家银花平日都喜欢啥啊，这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咱先唠唠，我这心里也好有个底啊”

        张老汉是一门心思吃东西，拿着桌上的豆饼就往嘴里塞。吴掌柜的豆饼做的实在，一口咬下去满嘴豆渣，他怕大主顾跑了，连忙要开口回话，却刚好有个豆渣走岔了道，把他噎个半死。

        李文素虽对他这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很是看不过眼，到底还是怕人真噎个好歹，连忙叫吴掌柜送碗水来。

        “老哥哥，快喝点水把渣子冲出来”

        张老汉不接水，用手硬是把豆饼从嗓子眼里扣了出来。李文素在旁边看的是直作呕，她饿狠了的时候不是没做过这种一点食物都不放过的事儿，就是，这张老汉指甲缝里的黑泥也忒多了些

        吴掌柜看这从头到脚每一块好布的老乞丐心怀不忍，主动送了半盘豆饼“老先生慢慢吃吧”

        张老汉是千恩万谢的接了过来。

        李文素有点后悔了，她就不该找宫水街的李大娘，还官媒的，真是忒不靠谱

        蒋涛坐在李文素身后，也不说话，就是一直垂着脑袋谁也不看。

        张老汉在把半盘豆饼送进肚之后总算吃到满意，他指着茶水铺对面大喊一声“银花，过来，让你未来婆家见见你”

        装着在喝茶的林溪街大妈哪个见过这般浑不楞的作态，不知是哪个没忍住，把茶水从嘴里喷了出来。蒋涛的脑袋垂的更低了。

        一个骨瘦毛稀的小姑娘颤颤巍巍往这边挪。李文素对她实在不满意，这丫头看着又小又干瘪，怕是连十一二都没有，哪里到了能说亲的年纪。

        张老汉伸手把张银花拽过去，李文素在他身旁坐着，都听到这小姑娘的胳膊嘎嘣一声。

        “蒋家的，我也不瞒你，我这闺女今年十四，瘦是瘦了点，可是我这便宜啊，你给我一车豆饼，这丫头就是你家的了”

        李文素不忍心再听下去了，但要她平白出一车豆饼把这小姑娘从火坑里拉出来，她也真舍不得。走吧，看不见的，就当不知道吧

        她拉着蒋涛就要走

        张老汉见状连忙抓着李文素的胳膊说“大妹子，我家是太平郡的，前面逃难来的庆阳。那可是四百多里路啊，你看我家这丫头，当年还不到十岁都能走过来，你买回家，咋□□都扛得住”

        李文素不想他在说什么，一门心思往家里跑

        “要不不要一车，十斤，十斤就行啊，我这马上要回平郡了，这丫头嫁在这边，以后是死活都不会再和娘家联系了，十斤豆饼你不亏啊”

        蒋涛在边上一道护着，终是带母亲离开茶水铺往家里奔。

        好容易进啦院门，李文素总算送了口气，但看着蒋涛她心里又泛起愁思

        这，咋就没个正经姑娘和他涛涛相看呢？大儿子身高八尺有余，长的眉目俊朗，家里还给买了二亩上田，还有间铺子能继承，她名声也好听，没哪个说她会是个磋磨人的婆婆。就因为老大有两个被家里送去学堂的弟弟，每次被介绍的姑娘没一个好的。

        上一次是前街的文寡妇，二十六还带俩孩子。上上次那姑娘是东街米家二闺女，也是十九，但她不是瘸条腿，是缺条腿啊。总之，蒋昙从九月相看到十月底了，十一二个姑娘，不是这少一块，就是哪儿短一截。愣是没一个合适的。

        还有的荒唐人家，上门让她拿五好去换亲，也不看看他那赖赖头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便就是真的千好万好，她也舍不得用五好十四就出门子。

        五好是正经还得有两年才能考虑说亲的事，可蒋涛已是十九了啊，一想到大儿子再不娶亲就很可能打一辈子光棍，李文素这心里就像数九寒天掉进冰窟漏里一般凉。

        但是，当着儿子的面，她还是得强颜欢笑“你看看你李大姨，这做事是越来越没个谱了，下次咱再换一家”

        “娘”蒋涛苦笑着，打断母亲的话“我看这次的就挺好的，就她吧，家里别给我再相看了，一次得送半蓝鸡蛋呢”

        李文素努力的把不争气的眼泪往里憋，抱着蒋涛说“涛儿，你别急，再等等，咱再等等啊”

        “娘，我不读书了”石磨后面，蒋泽眼睛通红的走出来。他是很想读书，但如果代价是让大哥不是打光棍就是随便找个破落户，那他宁愿不读了。

        蒋泽的后背啪的被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现在说什么胡话，钱都交上去了，你弟好容易不尥蹶子，你咋又犯浑了”

        “我不读了，娘，咱把钱拿回来，我不读了”蒋泽无力的坐在地上，真想去读书啊，但是，家里这种情况，他能踩着大哥的血泪往上爬吗

        李文素何尝不知老三是因为什么这么说呢，她揽着两个儿子嚎啕大哭

        蒋大安刚进屋就看见这母子三人抱头痛哭的样子，吓得魂儿都要没了一半，上次家里这样，还是官府让蒋家出劳役。“这，这是咋了”

