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一柄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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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横铺,染红半边山林时,竹白来请,说阁主已备好薄宴,请两位过去。
酒宴摆在一座竹阁的二楼廠厅,月盈盈挂在檐梢。席上酒菜不奢华也不寡淡,恰如其份。除了陈枫荣,就只有竹白侍奉在侧。南境的早春夜风已暖,廠厅四面活页窗全都大敞,月白纱帘随风飘拂,宾主谈笑轻松,气氛清雅舒心。
方渺渺捧着酒杯舔杯沿——今晚的酒是 ,清香沁脾,十分诱人。但她之前醉过两次,对自己目前酒量有了清醒认识,怕自己醉酒误事,因此不敢喝,却禁不住馋,只敢舔一舔。
阿鑫蹲在天枢与方渺渺之间啃着一只鸡腿。天枢揉了两把狐狸脑袋,提起了当年旧事:“陈阁主,还记得那头毕方吗?”
陈枫荣神情微顿,眼神深暗:“当然记得。”
天枢把着酒杯,端详着他:“我取消你的比试资格,您可怨我?”
陈枫荣搁下杯子,正色道:“陈某当年为谋功名不择手段,行为令人不齿,星君没有降罪已是隆恩,哪敢有半分怨言!”言辞恳切,掷地有声。
天枢颇为意外地看着他:“看来阁主这些年来反省良多。”
陈枫荣:“是。当年陈某的确做错了。”
天枢道:“话虽这么说……您用禽卵诱捕毕方的手段虽有失磊落,却不至获罪。毕竟是毕方作恶在先。”
陈枫荣没有言语,一丝复杂神情一闪而过。
天枢眼角余光一直在捕捉他的神情变化,忽尔正视他,目光如剑锋冷冽:“亦或者如我当年所疑,不是毕方作恶在先,而是你盗卵在先?”
陈枫荣脸色一白,没有立刻答话。
竹白适时拿起酒壶,给天枢面前的杯子徐徐斟酒,开口时语调柔和,化解了空气中的僵滞。竹白微笑道:“星君,在下当年就为师父作证过,是先有的毕方为患,之后才为捕捉毕方盗取禽卵。”
陈枫荣道:“对对,是这么回事。”悄悄擦了擦额头。
天枢看着这对师徒,忽尔一笑:“陈阁主的高徒当年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然长大成材了。”
方渺渺心道:那可不,二百多岁了呢。
竹白谦逊含笑道:“星君过奖,还望多多指教。”
天枢拿杯子与二人闲闲一碰:“对了,陈阁主提过您的祖上是什么行当来着?”
陈枫荣尴尬了一下,道:“猎宝人。”眉间闪过不易察觉的嫌恶之意。
天枢:“对,猎宝人。陈阁主这项祖传技艺十分了得!神族都不知毕方栖息之处,您竟然能寻到毕方巢穴!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识一下?”
陈枫荣额头沁汗:“星君说笑了。陈某捕杀雌毕方,还毁了两枚卵,那雄毕方必然记仇,陈某这辈子不敢再靠近毕方巢穴。”
“这样啊。你不是说毕方的巢在高崖上吗?你告诉路我怎么走,我自己去。”
陈枫荣捧起杯赔笑脸:“星君,那雄毕方又没出来作恶,您饶它一命吧。陈某敬星君一杯!”
天枢含笑,盯着他的眼:“当年你对毕方出手狠绝,如今心肠倒软了。”
陈枫荣嘴角扯动:“大概是老了罢,心气已非当年,已非当年。”
天枢扬眉:“哪里老了?我看陈阁主风采与昔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陈枫荣低头谦逊着,避开天枢的目光。
天枢眼底闪过思量。单说陈枫荣,修行可令一个人气质变得仙风道骨,心境变得宽阔高洁,可是,不会令一个原本擅长计谋变得笨拙。陈枫荣今日被他几句话就问得左支右绌,甚至有几分忠厚笨拙,与两百年前那个面对众人诡辩的他浑不相似。
竹白却恰恰相反,变得稳重有分寸,话不多,却看得出反应机敏。
天枢轻轻搁下酒杯:“当年与陈阁主切磋了一招,一直感觉意犹未尽,今日月色这么好,再与阁主讨教一番!”