        蒋泽刚想开口大喊自己也不要去读书了，嘴却被母亲死死捂住。

        只是李文素没想到，大儿子竟会突然出声“爹，我娘给我相看到个合适的，家里太高兴了”

        蒋大安哪里看不出这是儿子说来诓他的，看着妻子死命去捂老三的嘴，心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是，盐引已经交了，家里哪里还有回头路。过日子，只能难得糊涂啊

        他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嗐，我还当什么事儿，那行，明我去打壶酒，给后街李媒人送去。”

        说完，便叫老妻回屋歇息了，今日他领着五好六榕走了十七个村子去谈豆子，实在是累的慌

        只是，往日一向做事风风火火的妻子今日竟忽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大安，我是不是做错了，要是我当初就不同意”

        “说啥呢，这事儿老大当初也是自己点的头，他不乐意也成不了。再说，是我当初吃了秤砣非要提的，老大日后就是要怪也该怪我”

        “可是”

        蒋大安给妻子掖好被角“没啥可是的，睡吧，有啥事儿明天咱再说”

        李文素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半响，到底是睡着了。蒋大安见妻子终于睡熟，蹑手蹑脚的下床，随意披了件衣服就去前门脸抽旱烟。

        愁啊，他哪能让引以为傲的大儿子真随便娶个女子回家呢。可是，家里虽然还有点存底，但两个儿子上学哪是官府说全包就全包的，吹的天花烂坠，也就是秀才讲课和不花束脩是真的。

        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出来吧，晚上不睡觉瞎逛什么”

        蒋昙从父亲身后钻出来，跳着坐上父亲旁边的高脚板凳

        “爹，我不想进学”

        “儿啊”蒋大安今天太累了，他不想再和小儿子闹了“咱家的盐引是真交了，你不去，就浪费了”

        “我知道”蒋昙看着父亲的眼睛“可是咱交钱的时候不是没说名字吗”

        蒋大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让大哥去吧，爹，我今天其实在家的”

        “胡，胡闹”蒋大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大哥如果不进学给自己博前程，有我们这样的弟弟在，他能娶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呢？爹，大嫂以后，可是家里的长媳啊，她如果都不好，两个姐姐又能说到什么好人家呢”

        “闭嘴，回屋睡你的觉去”

        “我会和大哥再谈的，爹，你先别去，明天晚上，我当着咱全家的面提”

        “我让你别说了”

        “我先回去睡觉了，爹，别老抽旱烟了，对身体不好\"

        蒋昙说完，倒真的听父亲的话乖乖回屋睡觉了。

        蒋大安一个人呆坐在柜台旁，手里拿着烟斗，只是到底没再吸上一口。他就盯着桌上的烛光看了一夜。

        第二天李文素看到烛台里满满的烛泪气的破口大骂，蒋昙笑嘻嘻的承认错误，挨了姐姐一个脑瓜崩。一家人照常做豆腐，蒋大安仿佛忘了今天要去送谢媒酒，谁也没提昨天的事儿

        只是到了晚饭时分，总是第一个下桌去火房倒腾他的豆干的蒋昙一反常态，恨不得数着米一粒一粒的吃。五好和六榕仿佛也感到今天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往日总爱说的顽笑话今天是一个字也不提。

        李文素放下碗“我吃完了，五好，收拾下花样子，你赵姨今晚在家里开茶水会”

        “娘，我有个事要说”蒋涛抢在蒋昙前面开口

        他从座位上起身，直直的跪在蒋大安和李文素面前

        “三个月前，老三跪在这儿，求着要去学堂。今天，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也跪在这儿了，爹，娘，我也想去学堂”

        李文素呆呆的看着大儿子“你说啥？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蒋泽死死的将蒋昙摁在座位上，粗喘着气

        “五好，娘不知咋的听不清了，你来说，你大哥刚说了个啥”

        蒋五好扑通一声也跪在地上了，只是她面对的是蒋涛的方向“大哥，你说啥呢，实在不行，我去黄家，他家黄韬越小时候跟咱们一起玩过的，我是自愿的”

        “二姐，你说啥呢，娘，是我的主意，我不喜欢读书”蒋泽震惊极了，是他非要去上学，祸是他闯的。怎么能让五好姐替他担责任。

        蒋昙终于从蒋泽的怀里挣出来了，他不顾六榕姐的阻拦，跑到父母跟前，跪在大哥身侧

        “娘，是我撺掇的，我不爱读书，我和大哥换正好，大哥去上学，别说考上秀才了，就是能考上童生，这世上哪有讨不到媳妇的童生”

        “爹也是同意了的，娘，难道你真的要看着大哥打一辈子光棍吗”

        李文素带着震惊慢慢转头去看蒋大安，却只见丈夫低头，不敢于自己对视。

        “好，好啊，真是我的好儿子”说完，她身体向后一倒，竟是受不得这般大的变故，生生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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