陈枫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金光湛湛的贪狼剑已到鼻尖。他震惊躲避:“仙君这是何意?”
贪狼剑擦着陈枫荣的咽喉掠过,天枢森然道:“我不会让你第二招,出剑!”
竹白赶忙要拦:“星君,星君!有话好好话,别动手啊!”
方渺渺伸手按住了竹白的肩,笑道:“紧张什么,切磋罢了,稍安勿躁。”
天枢剑锋一转,再次袭向陈枫荣心口,这一次剑势凌厉,陈枫荣躲避不及,无奈之下抽出腰间长剑抵挡。剑身从鞘中抽出时,没有发出金属特有的锵然声,而是有些闷哑。剑身色泽特殊,不见钢铁的反光,只有一道道红色纹路,像沁了一圈圈的血——那是一柄木剑!
陈枫荣的木剑与贪狼剑剑锋一撞发出闷声,木剑居然没有当场粉身碎骨,甚至没磕出半点缺口,只撞得火星迸飞。
旁观的方渺渺眼神一冷。
那木剑非同寻常。当年她那把三界闻名的无咎刀与天枢的贪狼剑来了这么一下子,可是碎成了一截截!虽然今次天枢只用了三分力,但也足以证明木剑绝非凡物!
两剑相激之力将陈枫荣推得朝后飞起。他身后正是廠厅朝东大开的窗口,整个人飞了出去。
天枢无意伤陈枫荣,力道收敛着,陈枫荣飞出窗的身姿也未十分狼狈。天枢跟着飞身而出,与陈枫荣过了几招。陈枫荣的招式在慌乱中有些仓促,却仍不乏行云流水之意,木剑虽笔直坚硬,舞起来却让人觉得像一把柔枝,密不透风。
天枢攸然收剑后退,微笑着抱剑拱手:“问椿尘阁的剑法精妙如昔。”
陈枫荣惊魂未定,下盘不稳,半晌才还礼,忐忑道:“不敢,不敢。多谢……多谢星君赐教。”
天枢上前揽住人家的肩膀,道:“这么客气做什么。哎,阁主的这把木剑很特别啊,虽是木质,却浑厚坚实,所谓重剑无锋就是如此。陈阁主有此宝剑在手,同样招式,威力能增数倍。不知是什么木的?”
陈枫荣见识了天枢的厚颜无耻,有些怕他来抢剑,赶忙把剑收入剑鞘,道:“这是陈某祖传宝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顿了一下,“它叫霓飞。”
“ 霓飞剑,好名字。”
二人走回廠厅,陈枫荣脸色苍白,脚步有些虚浮。
两人落座后,天枢留意到陈枫荣右手总刻意遮掩在袖底,回想刚才过招时,似乎剑气边缘扫伤了陈枫荣的手,便问道:“我刚刚是不是伤到阁主的手了?”
陈枫荣把手搁在桌下:“没有,没有。”
方渺渺忽然感觉阿鑫久不出声,低头一看,好家伙,它不知何时把酒壶抱在爪子里,已然喝了个底朝天!她赶忙抢下酒壶:“阿鑫,你才七十三岁,怎么能喝酒呢?”
陈枫荣和竹白:“……”
阿鑫已然醉了,一双细目迷迷蒙蒙,见酒壶被夺,满地打着滚撒起娇来。方渺渺伸手想去抱它,它却从酒案底下直接滚了过去,从桌子另一边冒出来,浑一付醉狐撒欢相,朝着陈枫荣直扑过去。
狐狸甚是胖大,陈枫荣为防被扑倒,下意识张开两手接住,阿鑫猛地浑身一抖,吱地一声怒叫,拼命挣扎起来,似是很不愿被他抱。陈枫荣赶忙松了手,一脸尴尬。
一刹那,方渺渺似乎瞥见陈枫荣的左手食指的伤口有些异样。但瞬间他又把手藏回袖下了。想来是一点小破皮,不愿让天枢看到了尴尬。
阿鑫滚落在地,还在吱吱乱叫。方渺渺赶紧抱起它安抚:“阿鑫,怎么了?”阿鑫不会说话,一头扎进她怀中,委屈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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